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星在奔回城主府的路上,心中已经有了无数个猜测和设想。
她实在是不愿相信姜寰清所说的话语,什么匈奴寇边、什么许以重利、凉州内乱。
但越是不愿相信她却越悲哀的发现,这反而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现实——
怪不得司马家的运粮队会迟了这么多天才回来。
怪不得最近这几月原本总是喜欢与二哥争辩的宋武威不再说话!
怪不得过段时日子就要来军中耀武扬威、不给二哥好脸色的司马老头子已经消停了这么长的时间。
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所谋甚大,从前他们还有所顾虑,而现在他们或许已经不需要再顾虑什么了。
可是他们怎么敢和匈奴联合?!
里应外敌,这是叛国啊!
虽然现在天下分崩已经无国可言,但他们背叛的是凉州所有的百姓和一直守卫着他们凉州兵将啊!
“无耻之尤!无耻之尤!!”
王云星一边跑一边骂,握着弯刀的双手都青筋暴起。
只希望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匈奴还未上路,又或者最好半路遭遇暴雪被阻挡在城外的护城河外。
想到城外的天水河,王云星心中稍定。
那是黄河的一条支流、刚好绕城半周、天然帮武城守住了三个城门。
此时虽然天寒、但河中水流还未结冰!就算是匈奴兵真的有大军前来压城,也要先过了河才行。
河水无比寒凉,只要有天水河在,武城一定不会有事。
但同样的,如果敌军驻扎河外、直接围城,那只要没有粮食他们……他们只怕真的坚持不了太久!
为今之计果然就像姜寰清所说,一切以粮草为先!!
彭——
王云星一脚踹开了城主府的大门。
惊得城主府的守卫差点对着自家将军挥刀而向。
“王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城主何在?我有要事见他!”
而后王云星便寻着动静直奔大厅。
此时司马腾也刚回城主府,他正面容舒缓地端起一杯热茶准备好饮。
结果嘴唇刚碰到杯沿就被冲进来的表妹给掀翻,司马腾嘴角一抽,但因好脾气的没有发火:“云星何故如此急迫?城中粮食已到,一切都很好、”
“好他奶奶的腿儿!”
“我问你那些粮食是不是直接被司马胜运回了司马家的粮仓?!那不是你掏了银子雇他们去买的军粮吗?为什么司马胜直接把粮食拉走了?!”
司马腾没想到表妹会直接询问这个问题,当下表情微微一僵,没有立刻回答。
但他这样的表现就足以让王云星猜到些什么、直接发疯了!
“该死的司马腾——这时候你还、都这时候了你还拿百姓和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吗!!!”
王云星双目赤红:“你是不是没有掏银钱?!是不是、是不是对司马胜说让他先去买粮、回来你再给钱!甚至连契书都没写!”
“啊!是不是啊?!”
司马腾被王云星抓着领子拽的就要喘不过气来,他赶紧握住王云星的手、诚恳认错:“云星莫气!我、我那也不过是,实在是舍不得那一大笔钱财立马就从我眼前被拿走。”
“不过我既然已经答应买粮这钱我肯定是不会抠下的,表妹放心,银钱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我那主坐后面的大箱子里呢,一会儿去找司马家买就行、”
“蠢货!”
啪!
王云星忍无可忍,狠狠一巴掌抽在了司马腾的脸上。
而后在司马腾慢慢色变和赶来的几位将军亲信不可置信地目光中,她突然落下泪来。
“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就不该坚持的。你这个有病的家伙,就该去治病才对。”
司马腾到这时总算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收起之前所有的情绪,看了一眼冲进来的三人对他们点头:
“石头,去把屋门关上,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许进来。任何人,我三弟也不行。”
“中达、老方,还请过来与我们商议一番。”
石岩闻言二话不说转身就去守住了屋门,壮硕的身板挡在门前,一瞬间眼中充斥杀气。
而原本只是来看热闹、听消息的周中达和方森也肃穆了神色,看了已经停止落泪但双眼依然通红的王云星一眼,年纪最大的方森沉声开口:
“云星丫头,有什么事让你如此紧张?莫要担心着急。咱们凉州军守了武城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说吧,是听到了什么消息?北方的那群喂不饱的饿狼冒着大雪跑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之时,这位已经有着半白银发的老将猛地握住了腰间长刀、气势骤起。
“便是如此也没甚好哭的,不过是一场硬仗而已。方伯为你打头阵。”
王云星听到这话双眼又微微泛红,恨恨地看了一眼司马腾:“只怕是比这还大的浪、还阴的风!”
“司马家可能、联合了匈奴……要夺武城了。”
话音落下周中达、方森骤然色变。
而司马腾眼中精光爆闪片刻之后才摇头:“……云星,这话,不能乱说。”
“是谁做出如此荒谬的推测让你——”
“是姜寰清!”王云星怒喝:“若不是他开口,你当我会信?!”
“而他一开口,我便越想越是!”
司马腾面色一僵,而后缓缓闭眼。
“怎会是小先生开口?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
“司马腾!别逼我再扇你!二哥!你从来不蠢,到底有没有可能你难道推测不出来吗?!”
大厅内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才有一个沙哑的声音询问:“小先生如何说?”
“他要主公立马带兵围住司马家、抢走所有粮食!”王云星咬牙,又加一句:“若他们敢反抗,杀也无妨!”
司马腾猛然睁眼,目光锐利地直直看着自己的这位表妹。
王云星毫不退缩与他对视:“二哥!你去也不去?!”
司马腾看她片刻突然一笑,而后深吸口气:“刀剑临门了,难不成还乖乖任人宰割吗?!”
“中达!老方!王云星!点兵,直接围了司马家!”
王云星双眼亮起,心中的大石也轰然落地,只要二哥足够果断、此劫也不是不能过!
*
在司马腾领着最忠心他的四位将军领兵直去司马家时,姜山正在西城门的塔楼之上看着城外的那条河。
当小先生要观察天地之时,整个天地都好像为他温柔了起来,之前的大雪已经变成了温柔的细雪、飘扬在空中却不再遮挡视线。
“黄河之水……天上来。”
“天水河。真是一条漂亮的大河啊。”
无论是河流蜿蜒的曲度、还是那足够百米的宽度,都显得十分恰当。
屠门明光不安分的脑袋从旁边伸出来:“所以阿清你这次要召唤天水直接淹没匈奴大军吗?果然疼我!”
姜山闭了闭眼,最终还是没忍住又一袖子挥了上去。
“闭嘴!”
这个时候阳光开朗大男孩太破坏气氛了。
“再说一遍我只是个文士不是法师和道士!什么召唤神龙天水的用怪力乱神下次不要再说!我根本就做不到!”
屠门明光耸耸肩:“哦。”反正他不信。
“那阿清你看那条河做什么?”
姜山狠狠瞪他一眼:“以防万一,我看看怎么了!看看都不行啊?”
屠门明光继续:“那要是万一了呢?那条河有什么用?”
姜山:“……”
“就算是有万一那条河也用不上!
只要它不结冰,司马腾能够让清醒的智商暂时占领高地控制住他亲爹和大哥一家,就算匈奴真的前来攻城最终也只会无功而返罢了!”
“还有,你不是说要去抢粮食的吗?兵贵神速,你跟着我来这边干嘛?”
屠门明光龇了龇牙:“现在还抢不成,大白天的蒙着脸也会被认出来啊。”
“而且,一下子就要去抢‘自己人’我队伍里的兄弟们不一定能下定决心呢。毕竟他们都不如我明辨是非、心性坚定。
总要让他们看看恶人恶心的嘴脸,才能在行动的时候让大家都出十分力嘛。”
姜山皱眉:“你、”
此时忽然一个人影颤巍巍的爬上了塔楼,看见姜山和屠门明光在一起就直捶胸口:“我说城主那边怎么会有大动静,果然你们两个家伙就聚在了一起!”
宋通达上去就拽住姜山的袖子:“你这小子,这次我又不会阻止你动手,你要动手的时候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他在自己的小院里忽然听到院外喧闹、兵士急促的脚步声接连而过。
打开院门就看到司马腾竟然领将点兵杀气腾腾的往一处走,心里就是一跳。
找到姜山的小院没找到人,好不容易看到那头驴、找到西塔楼,果然就见这两个反骨仔在偷偷摸摸议事!
姜山:“……”
屠门明光:“……噗。”
姜山狠瞪了这老六一眼,然后才有些无奈地给自己解释:“宋老,别乱说啊。我完全没有动手要嘎主公啊!”
宋通达狐疑:“真的吗?”
宋通达笃定:“我不信。”
“除非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姜山简直要翻白眼:“我怀疑司马家买通匈奴围城,想要夺司马腾的权。”
宋通达一个倒仰直接拽断一根胡子:“这么大的事你还说你没动手?!”
姜山也要气得倒仰了:“我是买通匈奴还是故意拖延购买粮草了我,这么大的事本就与我无关啊!”
宋通达听到这里突然眨了眨眼:“嘶。确实如此。”
姜山总算觉得自己身份清白了,就见宋通达往前两步看了一眼前面的那条大河,然后眉头一挑又问一句:
“那条河你准备做什么?召水龙淹城?”
“噗!”
姜山终于忍无可忍,甩袖就走:“那条河我准备用来送司马家上天行了吧!气死我了!我就看看什么都没做,怎么总是平白冤枉人?!”
在他身后,是宋通达和屠门明光几乎一模一样的表情。
宋通达:“啧,这次改送一家子了啊。这小子真是越来越凶残了。”
屠门明光心有戚戚地点点头,但他喜欢!
*
当姜山三人到达司马家外围之时,看到的不是司马家已经被围、粮食往外运送的画面。
反而是司马腾的凉州军与司马家的私兵互相对峙、一触即发的僵持画面。
而在两方士兵的最前方,则是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司马腾、以及姜山一直没有见到的只在言语中听到的司马家老家主等众人。
此时司马辉拄着一根金色剑拐,被司马胜扶着正在疯狂的对着司马腾咆哮:
“司马腾你真是孝顺啊!你可真是我司马家的麒麟儿啊!”
“光天化日之下带兵把你自己家围的水泄不通,你是想要做甚?!啊!老夫问你!你想要做甚!!”
“你是不是要带兵杀你全家啊?!”
司马腾看着怒斥自己的老爷子、再看着他几乎把整个身体都依靠在自己那位大哥身上的样子,扯了扯嘴角。
他心中有多少情绪在脸上此时都没有表现半分,甚至他还笑了笑、神色恭敬又带着些委屈:
“爹。您怎能这样说我呢?您是误会我了啊!”
“我怎么可能会伤害自家啊?我只是看到大哥运粮回来太过高兴、一时忘了分寸带着我那这些天一直没吃饱的兵士们过来取粮食啊!”
“大半月之前我当着众人的面说要遣人买粮,现在粮食回来了,我可不就是要过来收粮吗?”
“至于带兵,他们都太饿了、知道能过来运粮马上饱腹一顿就死活非跟着我来了,儿也没有办法啊!”
司马腾说完就诚恳的看向自己大哥:“大哥,粮食既然买回来了就赶紧交给我们吧?这可是给凉州军买的军粮,不好一直放在咱们家的。”
司马胜听到这话眼皮一跳,看着司马腾的目光又轻蔑又带着几分恼怒:
“错了,这是我们司马家为自己买的粮。你根本就没给我买粮的银钱,何谈军粮一说?”
顿时周围的凉州军和围观的百姓忍不住哗然,同时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恐慌和对司马腾的怨怼之心。
主公怎能如此?!
然而下一瞬司马腾便以袖掩面大声哭了起来:“大哥!做人不能如此没有良心信誉啊!”
“我虽然平日里过分节俭了些,但军中的军粮和百姓的赋税从不克扣多收!我宁愿苦着自己也不会苦着兄弟们,你怎能因为想独占粮食就往我身上泼如此脏水?!”
“往日每一次军粮弟弟我不都是委托大哥你购买的吗?!每一次难道不都是给了钱、大哥你也得了利的吗?”
“虽然我们之间没有定契,可爹说了,亲兄弟哪有定契的必要?!
大哥啊!大哥我是相信你才让你去买粮的,你不能因为天寒地冻、不想再出去就污蔑我啊!更是不能如此贪心、吞了我凉州六万将士的军粮!”
“胡说八道!明明是你根本就没有给我银钱,你想一毛不拔就吞我买的粮!”司马胜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日里都很听爹话、对他们步步退让的二弟会突然翻脸往他们身上泼水,终于变了脸色暴怒出声。
但他的声音可没有经常哭穷喊话的司马腾大:“大哥!要是那不是军粮,我在城门口迎接你的时候你为何不说?还那样理所当然的领了我与百姓、士兵的谢意?!”
“那分明就是军粮,是大哥你不想给我们了啊!”
“大哥,平日里你怎样让我退让都可以,但此事事关我六万大军和城中百姓的性命,弟弟我实在不能退让啊!”
“你!你信口雌黄、根本不是!”司马胜还想再说,却已经被面色阴沉的司马老爷子握住了手腕。
司马胜猛地闭嘴才发现此时周围仿佛格外安静,目光一扫,他心中突然发寒——周围凉州百姓和凉州军看他的目光沉沉,显然没有一个相信他说的话,都只信司马腾。
该死的!
司马腾这两年抠病越来越重,竟然还有如此民心?
而且,他到底是怎么反应这么快的?怎么突然就认定他不准备给粮了?
明明按照以往他可以把这批粮食拖个两三天再给凉州军的,那时城外凶兵已到,他们司马家只要守护好粮仓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怎么这一次就偏偏让他反应过来了?!
司马胜心中焦躁烦闷,一抬眼忽然便看到那站在人群之外、身量不大却一出现就会立马夺人目光的俊雅青年。
此时他只是站在那头白色毛驴旁边不经意的向着这边看来。
可司马胜却在一瞬间就断定,一定是他!
一定是这个打了他孩儿、还说他司马家是硕鼠、三代必亡的天下第一谋士!
姜寰清!
该死!天下之大,他为何偏偏来了凉州!
姜山:……?
作者有话说:
司马腾:我不犯病的时候还是有脑子的。(以及,抠和真诚表演,针对所有人)
姜姜:我什么也没干!什么也不打算干!!!
所有人:真的吗?(我们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