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姜山偷偷摸摸打开院门向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某个人的身影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
白聪明在他身边阴阳怪气地驴叫了一声。
“伊昂。”
你不对劲,你从昨天晚上回来之后就不对劲。
姜山被白聪明的驴叫惊了一跳,反手就握住白聪明的嘴筒子:“白啊!这个时候可不兴乱叫啊。不能把奇奇怪怪的家伙给招过来呢。”
太聪明歪了歪驴脑袋。
奇奇怪怪的家伙?
谁?昨天晚上把你送回来还蹲在墙角不肯走一脸要饭的样子看着你的、扛驴射手吗?
姜山呼了口气,在寒冷的冬日喷出了一小片白雾。
“……真是有些头疼啊。”
昨晚从屠门明光开始跟他说“日日相对一百七十二日”的时候他就已经闭嘴没有开口说话了。
直到说到最后,什么什么垂怜,姜山更是仿佛直接遭受一记直球暴击,开始学屠门明光之前的样子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看人了。
姜山原本以为以这家伙的性格怕不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非得一个答案。
谁知他没有回答屠门明光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非常明显的如九曲愁肠般地叹了口气、再故作轻松地道:
“阿清不必为难,世人皆向往明月,但明月高高在上何须理会地上凡人?”
“但阿清也莫要对我疾言厉色,只要我能伴在阿清身边、为我心中明月增添光彩、护他周全,我便也心满意足。”
“毕竟,这天下的事哪有两全其美的呢?”屠门明光越说语气越哀怨:“能在阿清身边做个献媚之犬我也很是喜悦。”
姜山:“……”
姜山心中微微震撼。
这就是、这就是曾经网络上万人唾骂的终极舔狗吗?!
这个品种竟然在古代也有啊!
“不过我也是阿清身边守护的第一恶犬,谁敢怠慢先生,我必上去第一个咬死他!”
姜山:“!”
仿佛还有毒唯成分!
真是、真是有点难搞啊!
反正最后姜山是一言不发被屠门明光给抱回来的。
屠门明光在姜山的院门口还可怜巴巴地、非常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喷嚏,显然是想要更进一步。
但他的诡计如何能骗得了姜小先生呢?
“别装了,之前在赵广那里你光膀子淋了一整天的雨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现在连小雪都没下你还穿着狼皮披风,你是狼毛挠住鼻子了才痒痒的打了喷嚏吧?”
屠门明光:“咳。”
“还是阿清知我。”
“那,阿清你好好休息,我明日要去带兵挖炭石,怕是不能守着你了。”
姜山:“好好挖煤,以你的体格一定能多挖几框的!”
然后姜山迅速关门,他急需回去平复心情,思考一下今晚发生的事。
而屠门明光就如白聪明所说的那样,蹲在墙角半天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而姜山思考了一整夜,最后得到的答案就是——
管他呢!
首先他不一定确定屠门明光所说的意思就是男女情爱中的喜爱与垂怜。
万一那老六七只是被他的才华智慧和美貌折服,不是喜爱,那这就完全不是问题。
谁还不想要一个能打能扛、会看眼色、有时候还能和自己心意相通的超级粉丝呢?
如果有一日这粉丝登顶,他绝对是国师级别的待遇!
但万一屠门明光真的是那个意思。
咳。
他倒是也不、不反感。
姜山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但他也不喜欢女人。
至少在昨日之前,他从未想过和谁相伴一生。
他与这个时代的人终归是相隔了太多的时光与思想,他不可能娶一个被这个时代固化了的大家闺秀、或者小家碧玉。
也不会为了传宗接代而进行形式上的婚姻或者政治联姻。
所以姜山一直想着便是若生命无忧、天下太平,那就走遍这大好山河、画一张他眼中的世界,然后终其一生都自由自在。
姜山从未想过娶这里的女子,而如今倒是多了一个希望他垂怜的男子。
姜山没忍住笑了一声。
实在是屠门明光那副样子太过绿茶和造作。
不过,他也要承认此世十八载,屠门明光便是他看过万千生灵之中最独特的一个。
在他之前最独特的,便是他的白聪明。
他与这灰扑扑的世界、与绝大多数灰色的人不同,是鲜活明亮的色彩。
若屠门明光对他真的是想要相伴一生的那种情爱欢喜……
姜山看着天空洋洋洒洒飘下来的雪花,也摇头轻轻失笑了一声。
“不过是少年慕爱,惊鸿照影……而后终不能全。”
倘败军之将,身死沙场,何谈情爱。
若霸业终成,为天下之主,又怎会为一人所留?
所以说到底,昨夜的那场剖白不必当真。
待天下大定,是真心还是假意、短暂痴迷还是情有所衷,到那时便可最终揭晓。
不需要他回答,时间与大势便会给出最终的结果。
“伊昂伊昂!”
发什么愣下雪了呀,快出去溜达、或者回家暖着呀。
姜山轻笑一声,伸手拍了拍白聪明的脑袋:“走吧,天寒雪大,要好好囤粮过冬呐。”
总觉得司马腾不太靠谱,他先跑一趟河平村吧。
从武城到河平村,姜山骑着白聪明走了两日。
当姜山出现在村口之时,大冷天还不在家里猫着在外面玩雪的村中小娃娃们当场就尖叫起来了。
“啊啊啊啊!是先生!先生回来啦!”
“哇哇哇!爹娘!爷爷!先生回来啦!你说的天下第一的先生回来啦!”
孩子们尖叫着笑着扑向姜山,围着白聪明转来转去、时不时伸着小手摸摸。
“呀!黑旋风!原来你这么白!你白色的样子比黑色好看多了!”
“我爷爷说黑旋风原来是叫白聪明的,白聪明一跺蹄子就会山崩地裂呢!”
姜山没忍住失笑,而白聪明也很给面子的昂首挺胸、扬了扬蹄子。
很快姜山就被虎头迎着来到了村长家,村长早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当看到姜山那张明显俊雅贵气的容貌之时,村长和周围的村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这便是天下第一谋士。
传说中只要得到他就能够平定天下、结束乱世的人啊。
这样的神仙人物之前竟然在他们村子里当了一个月的……说故事教字的先生呢。
不过,果然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仅凭一己之力就不动声色的几乎杀绝了靖远县主三年都没能平定的匪山,他果然就是天上下凡的神仙、来结束乱世拯救百姓的吧!
“这、啊,先、先生!您、您怎么突然来了啊?”
村长元谷仓一边搓手一边想要把人往屋里迎,却又担心屋舍寒酸、不能接待名震天下的小先生。
姜山也不在意,他见多了这样的拘谨知道怎么说他们都不会放松的,所以干脆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包金叶子。
“哇!”
村民们:“?!”
“我知道村中有商队,元大叔每隔十几日就会出去行商。今日前来是有事所请。”
“我观一月之内必有暴雪大寒,凉州此时已无收获之粮。若一月之后大雪封路,想要再采买粮食便会变得极为困难。
所以想请元大叔的商队再走一趟,用这些金钱多买些粮食。”
姜山说完话,一众人便都看向村长旁边站着的那个身子魁梧的壮汉。
这位胡须浓密、多少有些胡人血统的汉子在金豹山匪徒被剿的时候也随着军队一同上山了。
事实上也是他在和商队回来之后发现村中家人亲朋都被匪徒所绑、第一时间就去靖远县求救、甚至最后求到了屠门明光和夏侯远带队的凉州军前。
所以哪怕靖远县不愿归顺,屠门明光和夏侯远也会去金豹山剿匪的。
元山听完姜山的话当场拱手:“小先生是我们河平村的大恩人,若不是先生力保、只怕现在河平村已名存实亡。”
“莫说是去买粮,只要先生有所差遣,让我们这一队人去赴刀山火海也必不敢辞!”
姜山连连摆手:“不至于不至于。”
“你们愿意就好。这三片金叶子是你们的酬劳。一定要拿着,不然我就不找你们了。”
“剩下的金叶子你们能买多少粮食就买多少粮食,全都运回你们村子就好。”
“若我有需要的时候,会来找你们取的。”
“虽然此时蜀州温暖粮草必然不缺,但此去蜀州行路崎岖、不如去晋州便易。
所以元大叔你们就去晋州买粮吧,我会写一封书信回家,到时候你们在姜家粮铺只要提一提我的名字,便能以最便宜的价格买到粮食。”
姜山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若那时姜家有人要与你们一同运粮回来,不必拒绝,带上也可。”
元山再次拱手:“小先生放心,我们一定竭尽全力!”
姜山便笑起来:“我相信诸位都是百姓之中的好汉英雄。”
被天下第一的小先生这样一夸,饶是元山这样实诚硬朗的汉子也禁不住脸红起来。
孩子们更是大笑着拍着手喊好汉英雄,此时的村子又是姜山初到之时的平静美好了。
之后的日子,姜山就在武城等买粮的粮队回来、还有囤货猫冬。
十月二十六日。
姜山每日上街一逛,发现武城的三家非司马家的粮铺关了门,门上挂着“今日无粮”的牌子。
十月二十九日。
司马家四家粮铺关了一家。
此时距离二十三日司马腾同意派商队买粮的时间已经过了六日,若是速度快些、路上无事,此时买粮的队伍应该已经开始回程了。
又过四日。
司马家四家粮铺只剩两家还在经营。
姜山发觉城中的百姓脸上明显带上了不安之色,哪怕司马家的粮铺标价很高、也有不少百姓挤着去买。
而此时凉州军中发下的饭食明显比之前少了不少。
从前每个兵士每日都有六个粗面馒头和一碗菜粥,当日有巡逻练兵、挖矿的兵士还能再得两个馒头。
但进入十一月,每个兵士的馒头都减少了一个。
姜山看着在风雪之中还大声呼喝着运送煤块的、身体被冻得通红、目光却坚毅的兵士们,慢慢抿唇。
屠门明光站在他身边,眼中的寒气逐渐聚集。
“……阿清,今天他们吃的馒头比之前小了一圈呢。”
“城中快要无粮了。”
而司马腾每天还在数着他的满屋金钱。
姜山:“……没事,且忍一忍。再过三日,运粮队就该回来了。”
“司马腾再有病,也不会让城中兵士与百姓无粮可食的。”
那是自毁长城之举,司马腾能统领凉州到现在,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屠门明光却嗤了一声。
“阿清。你总是把人想的太好了些。”
“若我有这些凉州军,只需一半人马,就能带着他们推进中州、和那位天王大将军争个中原问鼎。”
“可惜有人拥有整个凉州军,却只会用他们挖煤、剿匪、在风沙雪地之中连饭都给他们吃不饱。”
姜山:“……”
“凉州不与其他州县相同。就算是你日后能够接手此地,怕是也不好带走凉州军。”
屠门明光转头看向姜山,这几日受削了一些的面庞上带上他看他时惯常的笑容:“阿清又小看我了。”
“就算我得了凉州也不会动他们分毫的,顶多带走一支队伍去刺激刺激大熊、我义兄他们。”
“就算日后我有朝一日真能与大将军争一争天下,凉州军也永远都是凉州军。”
“他们驻守边关,便已经是这天下最大的功绩。”
屠门明光冷笑一声:“我才不会像司马腾这个脑子有疾的蠢货。我只会心疼凉州军、给他们发最高的我能给得起的钱粮!”
姜山扬眉,然后忽然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只会心疼哥哥呢。”
屠门明光:“?……!”
小先生莫非是开始心疼我了?!还喊我哥哥!
十一月七日。
本该运粮队回来的日子,这一日从早到晚、四个城门的守卫军们,却没有一人看到应该回来的队伍与粮食。
在城主府的大厅中,司马腾面色憔悴、一脸痛心地道:“怪我犹豫太久,运粮队传回消息,路遇大雪、要耽搁两日才能回来。”
“这两日只能苦了诸位和我凉州兵士与百姓了!”
姜山冷眼看着自己也瘦了一圈的司马腾,越来越觉得此人真是有大病。
而大厅中的众将领虽然面露失望之色,却也没有一人抱怨指责什么。
十一月九日。
运粮车队依然没到。
城中最后一家司马家的粮铺早已关门,城内早已不见之前还算热闹的景象。
也没有小儿穿着厚实的棉衣在雪中奔跑。
姜山站在一片白茫之中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忽然有铃铛声响起。
姜山寻声看去,竟是一辆无比豪华、镶金挂玉的马车在雪中行走。
而在那金玉之间一枚金色的马型印记格外明显。
马车前方有四个穿着厚实面色红润的家仆一人拿着一筐在前方的雪地上撒盐。
而拉着马车的两匹白色骏马、身上还裹着厚厚的马披。
马车上一个六七岁的孩童从包裹着毛毡的窗户探出头来,这孩童脸颊丰润、玉雪可爱。
他左看右看,一会儿感叹雪大、一会儿伸出小手接住雪花、一会儿又说街上无人白茫茫一片没有什么意思。
“啊!白茫茫的,我可以画画呀!”
他一拍小手,便从窗户往外扔红色的梅花糕点,扔出一个雪地上便多出了一抹艳丽的红。
片刻之后,他就扔了一盘子的糕点、在地上画了个圆。
“哈哈!有趣有趣!让我再画一些!”
便是在这时,突然有两个瘦小的身影从街角不知何处冲了出来,冲向那埋在雪中冰凉的梅花糕,连带着雪花一同塞进了嘴里。
姜山:“……”
“该死的臭虫子!谁让你们动我的画的?!祖母,打他们!”
姜山:“……哈!”
作者有话说:
姜姜:司马腾不用再看看了。
姜姜:但老六七还得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