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大军围城第十二日夜。
此时,司马腾已经扣开姜寰清小院的院门,决定以己之身送呼延烈日永不得归。
而此时的司马家家族却不敢点燃一盏灯火、家仆们悄无声息、带着几分惶恐与对未来的不安收拾着金银细软。
“快些快些!手脚不要那么重,如今全城百姓与那些不知情的护卫们说不定都在看着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发现一点端倪!”
“哎呀!蠢货!那大件的物品就不要拿了!纯金的又如何?!这些大件只会拖慢我们行进的速度!”
“东城门有凉州大军看守,还是方森那个老顽固,咱们走不了陆路,只能走冰河了。所以带的东西越轻越好,直捡那些轻便贵重的拿!”
……
听着司马家的管家在黑夜之中小声的提醒,此时早已没了之前横剑威胁司马腾气势的司马辉努力控制着双手的颤抖。
但即便他已经很努力了,却依然有些控制不住——
这是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家啊!
是在他手上发展到鼎盛的凉州司马!
可是他如今却要放弃它、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重新寻找安家之所了。
今日过后,凉州司马家便会跌落云端。
司马辉的手又抖了抖。
此时难得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的司马晟不太开心的问了一句:“祖父,咱们真的要离开武城吗?”
“晟儿不想离开,晟儿还没向那两个人报仇呢。”
而且他已经习惯了在武城里几乎等同于太子霸王的待遇,即便他现在才八岁却也知道离开了凉州,他大概就再不能像现在这般众星捧月无法无天了。
司马辉听到孙儿的话顿了顿。
他转头在黑夜之中看着这个他视为掌珠、待之如珍宝的唯一孙儿。
“晟儿知道那两个人其中一人是名震天下的第一谋士,另一个是凉州的守卫军吗?”
司马晟点头:“孙儿知道!”
司马辉沉默片刻:“那你还要杀他们?”
八岁的孩童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们惹怒了我就该死!”
啪!
司马晟得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来自祖父的巴掌。
“祖父!!!”
司马晟在一瞬间尖叫出声!
声音大的让黑暗中行动的司马家的所有人都惊了一跳。
然而司马晟还是难以置信地继续吼叫:“祖父!你为何打我?!”
“你唔唔唔!”
很快司马晟的嘴巴就被司马辉的护卫捂住了。
司马辉在自己的孙儿和赶来的儿子、儿媳面前,黑夜中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也森寒无比。
“为何打你?”
“为的是告诉你人要有自知之明,若你没有宽阔的胸襟容纳贤才、便不要四处展现你的愚蠢。”
“为的是告诉你是人便要守规矩,哪怕是天皇老子,不守规矩、又不懂隐藏的人最终都不会有好下场。”
“晟儿。”
“今夜我们就会离开武城,日后再不会有像凉州军和武城的百姓那样纵容你服从你的人了。
当他们不把你当做恩人、甚至把你当做仇寇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和做的事有多危险与愚蠢。”
“还有晟儿。
你要明白,做人终归是需要一些良心的。”
“你要杀的那两个人,现在一个在饿着肚子守城、另一个在殚精竭虑地想要拯救武城百姓,在这些百姓当中包括你我。”
“他们未走,而我们却要逃了。”
!!!
八岁的孩童不是特别能懂老人口中所说的话语。
但四十多岁的司马胜却猛然涨红了脸。
父亲这话这是对他的儿子所说,却也是在对他这个儿子所说。
他原本想要带领司马家走上最高位,可现在司马家却要因他而落寞甚至……为天下耻笑。
甚至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是觉得他终于不如司马腾了吧?!
毕竟司马腾是无论如何都会和武城共存亡的,而他却要做逃兵。
司马胜有一瞬间的羞愧难当,但很快就化作恼怒不甘。
这是他想的吗?!
是他想要事情发展到如今的程度的吗?!
谁知道和他交易的匈奴部落会突然背叛、打他们了一个措手不及?
谁知道这五年的交易都是一个处心积虑想要灭他武城的陷阱啊!
司马胜在心中愤怒咆哮,就算是司马腾面对这样的陷阱绝对逃不脱的!
司马辉看出了儿子低头之下那隐藏的不甘与愤恨,却再也没有心力说些什么。
只是抬起苍老的手疲惫地挥了挥:“好了,莫要耽搁时间,不要再装太多的东西了。”
“若是后辈子孙出息、便是百金也可重振旗鼓。若是子孙无能,便是千金也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
司马胜猛地握紧双拳,又咬了咬牙。
父亲这是在说他无能吗!
他不过就是没有识破匈奴的阴谋而已,父亲就开始嫌弃他了。
果然最终还是个自私的老东西。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司马胜低头带着孩子和妻子离开。
司马辉看着自己最爱的大儿的背影,忍不住苦笑摇头。
他脸上难得升起一丝迷茫,他错了吗?他精心培养的大儿、和他厌恶不喜的二儿,怎会有如此大的差别啊。
“家主,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北城门那边的情况也已经打探了,现在就走吗?”
下人来禀报。
司马辉握着手中的剑拐站起身,走到门外看着夜色中似乎越来越大的雪。
“……再等等。”
“武威不是传来消息,今夜姜寰清献策,只怕到寅时初……全城军队就会与匈奴贼寇拼死一搏了。”
“……到那时他们都无暇他顾,才是我们离开的时机。”
周围的人沉默着听令,没有一个人多口舌。
但司马辉却还是多提了一句:“……让萱儿与小箭与我们同乘一辆大车。”
“武威守着武城不会与我们一同离开了,至少他的妻儿我们要照顾好。”
“是。”
寅时初。
原本死寂的城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
那声音从原本的一点、两点,到接连不断、密密麻麻,最后几乎震动了整个城池。
“家主!城中、城中凉州军全部出城往西门而去!还有数万城中青壮也一同出城了!”
司马辉猛地闭眼:“做好准备!我们向北城而去!”
于是,在武城百姓与凉州军脚步沉重、倾巢而出为抗敌寇之时,司马家众却悄无声息地与他们背道而驰、落荒而逃。
“咳咳。”
“家主,北城门的守卫也去西门了!说不定东门……”
“不可。东门方森那老东西一定不会走,甚至还会更加严格的看守城门。”
“趁此时机快快出城。”
“是!”
于是北城的城门被打开了一半,司马家的车队缓缓而出。
城中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除了两个裹着破棉衣、已经瘦脱了相的小乞儿。
很快司马家的车队便已经走到了冰河之上。
此时和西城门那边传来的震天的刀剑相交、人声呼和的声音相比,北城门外安静的过分。
除了越来越大的风雪呼啸之声,似乎一切都没有了声音。
“注意脚下,莫要脚滑跌倒。”
“风雪太大!所有人系好绳子、扶好车马,不要被风雪吹走!”
在管家和护卫的呼喊声中,司马家的车队互相连接上绳索,在冰面上越走越远。
很快就看不清轮廓了。
而那两个刚来的小乞丐,也站在天水河的岸边看着他们越走越远。
“……阿姐。他们逃了?不会回来了吗?”
“嗯。他们逃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司马将军说,逃兵该斩!”
“……”
女孩想要告诉弟弟,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听司马将军的话。
然而就在她要开口之时,西门那边忽然传来震天的呼喊声。
那声音有癫狂有喜悦,有惊慌有愤怒。
但比人声更大的声音却来自他们的脚下——
那是大地碎裂的声音。
!!
女孩紧张地拉着弟弟连连后退。
便看到在风雪之中、那原本坚固结实可行车马的河水冰面陡然裂开了数道巨大的裂缝,碎裂的坚冰有的直接沉入河中、有的翻转着撞击着其他冰沿,再次制造出巨大的裂缝。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冰的波浪。
咔嚓!咔嚓!咔嚓!
密密麻麻又刺耳的声音不断响起。
姐弟俩再次向后退、却又同时向着前方的风雪之中看去。
他们瞪大双眼,竖直耳朵,在倾听着什么。
但似乎听到了凄惨的嚎叫声又什么都没有听见。
但他们就是站在岸边没有离开。
而此时,看着顷刻之间没入冰河之中的所有司马家的马车与路人,刚好落在一块坚冰之上的司马辉呆滞片刻,突然疯狂地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
“天谴之,不可活!天谴之,不可活啊!”
他说着最后看了一眼西城门的方向,而后直直跃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许久之后,岸边的姐弟两看到了一块飘过来的洁白的冰。
那冰上还有一块如红梅般的点心。
弟弟伸手把那点心捡起来,分了一半给姐姐。
“逃兵该斩。”
“我长大了要守着武城,哪儿也不去。”
姐姐接过那半块点心:“嗯。”
“像司马腾大将军一样。”
*
腊月十二日,大寒。
凉州司马家尽数沉于天水河中,无一生还。
*
此时,东门城墙之上。
满头银发的老将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刀,努力让自己忽视身后传来的震天呼喊与声音。
此时凉州军与匈奴生死相搏,哪怕他再想要领着自己的士兵去助主公一臂之力,但他也要守好城门、以防其他势力或山匪从东门趁虚而入。
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不能赌!
直到一个小兵从城中跌跌撞撞哭着笑着喊着冲了过来:
“将军!老将军!咱们、咱们胜了!小先生召唤了水龙!冰河破了!匈奴大部分兵士都落入冰河里啦!”
方森猛地一拍腰间大刀双目赤红:“好!”
“好好好!好好好啊!”
“现在城中百姓都去西门捞人了,只是城中炭火、米粮不够,接下来才是最艰难的时候,小先生说让将军去西南河平村、那里有他让村中商队提前买的粮,还有,宋通达先生说可以先去靖远县借炭火!”
“其他将军都无力了,只能老将军您去……”
这小兵正说着,忽然城墙之上的瞭望手一声惊呼:“将军!东方有车队前来!!”
老将军的脸上瞬间露出凌厉的杀意,他手握大刀接过望远镜一看,却在半晌之后忽然红着眼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天下第一谋士!凉州有姜寰清筹谋,安矣!”
只见在风雪之中,一支整齐有序的车队缓慢却坚定地向着东城门而来。
那车队足有几十辆大车,皆装满粮食与炭火。
而在队伍的最前端,一面写着【姜寰清】三个字的大旗迎着风雪飒飒飘扬。
作者有话说:
为了庆祝三大王英勇升天,开启抽奖模式~大家记得去抽嗷。
赵广:……为什么他升天抽奖,我升天不抽?!(杀气腾腾)
刘阔:呵呵。就好像我升天的时候抽了呢。(阴阳怪气)
司马腾:哎呀,破费了破费了!这钱还不如给我存着……(抠抠搜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