“是天生心肺不全吗?”他收回手,一片片绿叶顺着他的动作消失。
小婴孩好奇地看着,还想伸手去抓绿叶。他脸上还有婴儿肥,手指却瘦瘦的,还有不健康的青紫色,呼吸声断断续续。
“这个世界治不了这样的病?”他们人人都有机械肢体和器官,科技发达,怎么会治不好?
“宝宝?”孩子的动静惊醒了守床的大人,他伸手去摸孩子的额头。江济堂才发现他的手臂是全机械的,本是手指的地方安装了许多工具,里面甚至有温度计。
房门开了,走进来同样半机械的女人,她端着一碗乳白色的汤:“我换了一些牛乳,天然的食物适合孩子。”
男人飞快抹了下眼睛:“我该去上班了。”
“一定要去那里吗?我听说拿到中级职业证明的玩家在外面赚更多,就算没有赚得更多,至少不会后退。”
女人拉住他,带着恳求:“你这样在消耗自己的游戏生命,一旦等级下降,几乎不可能再被聘用。”
“我签了协议,他们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这些人在现实里也很有实力。”
男人苦笑:“上了这趟船,下不来了。我现在只能尽可能多赚一点。好在这笔收入不需要另外交税,可以攒着给孩子换些营养的东西。”
他拍拍妻子的手:“就算没有了游戏里的收入,我外面的工作也还没丢,不要担心。”
“但你的手臂……也该检修了。”
“没事,我知道有个人会修,很便宜,我们的存款完全能支付。”
“可,不是只能去制定地方维修吗?一旦被查到,他们就会拒绝为你服务。”
女人有些担心,机械肢的买卖和维修都是绑定的,第三方动过,卖方就不再愿意提供售后服务,还会打上‘违约’标签,会影响第二次买卖和贷款。
“小心点就没事,他们也不会查我们这种小人物。”
江济堂听着他们的对话,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将好好的肢体换成机械的,但他听出了这个家庭的经济窘迫。
并且他们还有一个需要疗养的孩子。
这可能就是触发这场召唤的原因。
室内突然大亮,光芒下去时,一个披着白袍自带光晕的‘女神’出现在他们面前。夫妻两个大吃一惊,尤其是男人。
他认出了这个形象,所有牧师都要得到光明神的认可,才能获得牧师的职业认证,而这就是光明神座下一位女神,专门治疗孩子和产妇。
在游戏遇见小神庙的时候,他想着家里生病的孩子,还偷偷祈祷过。
“你、你……”
男人隐约知道那并不是寻常的游戏世界,一切都太过真实,且神秘到政府都无法追踪玩家信息。但他从未想过,魔法世界的神明会出现在这里。
女神无悲无喜的目光注视着悲戚的两人。
“艾泽拉的子民,我听到了你的祈求……”不就是装神棍吗?谁还不会了?
这一家三口都沐浴在圣母的光中,床上的孩子呼吸变得平缓,两个大人没有长出缺失的器官,但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们的防备放下,闭眼感受着身体被治愈的同时,大脑被入侵,记忆被快速读取。
没有数据隔着,这次他总算能读取到完整的第一手记忆。
怪不得这个世界的政府盯上了魔法世界,原来是资源枯竭了,并且越来越严重,开始不适合他们生存。
科学家们也找过可以生存的其他星球,无果。
在不适合生命存在的星球制造生存基地的消耗太大,而且很难发展。
记忆里找不到政府的应对措施,作为平民的底层接收信息的途径简单且唯一,而且他们多数没有接受过更深入的教育,也没时间思考生存之外的事。
但江济堂却知道,上面的政府已经在为未来做准备,比如,消耗底层,在资源一直减少的前提下,保持着底层淘汰的速度。
为什么他敢这么说?
因为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和普通人的生活不对等。
作为大一统的帝制科技位面,这里有着深入社会方方面面的阶级制度,它们是隐形的,看不见,却时时刻刻都在。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只有普通人才需要换机械器官,否则便连工作都找不到。而权贵是不用的,他们有足够钱财养护娇弱的天生躯壳,当然,也更长命。
如眼前这对夫妻。
他们出生,领着福利一直到十三岁,略识几个字就从公立学校出来,同时也从原来的家庭出来。
因为原生家庭已经承担不起他们的生活——过了十三岁就要开始缴纳各种杂税,都很小,却能累积成一大块石头。
十三岁之后,他们会选择签某个公司,卖掉一部分天然肢体,去换高级机械肢体。
但得到高级机械肢体后还需要进行职业培训,一开始的工资不能支付这笔钱,他们就需要贷款。
差不多十年,才能还完这笔透支的工资,开始赚钱,并且攒下一点点钱。
江济堂猜测这些花样百出的公司要么有一个老板,要么有一个达成共识的高层群体,他们环环相扣,压榨平民每一滴血。
有了工作,并且工作几年,他们攒的钱刚刚够和另一个稍有余钱的人组成家庭,这样可以免去单身税,还能分摊高昂的房租和生活费。
有些人只是为了减少支出才协议结婚,但在一起后,因为寂寞或者别的什么原因,他们会真的在一起,于是有了孩子。
为了保护孩子的出生权利,这个世界不允许避孕和堕胎,只要结婚,大部分人都会生育后代。
这个世界没有明文规定‘必须结婚,必须生孩子’,但几乎每个人都会走上这条路。
大部分人会在生物本能的影响下亲自育儿,但也有人丢回给政府,没人知道那些孩子最后去了哪儿。
大家都经济拮据,好在孩子生下来有政府补贴,可以领到十三岁。
期间他们还是要支付孩子其他生活费用,以至于最后要换机械肢的时候,不得不出卖更多的器官,背负更多债务,然后打更多工,透支剩余生命。
而他们的后代呢,虽然希望给后代好一点的生活,却也没有积蓄,只能让他们早早离家,重复上一代的人生。
并且重复过程中不能走错一步,因为走错一步就会万劫不复。
那些街头倒下的就是这种情况,签下债务,失去工作,失去房子,失去家庭,没有钱维修肢体,也没有钱维系健康,很快就会死掉。
那么他们就没有想过反抗吗?既然他们有这么多人,既然他们都要死了,为什么不最后疯狂一把?
政府为了让这些人安静去死,不要反抗,还会提供廉价的娱乐服务和必须生存物资。
比如需要跑一天才能拿到的免费三餐,和随时可以接触的免费精神毒品,也就是那个电话亭一样的东西。
江济堂看着眼前一家三口。
这对夫妻已经意识到他们的人生被网包裹,如何挣脱都挣脱不掉。
仿佛有那么一双无形的手,将他们从出生到死亡算计得清清楚楚,只要还有生物本能和求生欲,就得按着设计好的方案走下去,几乎不会有任何意外。
现在意外出现了。
一个无法被政府掌控的神秘游戏,别说收税,就是找到里面的玩家都很难。
有野心的人自己在里面发展,现实中不透露半分。而一些老实人,则被一些大公会招收,虽然被发现现实身份,但也有了固定的高收入。
无论是在游戏里当自由人,还是听取上级命令拿工资,这都是一份足够养得活家人的高工资工作。
他们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所以他们很珍惜,不允许任何人破坏。
江济堂收回探出的精神力,他们身在其中看不透,他在外,反而容易看懂真相。
事实上这个世界的智能和全自动机械已经可以全面覆盖普通人的工作,连怀孕生子这种事都能代劳。
之所以普通人都要换机械肢,维修和养护机械肢体,要组建家庭生育后代,继而一毛钱都剩不下,大多还英年早逝,根本原因还是分配方式不公。
如果平均分配,可以活更多人,并且还活得不错。但这触犯了那些既得利者的利益,于是有了如今这种极端的分配方式。
他们需要底层人托举,需要底层人提供的优越感,但他们又不能让这些‘臭虫’真的爬上来,于是有了这样的制度——让你看到上升空间,但上面是透明玻璃板。
上面的人用这套制度淘汰一批又一批的普通人,还让他们毫无怨言,过得不好只觉得自己不够努力。
但新闻上越来越频繁的‘暴乱’说明,已经有底层的聪明人看到制度的不合理,并且在试探。
这对上层来说是很危险的信号。
江济堂其实不关心异族们的生活如何,但这些人现在把目光指向魔法世界,想要用魔法世界的资源缓解他们内部分配不公的矛盾。
杀,没有用,这是一个星球,他杀不了一个星球。
必须断了异族和魔法世界的联系,不能从外部吸血,这个世界会从内部瓦解。或许就此沉沦,或许建立新的秩序。
那么,就得找到异族和魔法世界连接的点。
治好了孩子,也让两个大人恢复少许健康值,江济堂在他们潜意识里落下暗示:
‘权贵对星球资源的掠夺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日益高涨的物价已经说明一切,底层人正被有意识地淘汰。
‘他们控制生活中所有变量,让普通人一出生就站在钢丝绳上,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成为贵族们的养料。
‘他们需要同类的血液、器官、肢体去维持青春和健康。’
‘魔法世界的出现是一个意外,是普通人一生中能获得的最大机遇,和改变命运的契机。但权贵们同样发现了那个没有被压榨过的世界。
‘能进入魔法世界的人数有限,随机分配的方式不符合权贵们的利益。
‘现实中是否有玩家暴毙?不要怀疑,那是权贵在进行猎杀,好空出更多账号给自己和家人。’
‘去追查游戏出现的原因,最早进入游戏的人,以及和玩家关系特殊的原住民。
‘去发现世界的真相。
‘不择手段,也要成为拥有游戏账号的人。
‘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改变被食用的命运,保住家人。’
江济堂看向眼睛纯净的婴孩,他本来想要让这个世界的人自相残杀,而不是温和地让他们寻找两个世界连接的点。
‘你搞不好救了自己的世界哦,小鬼。“
之后他就甩甩袖子,去下一个许愿者那里——就这世界的尿性,这一晚上他都得到处救火,无能为力只能祈求上天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光芒离开后,床上的孩子获得难得的安眠,他闭着眼,睡得脸颊红扑扑,呼吸平缓胸口有规律地起伏。
男人握着妻子的手,依旧身在梦中:“艾娃,刚刚你看到那个了吗?”
“你认识刚刚出现那个影子?那是什么?”妻子捂着胸口,那里还在怦怦跳。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那是游戏世界里的一个神明……”
这一天,不少科技位面的人类三观重塑,虽然他们早就怀疑游戏异常,但魔法世界的神灵居然能应他们的祈祷出现,并且改变他们的处境,这……
魔法世界,果然是真实存在的?
随后他们便回忆起那些公会如何‘开荒’,一片片屠杀威慑,控制当地政府,圈地圈奴,他们突然打了个冷颤。
那是有神明的世界,如果那些神明意识到他们根本不是什么艾泽拉的子民,而是窃取身份入侵的侵略者,他们会怎么做?
这下就不是打寒颤了,而是整个头皮发麻。
那可是能跨越时空使用力量的神明啊!
“但是,它以为你是魔法世界的原住民。进入游戏世界,我们就不是入侵者,我们可以在那里生活,能活得像个人。”女人的眼睛很亮很亮。
“我想要和你一样进入游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想法,就好像心底有个声音说:进入游戏世界,搞清楚那些上层人在做什么。
男人舔了下嘴唇,他想说游戏名额是有数的,能流到市场上等待注册的空白账号,价格是他们这样的普通人一辈子摸不到的天花板。
可是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说:游戏账号有数,但玩游戏的人却可以‘死亡’,死亡一个,就多出一个账号,他们还有机会。
“阿嚏!”
帕森斯的手背覆盖在江济堂额头:“早上穿少了吗?你已经打了三个喷嚏了。”
“我状态好着呢,正要大干一场。”今天是第二个任务,守护克罗斯皇家学院的藏书,他这人比较直接,与其被动防守,不如先弄死来访者。
人死了,不就守住了?
想到一会儿要进魔法世界,江济堂蠢蠢欲动。
魔法世界的魔法元素之浓郁,无形中给他升了好几级,杀起来昏天暗地,那才叫打架啊。
哪像这里,一个改变天象的咒语都得耗他三个半小时,虽然现在不用了,那也得半个多小时,要命。
“先吃早餐,”帕森斯把人拉回来,“知道你很兴奋,但早餐还是要吃的。早一分钟晚一分钟,进去的时间都不会变。”
“你怎么一点不担心?都不像你。”江济堂知道帕森斯对故土的感情不会比他少,只会比他多。
“因为有你。”帕森斯将人摁在座位上,“我没什么可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