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四顾茅庐

坐在去往江州的船上,姜山一边摸着白聪明重新变得油光水滑的毛、一边和司徒阳对视。

对于他来说,选择司徒阳为主公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结果。

毕竟大将军魏力举能用出兵围住姜家的手段逼他出仕,基本性便可见一斑。

且魏力举是天下皆知的逼杀宁朝最后一位幼帝而上位,谁知道他会不会一个不顺心就逼杀一下不好好给他出主意的谋士呢?

所以姜山果断选择了司徒阳。

但对于自己的这个选择姜山也不确定到底是好是坏、是吉是凶。

他自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主要是……考虑到现在他已经比较凶残的名声和天下流传的传言,就算是姜山也不想再有第四个因为各种原因被他送走的主公了。

而且,至少目前看来,经过了他足足六天的试验,司徒阳还是很不错的——

前三天坐在马车之中,他一路挑剔衣食住行、开口闭口就是冷嘲热讽,甚至他还专门示意白聪明满地打滚到处乱跑拖延车队的速度。

这作天作地的表现让原本对他有着深厚滤镜的李飞扬都有几次忍无可忍地想要让他收敛一点,但司徒阳却都微笑地忍下了来。

“飞扬不可无礼,小先生家中被围、被迫出仕本就心情不佳。即便逼迫他的并不是我,但先生择我大概也并不是心甘。

如此让先生发泄一下心中郁气又有何妨?且先生不过是在小事上有一些挑剔和不满罢了,司徒阳这点考验还是经受得住的。”

司徒阳这样说着甚至还能对姜山露出宽容的笑:“先生在司徒阳面前不必有任何拘谨顾虑,虽然阳是来请先生出谋划策的,但司徒阳更想交先生这个朋友。”

“天下争霸从来不是以一人之力可左右,所谓天时、地利、人和,还有气运,都会左右着最后的结局。”

“所以哪怕小先生不愿为司徒阳开口也没有关系,司徒阳每日能够和小先生聊聊天、所以说先生感兴趣的山川河流,也是人生幸事了。”

以姜山阅遍天下的毒辣眼光来看,也看不出司徒阳说这话时有任何的虚伪作戏,这端正硬朗的青年脸上只有真诚。

姜山:“……”

于是姜山不作了。

至少这三天证明司徒阳他的脾气是真的很好,完全没有赵广那样的暴虐自傲、不听劝诫,甚至他还会主动给自己家的谋士找台阶下。

但是这还不能让人放心!

于是之后的三天,姜山一改之前的挑剔,变得面带微笑、温和真诚,整个人都像是温和的春风,在船上到处走动,几乎把船上所有的江州将领都钓成了翘嘴。

此时的李飞扬还哪有前三天的郁闷和不满?

恨不得天天围在姜山身边和小先生说说话,听他谈谈天地、说说兵法、顺带再夸夸自己。

但姜山就跟在司徒阳身边,用自己能够黑夜视人、平地观星的超绝视力审视着司徒阳周围的一切。

他的日常起居用具、他的衣食住行、他的说话方式和对金钱的处理方法。

司徒阳:“……?”

“呃,小先生对我似乎很是注意?先生想要知道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司徒阳知无不言!”

姜山:“嗯……”

姜山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经过三天的紧迫盯人,司徒阳没有任何焦躁的表现、也没有随身携带什么奇奇怪怪的小本子、穿衣吃饭花钱也没有扣扣搜搜斤斤计较。

实在是表里如一、正常的像个正常人一样。

于是在去往江州的第七天,姜山终于坐在船头开始摆烂、不挑剔也不如春风,开始显露自己的本性了。

谁懂啊!跟了四个主公直到第四个他才跟了个正常好人!

不过在彻底放心之前,姜山对着司徒阳还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司徒兄,你在家中排行第几?家中可有威严的父亲或者过分保护爱你的母亲?

有没有嫉妒你成就与才华的兄长?或者叔叔伯伯舅舅?”

司徒阳听到这接连的问话先是一愣,然后没忍住大笑起来。

“阿山啊阿山!”

“你是不是之前被司马家给坑的气着了,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司徒阳连连摇头:“阿山放心,我父母早亡、家中没有其他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叔叔伯伯舅舅拖我的后腿。

只有一位在我年幼之时接济我饭时的婶娘,不过婶娘如今也被我荣养在江中城,断不会做什么让我为难之事的。”

姜山这才躺在躺椅上长长地舒了口气。

那样子看的司徒阳和李飞扬都是哭笑不得。

李飞扬忍不住问:“所以阿山你这几日总是变脸、时而挑剔时而特别贴心时而盯着我大哥看,都是因为在看我大哥有没有之前那几个人的毛病?”

姜山端起清茶喝了一口,没有否认。

李飞扬走上前没忍住拽了一下他的头发:“阿山你真是多此一举,我之前去赵广那里邀请你时不是都说了吗?”

“我大哥最重情义、能征善战、虽然计谋并不出众但也心有丘壑、善于用人。”

“他会是这天下最好的主公,那是赵广、刘阔那些家伙能够比的?”

姜山轻哼一声:“我只相信我自己的眼睛。”

“所谓百闻不如一见,见过便知真假深浅。”

“而且你懂什么?”姜山把自己的发梢从李飞扬的手中夺下来。

“我这也是为了司徒兄好。”

就像司徒阳所说的那样,这几日的相处虽然没有让姜山开口喊司徒阳主公,但司徒阳人品性格实在很好,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像是友人一般了。

“要知道我前面跟着的那三位主公可是全被我送上了天的,就算不是我亲手做的,但……”

姜山看了一眼表情突然僵住的司徒阳和李飞扬,笑了一下:“但我可不想再有第四个被我亲手送走的主公了。”

“看你们的表情,应该也是不想的对吧?”

司徒阳:“……”

李飞扬:“。”

你听听你这话说的,没事谁想上天啊?

“所以我提前试探检查一番,是为了我们双方都好。”

姜山笑着晃了晃躺椅,司徒阳也跟着笑了起来。

“所以阿山现在是已经试探检查完我了?那我能当得上阿山心中合格的主公吗?”

姜山看着这个眉宇间方正清明的青年男子,最终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司徒兄是我所见之人中……最有帝王之姿的人、”

“啊哈哈!我就说我大哥必然才是真龙、”

“之一。”

李飞扬的话没说完,姜山就突出了他话中最后的两个字,顿时就让李飞扬的笑声一顿、脸上露出警惕疑惑之色:

“为什么是之一?”

“这天下竟然还有能与我大哥相提并论之人吗?”

姜山脚下一用力,躺椅便又轻轻的摇晃了起来,他感受着江上暖阳、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人的身影。

“乱世之中,英雄辈出。

天下之大,豪杰四起。”

“不到最后,谁又能知道谁才是真命之主?”

司徒阳闻言笑着点头:“不错。这天下豪杰英雄无数,我愿与天下英雄竞争锋!”

李飞扬也在船头看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大声对着眼前的广阔天地喊:

“我们江州军一定会是最后的赢家!”

然后他还是不死心的转头看姜山:“所以你说的那个能和我大哥相媲美的人中之龙到底是谁?”

“若他真那般厉害,我便为我大哥邀他来江州!”

“噗!咳咳!”

姜山喝到口中的清茶被他呛咳出声,然后他瞪一眼李飞扬,目光在他脖颈左侧那处明显的箭伤上停留了一瞬,才语重心长道:

“没事别作死。”

“江州有我一个就够了,那家伙还是永远不要出现在江州军中才好。”

不然我怕你大哥的江州军最后全都姓了屠。

李飞扬:“?”

总觉得阿山这话里有话。

司徒阳却不在意的拍了拍李飞扬的肩:“好了飞扬,天下英雄何其多,哪能皆入我麾下?”

“文有甄先生、谋有阿山,武有你与常良,如此的江州军,便已是我心中最好的江州军了!”

“再多,便是我司徒阳贪心啦。”

被司徒阳这么一夸,李飞扬立马就回过了神笑了起来。

然后他挠着头对着正在看他们的姜山道:“嘿嘿,阿山,船很快就要到江州城了,马上你就能看到甄先生啦!”

“原本甄先生也是要跟着我们一起去南阳迎你的,但甄先生脑子虽好身体却文弱了些。

大哥怕一路上赶路会累病甄先生,所以就让甄先生留下啦!”

“甄先生可是谋公高徒呢,他一直都对你的谋略手段十分赞赏、还特别欣赏你的为人,所以他肯定会在岸边迎你的!”

姜山眨了眨眼,心中倒也升起几分兴趣和期待。

“就是那位‘何必谋算,人心鬼蜮自乱’的甄贾先生?”

自从天下大乱,自称谋公之徒的人有很多,但真正被谋公承认的寥寥无几。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这个差点坑死过大将军的甄贾。

据说在大将军准备逼死幼帝之前,甄贾已经提前预料到魏力举的想法、寻找幼帝打算让幼帝将计就计、直接以性命相搏置换大将军送来的毒酒。

到时大将军自作自受,天下谁也不能置喙。

但那时幼帝和他身边的人都觉得甄贾危言耸听,就算魏力举再怎么势大也不敢真正杀人。

且幼帝也不愿以自己的性命冒险,最终没有取信甄贾之计,以至于甄贾连夜逃出皇城、而第二日幼帝就被魏力举逼死。

不过甄贾出逃之后也没忘记给自己出气,他直接说魏力举身边有他深埋的探子、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给魏力举反戈一击,不然他不会那么清楚魏力举的计策想法。

便是这一句话就把魏力举周围的心腹坑死了三个,可谓算尽人心。

“唔,想来那定是一位极其风流精彩的人物。”

这样说着,姜山却没忍住想到了宋先生一不高兴就骂师弟“不当人”的样子。

他得好好看看这位甄先生到底是个怎么“不当人”的样子。

“哈哈!就是他!甄先生总是能把我心中的想法猜的一清二楚,就好像我脸上写着似的!”

“反正在我心中,他和阿山你都是极其厉害的人,你们一定可以相谈甚欢的!”

李飞扬这样说着,他们乘坐的这艘豪华大船便也逐渐行至岸边。

三人在船头已经可以看到在码头浮木之上等待的江州军众了。

而以姜山的目力,隔着江水也能一眼看到那站在众将之首的、穿着一身华丽红袍的中年文士。

他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随风而扬,目若点星、貌似好女,只那一双过分细长上挑的双眼天生便带了三分邪气。

真是……好一个风流狡诈、人中之狐!

姜山:“嘶。”

宋老先生和他这位师弟比起来,真是老实极了。

“阿山快看!前面那一身红衣的就是甄先生啦!”

姜山点头正要说几句话,却突然看到那红衣的文士打开手中折扇、手指动了动。

姜山:“?”

然后那码头上便微微骚动了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两个壮硕兵士举着、就站到了甄先生的旁边。

姜山表情微微凝固:“……”

*

此时,岸边码头。

宋通达一边跳脚一边指着自己不当人的师弟骂骂咧咧:

“你个满肚子坏水的东西!都说我要养老我要养老就在老家哪儿都不去了!

你非得找人把我从家里挖出来!

你这混账自己给司徒阳卖命也就罢了,非要带上我是怎么回事?!

你师兄我年纪大了,好不容易刚从凉州那鬼地方保了个老命回来,你还见不得我悠闲,你是真不当人啊!”

“我跟你讲!识相的你快点把我放回去、送上我足够的金银永远别出现在我面前你和你的主公就还有救。”

“不然等那大船靠岸、姜寰清那小倔驴跟我碰上,你家司徒阳就死了一半了!”

“要是司徒阳命不好过几天再来一个能扛驴的老实人过来投奔,别说是你甄贾,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司徒阳了!”

甄贾听着自己这师兄气急败坏的话语不在意的扬起嘴角扇了扇扇子。

“师兄还是莫要挣扎了,无论如何江州你都是待定了的。”

“当年师父说我算尽人心却算不了时运天命,而你所以偶有固执、却更会顺应天时通达,最终师父他老人家还是认为你更能找到明主。”

“如今我就要让师父他老人家在天上看看,到底我们谁才真的找到了真龙!”

宋通达:“……”

宋通达被气的直接翻了个白眼:“行行行,老夫就在江州,等着你痛哭流涕抱腿喊我师兄错了的那天!”

甄先生脸上有瞬间的羞恼僵硬:“年幼之时的事师兄不必多提!”

“现在,就让我们迎接我的主公,还有你多次称赞的天下钟灵姜寰清吧。”

大船靠岸。

司徒阳领着姜寰清和李飞扬等船上众人登陆,心情振奋、满脸笑容。

甄贾与江州其他将领也同样满心喜悦地看着司徒阳身边的姜寰清,此时此刻他们甚至觉得江山天下已在他们囊中。

双方人马相见,只有姜山和宋通达两人看见对方心有戚戚、面面相觑。

实在是有点笑不出来。

偏偏在此时,一人一马在岸边百姓的惊呼声中昂扬而来。

嗖!

笃!

一支飞箭从百米之外精准射在岸边大船船头所画青龙的龙目之上!

而后在马蹄昂扬嘶鸣之声中,一个少年将军跃入众人眼中。

“在下屠门明光,前来投靠江州司徒阳!”

那英俊逼人的小将话虽如此之说,一双狼目却紧紧盯着码头之上的姜寰清。

姜山:“。”

宋通达:“……哈!这下齐了!”

司徒阳也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宋通达:师弟啊,把我掳来会是你日后夜夜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的最糟糕的决定!

姜姜:“…………”也不一定吧,毕竟这个主公看起来真的挺正常的。

屠七:骂骂咧咧!非要我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