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中州。
魏力举在大殿之上愤然摔碎一只白玉茶盏。
他一惯显得温和成竹在胸的脸上此时尽是狰狞之色,几乎从喉头之间挤出几个字:“屠、门、明、光!”
若是声音视线能杀人,只怕现在屠门明光已经被他千刀万剐。
换做是谁此时心情也不能平静——原本打天下打的好好的,打到最后就剩一江之隔的江州可以和他争个天下了。却突然杀出个程咬金来,这谁能高兴得起来?
别说还有宴崇山和龙霸天、赵大熊这两拨人也在争天下。
在魏力举这位大将军王看来,虽然宴崇山和龙霸天他们两股势力占据了四州,但无论是宴崇山还是龙霸天根本就没有和他一战的实力。
宴崇山只配当一个攻守之将,龙霸天更是上不了台面。只要他把江州司徒阳吞掉、那收拾这两个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所以魏力举根本就不把益州和晋州放在眼中。
结果就是这他根本不放在眼中的两股势力,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干了波大的!
“他们怎么能认屠门明光为主?!”魏力举咬牙切齿:“屠门明光何德何能又是何时成为了他们的主公?!”
魏力举翻来覆去想不明白。
这不对啊!
在凉州之战之前屠门明光甚至根本就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将罢了,若是没有那与匈奴大王子对射十八箭之威,他连这个毛头小儿的名儿都没听过呢!
他怎么就成为四州之主了?!
之前黄石之战那家伙明明中了箭,怎么就没把他给射死呢!
魏力举发疯过后,深深呼气吸气开始认真思考。
他沉着脸对身边的大太监道:“去请国师来。”
然后他才想到之前曾经看过的关于屠门明光的调查出来的信息——
一个孤儿,生年不详、出生地不详、父母族人都不详。
魏力举:“……”
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便是在赵广麾下,化名屠七为一小将。
此人善射七连箭,故名为屠七。
魏力举:“……”
这么愚蠢的借口理由赵广那个蠢货竟然真信了?
除此之外,还跑得快、似乎力量也很大。
魏力举冷笑连连,可不就是跑得快吗?陈百岁率五百骑兵追他都没追到!
至于力量大,魏力举阴沉的想到之前在汉城最后他以为屠门明光必死、策马对战之时他被屠门明光一枪连人带马扫飞的画面。
他又深吸口气,那该死的竖子何止是力量大?!
他根本就是和赵广一样天生神力!
然后魏力举想着想着又把自己给想得气笑了。
“果然是阴险狡诈至极!”
那竖子在汉城之外第一次和他试探对战的时候就隐藏了实力,才让他后来出了那么大的丑、甚至间接地放了他一命。
要是一开始他就知道屠门明光极其善射、又天生神力且善枪兵,他至少要再加二十个重弩手才能去北城门杀人。
想想那个时候都能那么狡诈的屠门明光,似乎现在突然成为四州之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毕竟,屠门明光之前曾在赵广麾下干过、后来又投了刘阔当了他的义子,这样隐藏在敌方的阵营中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也就只有像屠门明光那样极其狡诈阴险之人才做得出来了!
他就没见过这样“继承”天下的狗东西!
魏力举又忍不住磨牙,然后忽然眨了一下眼,表情有些微妙。
他探子查出来的资料上显示,屠门明光给赵广当过小将、给刘阔当过义子、之后还去凉州帮司马腾剿匪……
“噫!”
如此想来,不光是姜寰清跟谁谁死,屠门明光不也是跟谁谁死了吗?!
只不过前面屠门明光隐藏的太好了些而已。
然后魏力举突然笑了。
这次是真笑,因为他想到了司徒阳。
“哈哈!哈哈哈哈!”
“司徒阳啊司徒阳,本将军王是不是得感谢你大半年之前那夺人之举啊!”
显然屠门明光和姜寰清的第四任主公都是司徒阳,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司徒阳离死也不远了!
魏力举正笑着,一个身穿道袍、年逾半百、端得仙风道骨的老者就走到了大殿之中。
魏力举一看到这人便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然后快步走上前去:“国师!”
那中年道人听到这称呼摇了摇头:“都说了,大将军不必称我为国师。我为大将军做事,一是要还将军救命之恩、二是……”
“想看看我那师兄所说的‘天命’是不是真的不可动,不可违。”
说到最后几个字之时,这位道人面上隐隐带着几分不甘与嘲讽,然而在说完这话之后他脸上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寂寥叹息。
“如今看来果真是——”
“国师!”
魏力举大喝一声打断中年道人的话语:“不过是没能在云梦城抓住杀死姜寰清,区区小事而已、如何便可算天命不可违?!”
中年道人只静静地看着魏力举,片刻后开口:“云梦之前,你可曾想过这天下还有一个屠门明光?”
一句话把魏力举问的面色扭曲。
国师之前便说过,若想中州问鼎天下,姜寰清必死、或者身在中州直到他称帝。
他也觉得姜寰清若是为司徒阳所用则无论如何都要杀他,所以才有了汉城之局。
但汉城一局直接让司徒阳元气大伤、甚至还因为姜寰清的死而乱了江州军心。
所以在云梦城追捕姜寰清之时,魏力举的命令是——能抓则抓,抓不住就死。
他那时所想非常简单:姜寰清因为被江州叛徒设局之事绝对不会再回江州,那是天下除了他之外姜寰清还能辅佐谁为真龙?!
结果现在一想悔不当初!
就该一心一意杀死姜寰清!哪怕背负天下骂名!
他没能抓住姜寰清,反而引出了屠门明光。
“……即便如此,如今天下不过三分鼎立,无论是司徒阳的江州,还是……屠门明光,都不足以与我中州抗衡!”
魏力举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他目光狂热的看着面前的中年道人:“国师!!封不测一死你便是这天下第一神算!连姜寰清都被你算到,魏某不求其他,只求国师再算一卦!”
“这一次魏某必全心全力按国师所言行事!”
虽然救下国师也不过数月的事情,但魏力举已经非常习惯问策于他了。
毕竟,有一个算无遗策、甚至可以未卜先知之人在,可以省下太多太多的筹谋与兵力!
那中年道人听到这话看了一眼魏力举。
那眼神幽深晦暗,仿佛能够直接看到魏力举的心中一切。
让魏力举有些畏惧又有些恼怒。
“国师——”
“汉城之局崔氏兄弟与崔家背叛江州,虽无证据但已与姜寰清、屠门明光结为死仇。”
“偏崔家女又为司徒妇,至今崔氏在江州依旧显赫。”
“故……”
魏力举逐渐睁大双眼,而后大笑出声:“故屠门明光与司徒阳绝无和解可能,甚至依屠门明光和姜寰清的烈性,他必出兵江州!”
“我中州,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哈哈哈哈!来人,点兵!无论是司徒阳还是屠门明光,我中州都收了!”
中年道人看着魏力举大笑而去的模样,没什么表情的转过身走出大殿。
而后他抬头看着天上烈日,嗤了一声。
果然还是天命不可违啊。
天命,哼,天命!
不过是一对注定无后的断袖罢了!呸!
师兄死之前肯定都没解出他那爱徒为什么会有个当皇后的命。
* * *
江州。
司徒阳坐在豪华的大船之上,一个怔愣、手中青玉茶盏骤然摔落在地。
那清脆的碎裂声让他猛然回神,而后便是巨大的、难以形容的各种情绪充斥堵塞了他整个胸膛。
“……你再说一遍,谁,立旗称王了?”
问询出口,声音是司徒阳从未有过的沙哑。
那原来汇报的士兵探子显然此时也在巨大的震动之中,但他还是深吸口气大声回禀:
“主公,屠门明光与凤山立旗称王!如今统领益州、晋州、湖州、陕州四州!且……”
“且什么啊!该死的东西你快说啊!”同在船上的崔斌听到这消息瞬间面色大变如遭雷击,听这个士兵支支吾吾不肯把话说全,气得一脚便踹到了那士兵的身上。
通讯的士兵被狠狠踹倒在地,他低头之时眼中划过几分冷意,而后用更大的声音双手举过头回报:
“且姜寰清亦未死、就在屠门明光身边!”
这一下,连还努力稳着心神的崔斓都没控制住让手中茶水洒了一身。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呢!汉城八万人杀他一个,都没把他杀死吗!!
可是姜寰清若不死——
崔斌和崔斓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极其难看、甚至还带着些心虚惊恐的表情。
船上的气氛一时变得诡异凝滞至极。
直到许久之后司徒阳才闭了闭眼,挥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阿山,明光,你们可是给了我一个天大的‘惊喜’啊。”
他带着满心愧疚派了亲兵三番五次去寻找姜寰清和屠门明光的消息、他接连半月夜夜都叹息痛苦难以安眠。
结果他如此心情,等来的却是屠门明光与姜寰清的齐齐反叛。
他自问从未亏待过屠门明光与姜寰清,哪怕是汉城之局有所疏忽、但并非他之过,可这两个他如此相信的人却在这个时候对他挥刀相向!
怎不让人心寒啊?
怪不得屠门明光会追随姜寰清而来江州。
怪不得屠门明光一直对姜寰清极尽谄媚。
怪不得——
屠门明光在面对他之时从未有过真正的恭敬与服从!
他根本就是狼子野心、有备而来!
亏得飞扬还要为他们的身死要一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
说不得屠门明光本就打算诈死脱身、汉城之局反倒是助他之力了!
“悔不该……”
司徒阳握紧手中的酒杯轻声开口。
然而开口之后他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悔不该如何?
不该去请姜寰清?
但姜寰清在江州之时也算兢兢业业。
那不该接受屠门明光?
可哪怕他心中不满也得说屠门明光为江州所战的每一次也都尽心尽力。
那不该如何?!
不该让他们去汉城吗?
“主公!!屠门明光狼子野心只怕早有反叛之意!姜寰清亦不清白啊!”
崔斓一声喊就把司徒阳的满腔无处可发泄的愤怒与后悔喊了过来。
“莫要胡说。”
崔斓上前一步声音更大:“主公仁慈为姜寰清着想,但他姜寰清想过主公没有?!”
“那屠门明光不可能凭空就有四州之地,他必然早已暗中筹谋许久!而姜寰清与他早在晋州便已相识,如此长的时间屠门明光又对姜寰清极尽讨好!
主公!以姜寰清之能,他又怎会不知屠门明光亦有争霸天下的野心与势力?!”
崔斓看着虽然闭着双眼但已经双拳紧握的司徒阳,心中恶意与畅快一起升起。
“姜寰清明明知道屠门明光的野心与势力,却半点不与主公坦白。主公啊!您一腔真心错付,姜寰清根本就从未认真效忠过您啊!”
“够了!”
“姜寰清如此辜负于您、屠门明光如此背叛于您,而您却为他们忧心伤痛,主公臣为您心痛啊!”
“我说够了!!”
司徒阳猛然摔掉手中酒樽,双目猩红:“今日之后,江州军中谁也不得再提起屠门明光与姜寰清!!”
崔斓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嘴角便下意识的扬起。
虽然屠门明光与姜寰清没死实在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让他非常难受。
但如果能彻底排除这两个挡在他们面前的人,之后由他们兄弟在江州独大,这个结果也不是不能接受。
或许从今日之后,他与大哥很快就能官复原职了——
就在崔斓与崔斌隐秘对视之时,忽然前方传来隆隆号角与急促的鼓点之声。
司徒阳霍然站起,眉眼陡然凌厉:“敌袭?谁敢犯我江州?!”
片刻之后船上三人便看到远远那面矗立在江上尤为醒目的战船之上的黑金大旗。
【明光】二字,随风猎猎飞扬。
司徒阳双目陡然暴睁:!!!
崔斓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是屠门明光!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在刚刚现旗之后就举兵江州!!!
而后,崔斓与崔斌便听到了从远方江对岸隐隐约约、整整齐齐传过来的,越来越大的、堪称他们人生之中最恐怖的声音。
【崔斌崔斓!】
【我乃屠门明光,特来取你狗命!】
【我乃屠门明光,特来取你狗命!!】
【我乃屠门明光,特来取你狗命!!!】
“简直岂有此理——”
在崔斓愤怒又极其苍白地吼出这一声之时,一支黑金铁箭随着远处明光军无数士兵的吼声划破天空、真如一颗流星一般从天外呼啸尖锐地直刺他而来!
铛!
“啊!!!”
哪怕这一箭并未射中崔斓,却也直接把刚刚还志得意满的崔斓吓破了胆。
“崔氏兄弟,此战,我来取你们的狗命!”
屠门明光站在大船之上喊了这么一句,然后可惜地甩了甩手:“太远了,没射中。”
但有什么关系,下一箭必中。
姜山:“。”
* * *
在司徒阳怒吼着集结兵力迎战之时,宋通达的小院中,甄贾面红耳赤的指着自家师兄的鼻子破口大骂:
“好你个爱吃独食的宋通达!”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屠门明光之事?!你知道屠门明光你竟然不跟我说你还看了我这些时日的热闹!!”
“师父他老人家根本就说错了,还说我一肚子坏水,你才是满肚子黑心!”
甄贾疯狂骂骂咧咧,直到宋通达摸着胡子问了一句:“所以现在你知道了,跟我走吗?”
甄贾:“。”
甄贾咬了咬牙,回去就收拾小包袱:“还不快走?!”
司徒阳弃他在前,他走的心安理得。
且再不走那啥都赶不上热乎的!
* * *
此时,李飞扬看着远处那【明光】大旗,怔怔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