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与队伍走散的姜山、刘阔四人平安走出雁回山林,让在外面等得心焦的周元和等人终于放下了心。
周元和挥着他的羽扇快步迎上他心心念念的主公:“主公!你与小先生可算平安归来了!我们十分担心你们啊!”
然而周元和收到的是刘阔一个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表情。
那表情怎么说呢,大概就是晦气中夹杂着愤怒、愤怒中夹杂着羞恼、羞恼中夹杂着嫉妒和阴阳怪气。
周元和:“????”
主公是小毛病又犯了?为何用如此眼神看我?!
姜山走在刘阔身后这个时候稍微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啊。
大概是,在回来的路上刘主公的运气有点不太好吧。
刘阔一言不发翻身上马、骑着马就走。
他这一天一夜何止运气不佳!!
胸前他视为筹码和宝贝的石头没有丝毫用处不说,每一次他选定的路还都是错误的、有危险的路!
偏偏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姜寰清却每次都能选择最正确且平安的那条路!
他不信邪试了三次自己要走的路,结果三次一次遇到毒气差点没命、一次遇到蜂群只能躲进河里避险、最后一次更是直接掉进了泥沼!
刘阔简直要被自己这糟糕的运气给气笑了,这雁回山林是真的看他刘阔不顺眼啊。
而与他相比姜寰清的运气好到不是亲眼所见都不能相信的程度——
他走到路上被个石头磕住都能发现石头下面长着的首乌、走到树上被猴子砸了脑袋然后才发现猴子扔他头上的是不知哪里拔出来的灵芝、甚至他那头驴!
在地上随便刨两下就能刨出来一颗人参!!
要不是那些东西都是新鲜带着泥土根须的、他也确定姜山绝不可能提前进入雁回山林,他都要以为姜山和他一样提前在山林里做了各种准备了!
为的就是凸显他天下第一谋士、气运极佳的传言为真!
然而,事实有时候竟然比传言还要离谱。
尤其是当他的遭遇和姜寰清的奇遇互相对比,满身狼狈破破烂烂的刘阔就恨不得在心中记死了走了一路还依然光鲜亮丽、一尘不染的姜山。
所以,就算姜山找到了最正确的路用最短的时间带他们出来,刘阔也没有半点高兴的心情。
甚至他骑在新的高头大马上,眼神深沉。
此行毫无所获、甚至得不偿失。
他不仅没有在姜寰清最狼狈恐惧的时候如天神般从天而降、拯救他成为他心中的明主,反而越发展现了他抉择错误、狼狈愚蠢的模样。
看到了他如此狼狈模样的姜寰清,还会低头俯首、心甘情愿的辅佐他吗?
绝不可能!
所有的谋士都是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
越是名满天下的谋士越如此。
之前他强令姜山在烈日之下处理文书就已经有些压制不住他,甚至他最后还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天降暴雨与他对抗。
现在他越显狼狈、姜山却越显出才能。
此消彼长之下,他根本无法驾驭姜寰清。
刘阔缓缓吸气。
姜寰清啊姜寰清……若我无法得你真心归顺,那还不如!
刘阔的目光凶狠了刹那。
但片刻后又摇了摇头。
不妥。罢了。
姜寰清毕竟是天下第一谋士,哪怕把他当做一个寓意吉祥之物摆在益州军中,对天下四方军阀势力都是一种震慑。
同时也能显示出,天命在我。
……不能用姜山没关系,只要他日后老老实实待在益州军中、每半年给他点出一座金山银山,便是白养着此人在军中也没有关系。
刘阔回到益州府城的时候总算是想清楚了之后对待姜山的态度。
所以姜山没等到刘阔的阴阳怪气、倒是也没等到刘阔过分热情的假笑。
就好像一下子,这个老板也决定摆烂、对待他这个摆烂的员工了。
姜山:“啊。”
嗯,这也算是一种……互相了解之后的和平相处吧。
如果一直都是这样,日子倒也能继续混——
之后的一个多月,姜山在益州军里做起了普通文士能做的相关文书、计算工作。
期间他跟着益州军夜观了三次星辰判定气候、也就看着益州军在这一月之内打了三次胜仗。
或者说,是宴崇山以一人之勇、率领整个益州军收服了整个益州除了怀化孙大海之外的所有小势力和城池。
在这三次征战之中,屠七依然在边缘来回擦边、射冷箭没有上前。
而史驰飞和刘恩佑虽也很有将领的样子,却不及宴崇山十之一二。
姜山可以肯定,刘阔的益州、大概八成甚至九成都是宴崇山这个义子为他打下来的。
可见宴崇山之勇。
而在作战之中,宴崇山甚至连脑子都不缺了。
他知道合而为之、知道变换阵型、知道根据敌人的强弱而调整己方行动的方式。
姜山虽然一路也跟着宴崇山,却几乎没有什么用到他的地方。
宴崇山足以算得上是当世名将了。
姜山看向屠门明光,就发现这个老六七后来看着宴崇山的目光越来越亮、开口闭口喊宴崇山大哥的声音也越来越真诚。
姜山:“……”
不用说,宴崇山已经在这个老六屠七的“赚回”名单里了。
屠门明光收到姜山的目光一点都不觉羞耻,甚至还振振有词:
“我义兄可称当世名将!是兄弟怎忍他明珠暗投、为仇人征战天下?”
姜山:“所以他就应该为兄弟征战天下?天生的打天下牛马呗。”
屠门明光咳了一声:“……牛马这个词,小先生用的颇为精妙。”
“但义兄一定是我最重视的牛马之一!”
姜山当场翻了个天大的白眼转身就走。
没有哪个牛马会看哪个老板顺眼。
屠门明光:“?”
“但小先生你在我心里比义兄还重啊!”
姜山:“忒!莫挨老子!”
再重的牛马也是牛马,别想靠近我一步!
屠门明光难得没转过弯来,旁边的首席牛马路过,当场对他嗤笑一声。
小先生总算看清这个老实人的真面目了?
而宴崇山除了征战骁勇之外,对于打下城池中百姓的安顿也都相当仁慈。
减免赋税、安抚受惊吓的百姓、甚至勒令军队不许去惊扰城中百姓强抢物资。
每一座被他打下的城池都被处理的很好。
这才是姜山和屠门明光都很认可宴崇山的主要原因。
乱世之中会打仗的人多。
而会打仗又同时能守成安抚百姓的“真将军”才是少数。
在炎热的七月底,姜山坐在益阳城的城主小院里扇扇子。
又到了益阳城了,之前他在益阳城里偷偷摸摸买米还是被刘阔发现了。
但现在他可以在益阳城里大大方方躺平,多吃几口碧粳米。
七日前宴崇山打下了益阳旁边最后一个不属于刘阔的双峰城,让刘阔的势力和怀化孙大海的势力彻底接壤。
在处理好双峰城的守备和安抚过百姓之后,他们就来到益阳驻扎休息。
接下来大概会是一段平静的、双方都暗自积攒力量的时期。
不过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很长,毕竟益州已经没有其他雄主,最后是孙大海成为益州之主然后进攻中原、还是刘阔登顶益州继续向东扩张,只差那最后一战了。
姜山在院子里摇着扇子,想了想益州军的情况和他从宴崇山、屠门明光那里知道的孙大海的军队的情况,觉得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宴崇山稳赢。
是的,比起刘阔,姜山更信任宴崇山。
宴崇山的作战能力至少能够排在他所知道的名将之中的前十位。
而在宴崇山之前的那些当世名将,如凉州马腾、耶律展,中州大将军等人,最小的耶律展也比宴崇山大五岁。
宴崇山也才二十二岁。
未来可期啊。
……
想到这里,姜山摇扇子的手顿了一下。
还有一个人倒是比宴崇山更小两岁。
但很快姜山笑了一下。
摇头。
那家伙或许最终不会被列入当世名将之中。
他的野心……堪比日月啊。
*
姜山正在葡萄藤下看着哪颗葡萄适合摘下来让他一饱口福。
忽然就听到门外有争吵声和哭声。
他依稀还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
姜山扇扇子的动作停下,往旁边看了一眼,正在躺下打盹的白聪明一个驴打滚就站了起来。
甩了甩脑袋和尾巴、气势昂扬的就冲出去了。
片刻之后,白聪明带回来了两个让姜山觉得意外又熟悉的人。
“小、小先生!”
一个小小的身影狼狈的扑倒在姜山脚下,比起初见之时她穿着还算整齐的布衣、扎着漂亮的丸子头,现在的小姑娘一身破烂的补丁都打不过来的衣衫、头发凌乱、脸上手上也沾染着污泥和……点点血迹。
“小先生!您不是从山里出来了吗?周爷爷说您从山里出来了、就可以让我们吃饱饭、不会再被人欺负抢走田地和粮食了呀!”
“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他们还是要抢走我们的粮食、打爹爹和娘亲啊!”
小姑娘哭得眼睛通红、却还是倔强地坐在地上仰着头、瞪大眼睛看着姜山。
而她的哥哥沉默的站在她身边、身上的衣衫更加破烂,裸露在外的手臂和双腿脚丫上都有着青紫的被打的痕迹。
“明明我们已经把小先生请出山了啊!可是、周爷爷说的话没有实现啊!
呜呜、今年、今年天气炎热,家里粮食长得不好,爹爹和娘亲为了种粮食已经很辛苦了。”
“家里、家里的米缸也空了好几日了,小先生!我们家、我们家真的没有粮食了呀……呜呜,小先生你能、你能显显神通吗?
别让那些军爷抢我们的粮食和地。
只要、只要一点点米粮,不不、一点点粗粮!就可以填饱甜儿的小肚子了。”
“呜呜,甜儿可以不吃,但是哥哥和爹爹娘亲很累很累,他们要吃东西的呀!”
小姑娘说到最后最终还是没绷住哇哇大哭起来,而她一边哭一边委屈的捂着肚子、似乎是想要自己的肚子不要那么不听话,老是叫着饿。
她的哥哥看她哭的伤心还是不会开口说话,却快步走过去抱紧妹妹、然后把自己的手臂伸到妹妹的嘴巴面前。
姜山看到那个细小的手臂上有好几个牙印,从他们刚刚进来之后就憋闷压抑的心情此时到达了极点。
“真是好一个出山平天下。”
“宴崇山呢?!他就是这样安抚城中百姓、减免赋税的?!”
姜山一声怒喝,让这城主院中的护卫们心中一凛。
小先生平日看起来笑呵呵的模样,但发怒之时竟也如此让人心寒。
“……小先生,宴将军和屠将军都在军中处理事务,晚间才能归来。现下城中能做主之人……便只有小先生了。”
“且,这两个小童不是城内之人,他们应当是从城外的双峰县城的村中跑来的……”
姜山转头看向这个护卫:“然后呢?”
“现在在那县城之中横征赋税的是谁?”
面对着小先生平静深邃的眼瞳,那护卫顿了一下,然后双手抱拳低头回答:
“是四公子,刘恩佑将军。”
姜山呵一声。
转身把小丫头和小男孩都抱上白聪明的背、而后自己也翻身上去,双腿一夹:“我倒要去看看,四公子到底征的是什么税、贪的是什么银!”
伊昂!
白聪明前蹄猛地扬起、口中一声嘶鸣便直接绝尘而去。
只留下那两个守在院门前的护卫,片刻之后其中一人开口:“你何必多嘴?只怕最后不了了之。”
那个回话的护卫双眼看着前方:
“我信小先生,与他人不同。”
天下第一谋士,怎能不安天下、定民心?
半个时辰后,姜山骑着白聪明、带着两兄妹狂奔到了一个村落之外。
在他们离开益阳城时,天色就微微阴暗下来。
途中姜山时不时抬头看天,到达村落时天上已乌云密布,雷雨将至。
姜山轻啧一声。
把身上的披风直接罩在两个小孩的头上,“披着,一会儿便要下雨,莫要被淋湿了。”
他身体很好被淋了也没关系,但这两个小东西又饿又伤,惊吓之后再淋雨,趴着就要一命呜呼了。
田甜儿从披风中伸出脑袋,“可是,还没有下雨啊?”
姜山伸手按住她的脑袋:“一会儿就下了。”
白聪明踏着蹄子走进村中,很快姜山便听到了嘶吼声和求饶声,还有带着冷笑的怒斥声。
“军爷!军爷!我们村真的没有余粮了!没有粮食了啊!家家户户的银子也都掏光了,实在是交不起赋税了、明明、明明宴将军说过今年的赋税可以减免的……怎么又……啊!”
刘恩佑手下的一个兵痞一刀就打过去,把那求饶的村长老汉直接打倒在地。
“宴将军说的是宴将军说的!他不收是他的事!”
“我们刘将军要收的是刘将军的税银!他宴崇山管不了!”
“可、可是主公仁慈啊……”那老者还是想要挣扎,却被那兵痞一脚踩在脚下。
“主公仁慈关你们何事?主公只对有用的人仁慈!交不上赋税你们就是没用的废物!”
“快老老实实交银子和军粮!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然而这个村子实在是交无可交、哪怕兵士们再怎么辱骂殴打村民们也都沉默着、忍耐着不去行动。
刘恩佑骑在高头大马上渐渐露出不耐之色,一挥手。
他手下的兵士们便直接闯入村民的家中、打算强抢了。
直到有一个兵汉抱了一个哭闹的襁褓出来。
刘恩佑一笑:“这是哪家的娃娃?有钱给娃娃戴银锁,没钱交税?”
他说着就要把娃娃往地上扔。
跪着的村民中一个妇人猛然直起身子凄厉大喊:“不要伤害我的孩儿!!”
老村长也猛然大喊:“苍天啊!快来救救我们吧!”
刘恩佑一把扔出那孩子,大笑出声:
“你喊什么苍天?你就是喊遍万千神佛都不可能有人——”
伊昂!!!
一个疯狂的白色身影大叫着冲了过来,那健硕有力的脖子和身体、狠狠地撞在了刘恩佑和他所骑的马身上!
刘恩佑猝不及防硬生生被撞的倒飞下马,而在他倒下的时候、另一个身影从白聪明身上跃下稳稳的接住了那即将被摔在地上的襁褓。
刘恩佑重重落地看清来人之后忍不住破口大骂:“姜寰清!你不要命了?!”
姜山抱着襁褓坐在地上,尘土粘上了他的衣袍、却半点不曾沾染到他的面容。
“傻逼。”
“老天要劈你了。”
当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一道紫色雷霆从阴云中破空而下,竟真的不偏不倚、轰然劈在刘恩佑的头上!
所有人:!!!!
作者有话说:
姜姜:一群人当中就你戴着避雷针头盔,不劈你劈谁!而且,咱俩还撞到一起了。总能让你被老天爷多看一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