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江济堂已经做好准备,并且进入任务世界。那正是夜晚,村庄漆黑一片,村里各户人家却都点着灯。
百姓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夜间点灯,必有反常。
江济堂竖耳细听,原来,明天一大早这个村子的人就要出发去逃荒了,大家心里都没有底,一个个的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收拾东西。
全村如此,许愿者更是彻夜难眠,不因为别的,他们粮食不够。
江济堂扯着缰绳,引导着马车走到一个小院前。稀疏的栅栏挡不住他的视线,他看到里面的屋子大门开着,四个蜡黄干瘦的大人坐在方桌前唉声叹气。
嗯?四个大人?
他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可明明许愿者的标志就在那个大娘的头顶上。
那怎么还多出一个小老头呢?
哦,说小老头也不合适,虽然人家有点头发花白,但站起来可比青年还高大健壮一些,身姿也挺拔。不像其他三个,像是挂着衣服的骨头架子。
“谁?”
小老头第一个注意到院子外的异样,他一双眼睛格外锋利,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这什么情况啊系统?”
“……许愿者的相好,山上的老猎户,这次准备一起逃荒。人家还带了一辆小驴车来,还有不少肉干和存粮,保暖的皮毛也不少。”
“啊?”他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这会儿屋子里的人都已经出来了,很是警惕的看着和环境格格不入的江济堂。
他这一身打扮,瞧着和那些留洋回来的少爷一样,偏偏还坐着马车出现在这里,大家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谁?你来做什么?”青年第一个喝问。说是喝问,有气无力,反应也很慢,像是饿久了,身体大脑都没有养分。
“何金花是你家人吧?有人托我为你们准备食物,经费是一个银镯子和一串银锁。”江济堂指着车厢,“东西都在里面,现在拿出来?”
“是我们是我们。”老太太迈着利索的腿走过来,“这位少爷,这里就是何金花家。”
“娘。”青年无奈地喊了一声。
“你闭嘴,我说了我找了可靠的人购粮,这不是来了吗?”他娘一拍背,“还等着让客人搬?一点不懂事。”
说完,这位大娘又朝着小老头笑:“生哥,咱们把东西归整归整。”
“诶。”小老头干脆地应了。
青年已经掀开车厢帘子,只见车厢里东西层层叠叠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他愣了:“这、这都是送我家的?”
他母亲那两样嫁妆虽然还值钱,但这年岁,能换回来一大袋发霉的陈年杂粮就不错了,青年一时不敢相信这些东西都是他们的。
“都是你们家的,这里具体有什么,怎么用,我得坐下来同你们细说。”
江济堂微微一笑,认真看向青年,试图说服他配合。
他不笑的时候就是很普通的矜贵小少爷,这一笑,忽然有那种不动声色的大人物的气势,青年一时被气势震慑住,伸出的手都轻了:“是,您说的是。”
他走进何金花的家,里面已经收拾过一次,除了桌子凳子,几乎什么也没有。
不过地上倒是放着一条扁担两个筐,一个筐里有个小凳子,另一个筐装着锅碗瓢盆,底下压着粮食。
那也不是什么正经粮食,倒像是树叶之类的东西。
他都能想象出那个画面,逃荒人挑着担子,一方是儿女,一方是生存。
可这生存也不好生存,都到吃树叶的地步了,还能有多少存粮?说不好就要走到吃观音土,吃树皮的地步。那个时候,大人都顾不得了,还能顾得了儿女吗?
“这这,放这。”江济堂转过身,就看到几个人一趟把东西搬完了,都叠放在桌子上。然后他们就停下来眼巴巴看着他,似乎等着他的‘讲解’。
“这两袋是炒面。”江济堂把两袋炒面粉抽出来,并且打开封口给他们看,炒过的面粉有些发黄,但在这个时代,最好的面粉本身也是发黄的。
“精白面!”年轻女人捂住嘴巴。
“炒过了,用的时候拿热水一冲就能喝,可以加糖吃,也能加盐吃。这两袋有两百斤。”
“乖乖,两百斤的精白面。”老妇人拉住儿子,“有田,把咱家那独轮车和你叔的驴车推过来。”
“啊?”
“啊什么啊?得收拾好,别让人看出来。”老妇人打发她儿子走了,又问江济堂,“这位小少爷,那其他的呢?其他的都是什么东西?”
江济堂就把最后一袋麻袋抽出来,他打开封口,拿出一袋真空密封的压缩饼干:
“这里头都是这样的硬糕点,用白面、油、花生碎、白糖之类的东西做好,再封在里面。用的时候顺着这个口子撕开,直接吃就行。不吃不要撕开,撕开就只能放几天,不撕开能放三四个月。”
“哎呀,用了这么多的好东西呢。”
老妇人拿起一袋掂了掂:“怪道这样压手。这一袋都是这样的好东西,哎呀,这位少爷,不是我老婆子疑心重,实在您这些……我那点东西,哪儿买得起啊?”
“或许是您善有善报呢?”江济堂神秘一笑。
毕竟,若没有何金花的任务,他又怎么能跑到这个时代呢?
再没有比这更大的‘善’了。
得是多大的善啊?经得起这么报的?
何金花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能用三大袋的粮食回报的善举,她连香油钱都没捐过,还是村里出了名的泼辣,等闲没人敢惹。
见许愿者还是不安,江济堂笑着安抚:“大娘不用担心,进了你家的门,都是你的。”
江济堂话是这样,何金花的心里还是不安,有钱人的便宜可不好占。不过逃难当前,她也顾不得这种不安,能拿到多少是多少,能不能活,就看这里了。
她又回头看一眼,小老头和铁塔似的站在那,看到她看过来,还点了点头。何金花稍稍安稳,她相好的人是老了,还有一把子力气,也能打。
比起来,儿子……也算个男的吧。
三个大麻袋的东西介绍完了,但桌子上还有一堆的东西,都是用何金花一家看不懂的东西装的,布不像布,纸不像纸,薄薄一片,还有和之前装硬点心一样透明的,瞧着还挺稀罕。
江济堂先把那些散装的东西提过来。
“这是二十斤的红薯干。”
何金花看着这两大袋金褐色的红薯干,这可是好东西,扛饿,加水就能煮出一锅。
“土豆,两袋。”
这他们也认识,地蛋,也是扛饿的好东西。
“白菜猪肉包子,嗯……这些都是,只能放两三天,尽早吃了。”
何金花看着那满满一大袋的白面包子,里面还是白菜猪肉馅儿的。
她管着厨房几十年,一眼就看出,这得用了二十多斤的白面。还是肉馅儿……隔着面皮她都能闻出肉味儿。
别说包子不能放,就是能放,她也不敢放久了,太招人,村里人的鼻子比狗都灵。
年轻媳妇暗暗吞咽口水,他们一家子上次吃肉包子是什么时候?去年,还是前年?
而边上的有田已经把下巴都掉了:“少爷,这么多都吃完?”两三天吃完这么多肉包子?这得是什么人家呀?地主家都不敢这么过日子。
“虽然现在天冷,但它们也放不住,不能留过三天。未来的日子难着呢,不吃饱一点,万一遇上事儿,不是都便宜了别人?再说,大人出事,孩子怎么办?都别舍不得,早点吃完,长点力气。”
江济堂没有避讳逃荒的话题,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避不开。
他这话一说,大家都安静了。
“肉包子留不住,不过这东西还是能留住的,可以留着嘴巴淡的时候吃。”江济堂拿出四大袋的饼干。一袋都有十多斤,可不就是‘大袋’?
他把这些饼干都递给何金花,东西不重,但看着挺大。他一开始还担心,就一辆独轮车,怎么塞得下这么多东西?好在有了一辆驴车,能分担些。
“压碎了好些,有田,你拿也不仔细些,怎么能把它们压在下面?我可瞧见了,在车厢里的时候都是放顶上的。”
密封袋是透明的,一看就发现里面很多饼干都压碎了,何金花有些心疼金贵糕点。她虽然没见过,但分辨得出什么东西贵。
有田不好意思的摸着头。
“这个坛子里,是我给你们准备的‘好东西’。”江济堂神秘一笑,下一秒就把盖子掀开,顿时一股说不出的酸臭怪味儿弥漫开。
有田直接盖住鼻子,瓮声瓮气:“这是什么呀?”
“这些炒面也好,饼干也好,都是有香气的。平时用这种密封袋封着,气味跑不出来的时候还没事,但打开袋子,气味就藏不住了。所以,我给你们准备了这个。”江济堂已经盖上盖子,还拍拍臭咸菜的坛子。
“其实这东西也是能吃的,就是臭了点。”
何金花什么年纪的人,她一听就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当即弯腰道谢。
“别客气,还有呢。”
到了这个时候,桌子上的东西已经少了大半,只剩下一个白色的超大号购物袋,和一个黑色大号垃圾袋。
江济堂先解开白色超大号购物单,表情也严肃起来。
何金花一家也被感染,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这少爷这样的表情,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还有比白面更精贵的?那可是一粒石子儿一颗麦麸都没有的白面!
“这里的东西,能不被人看见,最好还是不被人看见。它们放在平常可能没什么,但逃荒的时候若是被看见了,或许要招灾。”
江济堂这么一说,大家更严肃了,有田还特意转头看了看外面——虽然以他们夜盲症的情况,根本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这是五斤的红糖,这是生姜粉。路上冷的时候泡在热水里吃。”
五斤红糖?他们家过年都不敢买这么多糖!生姜粉也贵,毕竟生姜就不便宜,因为好些人不知道怎么种姜块,而会种的人也不会轻易传授。
这东西在平时就贵重,何况是逃荒时?这么冷的天,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
“五袋猪肉干,两袋鸡肉干,还有这袋红肠,外面这层皮不能吃,吃里面的肉。和之前的压缩饼干一样,打开了就要吃完,不打开就能放两个月。这几样都是熟肉,可以直接吃的。吃的时候……”
他指指那坛臭咸菜。
何金花点头,表示明白。
说完了肉,还有菜:“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一路要走多久,寒冬腊月的,估计也找不到什么新鲜蔬菜,这是蔬菜罐头,和红肠一样,打开了就要赶紧吃,不打开就能放两三月。罐头是这么开的,这里有个拉环……”
他们没见过罐头,就凑上前看示范。当然,江济堂也没有真的用力掀开盖子,只是给他们看看怎么用。
“罐头和那些密封袋一样,可以封住气味,但密封袋能一直用,只要它没破洞,罐头则不行,拆开就得吃掉。嗯……也有其他好处,比如这个剩下的铁皮盒子可以拿来喝水,也能加热。那时候,这些太重的瓶瓶罐罐就能丢掉一些。”
“好。”
这真是方方面面都给想到了,人家都得啃树皮了,这里居然还给准备了肉干和菜。肉干长力气,吃蔬菜,屁股不遭罪。还考虑到气味太大,准备了气味更重的臭咸菜。
何金花自己做这个事,还没有这么细致周全呢。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没钱。
江济堂把袋子里剩下的两个东西拿出来:“这两袋,一个是奶粉,一个是蛋白粉,其实不用管哪个,都是补充营养的好东西。你们家不是还有个孩子吗,一天吃一小包。”
其实小孩不能大量吃蛋白粉,但这一小包才50克,够不上‘大量食用’的标准。
何金花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等闲不会感动的人,但这会儿真是两眼泪汪汪:“老婆子没见过什么市面,不会说话,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连我家妮儿都想到了。”
逃荒路上最遭罪的就是娃娃,没得吃没得喝,风吹雨晒的,不知道能有几个好好活到落脚的时候。她也想了法,只是一点法都没有,家里别说鸡蛋和肉,就是一碗正经粮都找不出来,拿什么养人?
“我知道大娘有很多话要说,您先等等,我这就剩下一袋了,都介绍完先。”江济堂指着最后一个黑色塑料袋,是他家的垃圾袋,装过几个空盒子,现在拿来废物利用。
“这是四个饭盒,要是没有锅,拿着直接烧都行,盖子上还有勺子和筷子,挺方便的。这三个是水桶,里面是干净的水,路上拿着喝。还有这个,保温杯,原理不用管,反正能保温,热水倒进去一天还是热的。”
何金花摸着钢皮的饭盒,咬咬牙,把其中一个递给身后小老头:“给,咱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小老头摸着饭盒,眼睛一如既往盯着小老太。有田夫妇正激动呢,一点没注意到亲妈那边的情况。原本家里就剩下半袋子杂粮和两袋树叶了,哪怕有了猎户大叔加入,食物也不够吃,现在可好了,能吃饱了。
“这三双鞋,按你们的脚码买的,胶底的鞋子,耐磨。这把小刀,另一头是打火棒,用刀刮一刮就有火星。这块是防水布,和油布一样,就是轻一点。至于这个小袋子,是最重要的。”
前头他拿出那么多的好东西,都没说重要,现在居然说是最重要的?
“是药。”
何金花差点跳起来,这确实重要。没有粮食的时候,粮食占第一位,但有了粮食,药就是第一位了。逃荒路上连大夫都没有,有大夫也没药,所以做好的药丸子特别重要。
“这瓶是维生素,嗯,有钱人每天吃一粒,补身体用的,你们都能吃。这是感冒药,就是发热……”
江济堂一一介绍,他们听得仔细,恨不得背诵下来。药不像食物,不能乱吃,得记清楚了。
好在江济堂准备的药不多,长相又不一样,外用内用也很好分辨,他们默念几遍,也就记下了。
东西全部交接完了,他们还想招待江济堂,江济堂却摆摆手,让他们早点料理好,早点睡。他还有别的事,要先离开。
“这么晚了……”
“这么晚才好,我要去送另一件单子了。”江济堂看着天色,眼睛微微发亮,转头看何金花一家的时候,脸上都要笑出了花儿,“谢谢你。”
谢谢我?
何金花不明白,该自己谢谢他,怎么是他谢谢自己?可江济堂已经坐上马车走了,去做另一件大善事去了,也就没法回答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