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四顾茅庐

司徒阳站在院外已经许久,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心情推开院门、去面对刚刚有孕的月娘。

今日飞扬所说的话直接定了崔氏兄弟的罪,虽然崔氏兄弟极力反驳甚至许下毒誓,但当甄先生开口之时、当崔斓因为那个养鸽人被救而陡然僵硬的脸色,就足以说明一些事情。

司徒阳微微闭眼,他当然知道崔氏兄弟羡慕甚至嫉妒姜寰清与屠门明光之才。

那是任何人见了都忍不住心生赞叹、甚至自惭形秽的两个极致。

但人心总是如此,又有谁能够保证心如琉璃、澄澈无垢呢?

那样的圣人在这乱世也是活不下来的。

只是司徒阳万万没有想到崔氏兄弟的嫉恨已经到了如此程度,到了哪怕是背叛江州、也要置姜寰清于死地的程度。

他也没有想到魏力举竟然有如此魄力、愿意用八万兵马和他自己换一个姜寰清。

虽说飞扬说了姜寰清和屠门明光生不见人死未见尸、还有那头白聪明也消失不见极有可能人还活着。

但……

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五日之久,江州区域的城池却都没有收到他们半点消息。

司徒阳再次叹气。

这又是相当糟糕的发展。

因为这代表了两种可能——

一是姜寰清与屠门明光真的……无力走到江州临近的县城府城求援,那么他们的身体伤势岌岌可危又或者根本救无可救。

还有便是……他们离开了江州的区域,去往了相邻的湖州。

那就说明,阿山已经不再信任江州军了。

叛徒。

真该死啊。

那是他亲自邀请、寄予厚望的天下第一谋士、与天下第一勇将。

就因为那可笑的嫉妒而不知所踪、就因为崔氏兄弟的私欲而葬送了三万江州同袍。

想到这里司徒阳额头青筋暴起,忍住胸腔中的咳意、深深的看了一眼他以往总是迫不及待就推开的院门,转身便要离开。

然而吱呀一声,门忽然从内而外打开,一声轻柔带颤的“夫君”便让司徒阳陡然顿住脚步。

司徒阳霍然转身,看到的是眼圈泛红、脸色苍白,却努力对他扬起笑脸的崔月娘。

“……月娘,你……外间风大你回去吧。”

崔月娘忽而落下泪来,反而向前走了几步、越走越快最后直接扑到司徒阳的怀中。

司徒阳下意识伸手把人接住,“你身体虚弱、还有孕在身怎能如此、”

“夫君。是我哥哥们惹你生气了吗?”

司徒阳陡然噤声。

“夫君不要瞒我,虽然我与夫君只相识一月、相伴百日,但我满心满眼皆是夫君、怎会不懂夫君喜怒?”

“夫君不愿见我与我们的孩儿,那定然是我们犯了大错。”

司徒阳深吸口气:“月娘,此事与你和孩儿无关、”

“怎会无关呢?我是崔家女,享了崔家的富贵供养、便要一同承担崔家的罪责。”

崔月娘抬头目光盈盈的看着司徒阳,“这是我该付出的。”

“只是夫君,无论哥哥们做错了什么、有多大的罪孽,只求夫君能够秉公处理他们可好?”

“月娘不求夫君对他们为月娘徇私,但若要、若要责罚他们总要有理有据。”

“夫君,月娘也敬佩小先生的才华。更知道二哥总是拿自己与小先生做比,常常愤愤不平。

但他绝不会因此而背叛江州!他的心是江州的。”

崔月娘握住司徒阳的手,缓缓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崔家与江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不会如此愚蠢的。”

“夫君,哪怕你真的要处置大哥与二哥,也要把证据放在他们面前、才会让他们心甘情愿。”

“否则我爹爹不会同意、支持江州的世家大族也会心生惧意的。”

司徒阳感受着手下那柔软的温度、以及仿佛微微跳动的新的生命,听着月娘无比诚恳的话语,最终缓缓点头。

“……我答应你,找到确实证据之后再动他们。”

崔月娘顿时喜极而泣:“多谢夫君!只要如此便好,夫君不必循私、只要给我哥哥们自证清白的机会与时间,或者……找到他们确实该死的证据,就好。”

司徒阳看着崔月娘这样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他伸手抚着崔月娘的长发:“好了,如此你便不担忧了吧?之后要好好保重身体才好。”

还好月娘并没有求他饶恕崔氏兄弟,只恳求他找到证据再动手。

哪怕是她如此担心自己的至亲,却也不愿意为难于他。这样一个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女子,他怎舍得让她心伤。

那就等找到证据再公开处决崔氏兄弟,这样也好让江州所有世家大族无话可说。

到时候无论阿山是否还活着,他都算是对他与屠门明光有个交代了。

而在这期间,便让崔氏兄弟暂时卸任、反思一阵子吧。

司徒阳这样在心中这样告诉自己。

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另外一个可能——

若是崔氏兄弟已经把所有证据尽数毁灭、或者找不到直接的可以证明崔氏兄弟背叛江州的证据呢?

那此事就这样一直搁置下去吗?

司徒阳没有深想,也不愿意深想。

于是在第二日李飞扬知道他的大哥只是让崔氏兄弟卸任,没有直接处死他们、甚至没有任何责罚的时候,他期待着、向苍天祈求了一夜的心,终于死了。

他在此刻无比清晰的认识到,坐在那高位之上的人已经不再是从前他心目中果断公允、理智清明的大哥了。

“……人心,怎能如此善变啊?”

* * *

“该死的屠狗!人心怎能如此善变!你到底有完没完?!”

凤山山洞之中,姜山一脚踹在屠门明光的腿上、拿着手中的棍子砰砰砰直敲屠门明光的头。

“一会儿说要扮货郎夫妇,让我穿粉色女裙我忍了!”

“一会又说货郎不好要走街串巷见的人太多容易被发现,还是扮演一对病弱夫妻,我也忍了!”

“我刚盘好头发、画好妆容你又说两个人病弱太刻意,还是一个人病弱一个人坚强吧!又想让我换成坚强小白花打扮了?!”

啪啪啪!

姜山把棍子敲的梆梆响,“我看你根本不是想进城!你是想看奇迹姜姜吧你?!”

屠门明光被打的抱头鼠窜,在白聪明幸灾乐祸的驴叫之中为自己辩解:“没有没有!不是不是!阿清你误会我了,我只是在想最会被人发现的装扮呀!”

“之前追兵都已经到了前面那小村,那再往前的云梦县城一定查的更严,咱们当然要伪装的更像一点才更安全、啊!咳咳、咳咳!阿清别打了、别打了,我伤口疼了。”

屠门明光说着干脆直接躺在了地上,任由姜山往他身上招呼了。

但他这么一躺一卖惨,姜山手中的棍子就又很难打下去了。

最后姜山冷笑一声:“既如此,那就听我的。不就是要伪装的爹妈都认不出来吗?”

姜山看着屠门明光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屠门明光:“。”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伊昂昂昂昂昂~”

白聪明在旁边笑得驴直打滚。

然后姜山就看向它,语气深沉:“白白啊,你也得做个彻底的改造才行。不然这次的检查只怕难过。”

“昂?”白聪明的笑声戛然而止,突然驴也有种了不祥的预感。

一日之后。

云梦城外。

想要入城的百姓们都在东城门排队,等待进入。

如今天下已有十三年战乱,各地军阀、世家势力各自为政,在城池的管理之上便有不同的处理方法。

原本进入府城县城需要查看路引,但现在天下没有一统、可能这方势力的路引那个城就不认了,所以许多城池入城都变得简单起来——

交钱就好。

云梦城显然也是如此。

哪怕它隶属于湖州、按理说应该算是屠门明光的地盘了。

但天高皇帝远,晏崇山又是刚刚打下湖州没多久,云梦城还是以前的县主管理着。

姜山坐在泡了药浴、连驴皮都变成阿胶色的棕聪明背上,后面拖着一板车的山间野味。

而屠门明光顶着一张麻子刀疤脸、瘸着半条腿、一身黑气的牵着驴。

在他们前后左右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地,只因为这牵驴的汉子又丑又瘸又凶,但还是许多人控制不住往这边看,那是因为这汉子的小娘子真是又美又娇。

大家往往先是一眼就看见了那骑着驴的漂亮娘子、还没来得及心猿意马赞叹一声就看到了那黑着脸的瘸腿丑汉子,强烈的对比冲击之下大家一会儿看看美人洗洗眼、一会儿被迫看看丑男糟糟心。

没一会儿众人就讨论起来了。

“哎哟哎哟。这可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呀!这么貌美的小娘子怎么就嫁了这么一个瘸腿的丑夫君?”

“谁知道呢,说不得是这小娘子家里欠了钱吧?不然就是她肯定是逃荒来得,不然怎么会让那么个家伙捡了便宜?”

“那可不一定!别看那汉子又丑又瘸,但他身子板儿看起来可壮实呢!而且那驴车后面还拉着一车子猎物!若是都是这汉子打的,那这汉子也算是有本事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小娘子跟着丑汉子,至少衣食无忧啊。”

“没错,至少人家还有头那么健壮的棕驴呢!”

姜山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嘴角扬了扬。

看看,这伪装多好?没有一个人把他们和天下第一谋士、第一神箭手联想到一起呢。

而屠门明光这是越听越脸黑,一会瞪瞪这个一会翻翻那个白眼,一群土包子!他哪里丑了?他不过就是脸上多了条疤、眉毛粗了点、还被阿清点了几个对称的小麻子而已。

他这么完美的身材这群人都看不见吗?

还说阿清是鲜花插在牛粪上?!

笑话!他认真起来也是天下第一帅好吗!

这样想着,屠门明光把手里棕聪明的牵绳牵的更紧了一点,驴背上可是他的小媳妇儿,谁都不能抢!

很快就到了城门口要缴纳入城费的地方。

不过这几日云梦县城门口又多了一队穿着甲胄的军爷、这一队总共有十八人,个个精气十足、目光锐利,显然不是普通杂兵。

甚至领头的那个士兵队长面容严肃硬朗、行走之间颇有一股气势,只怕更有来头。

入城的百姓除了要交七个铜板的入城费之外,还要接受这一队军爷的检查。

尤其是带驴的要检查的格外仔细。

姜山看着前面那坐着驴车的一家子男人被对着画像翻来覆去的看、连驴都被一个兵士拿着沾水的刷子狠狠搓了搓背,心情不太美妙。

他当然预料到魏力举没看到他和屠门明光的尸体还会派追兵追击寻找他们,但他可以肯定他在雷暴之中的行动很难被人看到、他之后选择离开江州掉头往湖州的方向走也是当机立断。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想要追踪他和屠门明光的人应该都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甚至可能根本无法判定他们的死活、去向。

可就是这样,他刚落脚凤山、就有追兵追到凤山脚下的小村。

而他和屠门明光决定要在附近的一个县城联络自己人,云梦县就有这么一队装备精良、检查严格的中州军检查。

就好像早已断定他和屠门明光会往这个地方来似的。

“……这可有点儿快太太准了些。”

姜山忍不住摸了摸下巴,只怕中州有能人啊。

“哎!到你们了!你、那小娘子从驴背上下来!我们要检查你的驴!”

姜山正想着,就被那队士兵中领头的人给喊住。

这人手中还拿着一把大毛刷子正在滴水。

姜山伸手摸了摸白聪明稍微有点紧张的脑袋,然后转头看屠门明光。

屠门明光一秒变脸,从满脸凶恶变成满脸温柔带笑、努力站直了腿把自己的小娘子给抱下了驴。

所有人:“……”

这画面真是莫名的没眼看!

尤其是他们站在一起使那强烈的对比,让拿着画像的士兵都只是羡慕又嫌弃地看了一眼屠门明光就摆摆手准备让他离开。

而此时那个领队已经用沾水的毛刷在白聪明的背上来来回回的刷了好几下,然后仔细扒开白聪明的背毛、确定它的皮是阿胶色、身上的毛也没掉色之后才满意的点点头。

驴通过了、男人也通过了,就可以进城了。

不过在屠门明光把姜山重新抱上棕聪明的背上后,那领头的兵士队长忽然抓住屠门明光的手臂。

屠门明光身形一顿、下一瞬就哎哟一声、控制只要身体微微向一侧踉跄了一下。

“军、军爷,您干嘛扯我啊?”

屠门明光站稳之后有些不高兴但又有些气弱地问了一句。

那领队看着屠门明光的脸,忽然用沾水的手去抹他脸上的麻子。

没抹掉。

他眯起眼,又去抠屠门明光脸上的伤疤,屠门明光这可不乐意了,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却又恰好让这人的手抠到了他伤疤的最下方,然后嘶一声就叫起来了。

“哎呀军爷!您到底在干什么啊!哎哟我的脸好疼!我这疤都被你抠出血了啊!军爷你怎么有这种奇怪的癖好啊、啊!”

陈百岁嘴角一抽,迅速放下手往旁边的士兵衣服上抹了抹,一脸嫌弃:“滚滚滚!谁有什么癖好!老子是在检查你脸上是不是做了伪装!”

屠门明光委屈巴巴:“俺这是天生的小麻子和从前不小心狩猎伤的疤,哪里是什么伪装啊!”

“幸好军爷你没给我把疤给抠坏,不然我娘子就不会觉得我威武雄壮了!我娘子这么待见我,就是因为我长得特别有英雄气概啊!”

周围顿时传来男人们难以置信地呕声和唏嘘声,女人们也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姜山。

这小娘子长得虽美,但实在有些眼瞎啊!

姜山:“……”

姜山一脚踢在了屠门明光的屁股上:“闭嘴!快走!”

屠门明光便咧着嘴笑嘻嘻地牵着驴走了。

而陈百岁看着那乍看不匹配的、但一旦开口说话就又像是一家子的小夫妻,彻底把自己刚刚的怀疑按了下去。

刚刚在屠门明光从他身边走过的那一刹那,他身体猛然紧绷、常年对战的直觉让他感受到了异常的凶险与威胁!

一个普通汉子怎么可能会让他有这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就算他是个见过血的猎手,也不至于让他陈百岁感到威胁。

所以他出手验证了一下,国师大人说姜寰清很擅长改头换面、做伪装,他们一定会在内容上做些手脚,万一这个瘸腿猎户就是他们伪装的呢?

但无论是被抓之后那猎户下意识的踉跄、还有伤疤被抠掉之后流出的鲜血,都不是假的。

还有,嗯,这一对小夫妻之间那黏黏糊糊甜甜蜜蜜眼神也不是假的。

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是姜寰清与屠门明光!

陈百岁叹口气,转身继续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后面所有要进城的人。

作者有话说:

后来知道真相的陈百岁:淦!(谁知道他们是一对断袖啊!啊!啊啊啊啊啊!不是说他们两个是生死之交、纯正兄弟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