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晚宴桌子的一角、看着面前的美味佳肴,宋通达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只是在几位好友热情真诚的邀请之中随意选择了一位应邀,结果却好像把自己给选到了个深坑里。
虽然此时这个坑看起来不像是个坑——
刘阔正在主位上端着自己的酒樽、面带微笑的站起来敬所有人。
“诸位都是我益州军的中流砥柱,没有诸位就不会有现在安定平和的益州、也不会有未来问鼎天下的益州军!”
“在此我先敬诸位一杯,诸位随意!我干了!”
说着刘阔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得到满堂喝彩。
你看,至少这位主公看起来很礼贤下士,还不会随便杀人。
但……
宋通达叹口气,吃了一筷子自己面前小饭桌上的菜肴。
哦,还有这位主公终于不喜欢在一个大圆桌上用饭了,他喜欢的鱼不会再被那该死的老实骗子送给小倔驴。
但!
很快就有文士站起来拿着酒樽回应刘阔:“主公如此豁达、仁慈、如兄弟手足一般对待我等,我等自然会加倍回报主公!
且益州军能有今日如此声势,最重要的还是主公统领之能,与我等有何大的关系呢?
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我等虽说都是千里马,若是没有主公慧眼识人,也不会有今日啊!”
“没错!是主公先造就了我等、才有我等为主公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为了主公、为了益州军、为了天下人!我池永昌可以付出一切!”
“何止付出一切?若没有义父,我不过比在街边乞讨的乞儿要强上几分罢了,空有一身蛮力、哪能享到如今的荣华富贵?
义父就是孩儿的再生父母!只要是义父的命令!孩儿上刀山下火海也会为义父完成!”
宋通达这会儿是连面前的鱼都有点吃不下去了。
这益州军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喜欢吃饭的时候挨个儿向主公表忠心?
他停下了筷子向周围看去,想确认一下整个饭厅之中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如此格格不入?
一转头就看到了那边已经荣誉坐在主公左下手第一位的姜小倔驴。
然后宋先生的心情一下就好了——
哈哈!果然不是他一人吃不下饭!
看那姜小倔驴脸上那么明显僵硬的假笑、还有面前几乎没怎么动的菜肴,这个时候宋先生倒是对这份新的谋士工作不那么排斥了。
好歹,那小倔驴和老实骗子也在这里不是吗?
只是再看那边的老实屠七,宋先生又想翻白眼了。
这家伙真是毫无破绽,他竟然吃得下饭菜、甚至看了看左右也端着酒樽站起来了?
宋通达就神情复杂地看着站起来的老实屠七。
同时这样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的还有坐在主客座上的姜山。
“啊?到我了啊?”屠七先左右看看,然后把目光落在姜山身上,高兴一笑:
“真高兴小先生今日加入了我益州军!有小先生加入,我相信义父一定就像那个猛虎加了翅膀!不日便可称霸天下!”
老实屠七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这次他看向刘阔,满脸孺慕:
“多谢义父收留小七!若是没有义父,小七真不知要去向何方、我、我唉,好话都被前面的哥哥们说尽了,我、我就不多说了!义父全看我日后表现吧!”
然后他又满饮一杯,引来刘阔慈祥满意的笑声。
姜山看到这里已经麻了。
他万万没想到益州军竟然是这样的益州军,第二个老板竟然喜欢这样的酒桌文化!
从刚刚开始,整个厅堂里的二十一人已经接连举起酒杯、对着刘阔大声表达自己的衷心、喜爱、敬佩、憧憬、之情,内容从可以为主公上刀山下火海、到义父堪比圣人、一言一行都为当世主公典范。
可以说把姜山能够想到的能夸人捧人的话都说了一遍,他甚至都没想到,有些词竟然能够用到这种场合。
比如——主公是最有才能的郎君、我便是那痴心的女郎,可为主公抛家舍业!
再比如——义父的胸膛宛如慈母,每每看到义父、我便心中温暖,全身都有了力量!
姜山:“……”
姜山听得目瞪口呆。
姜山听得大为震撼。
然而看大厅里那些人从头到尾都没有变化、甚至还为自己的好话而得意的样子,姜小先生竟头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然后姜山就收到了来自老实屠七的一个眼神。
那个眼神怎么说呢,带点同情、带着提醒、带着一种微妙的幸灾乐祸。
姜小先生忽然感觉如坐针毡。
果然下一瞬,他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新同事们的注目。
姜山慢慢坐直身子,努力面带微笑:“诸公为何用这等眼神看我?”
第一个站起来开启轮番敬酒、讨好老板行为的、头冠上插着一根羽毛的高个子文士笑起来:
“我等当然是想要听一听小先生这天下第一谋士能对大王说些什么了!”
“我等一介凡人、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就只能说些表达衷心的肺腑之言给主公听。
但我相信小先生身为天下第一谋士,总会说些与我等凡人不同的话语箴言!”
“还请小先生不吝赐教,快快开口吧!”
“没错!小先生乃天下第一人!定是不同凡响!”
“小先生年龄不大,不若也认义父为父、这样义父便是天下第一谋士之父,自然能得天下!”
姜山:“。”
看着这满厅各有心思、嘴脸不同的魑魅魍魉,姜山算是终于确定他为什么看到刘阔的第一眼就不顺眼了。
哪怕那人乍一看耳方面阔、高庭虎目,确实有一方霸主且仁义之相。
但细看之后就会发现这个人的仁义之相只在表面,当他不笑、眯眼皱眉之时,奸诈背信之气扑面而来!
他驴棚里被五花大绑的白聪明、他消失不见的五只小鸡、还有这满堂没有什么真本事却各个精通溜须拍马之术的谋士义子!
姜山看向正笑眯眯的、和众人一起等待他开口说点什么好话的刘阔,忽然也哂笑一声。
确认过眼神,这个大王也不是他对的人。
既然如此,那也便不必思考担忧如何融入此地、更不必弹尽竭虑好好工作了。
一旦确认好可以在军中当个混子,姜小先生的心态立马就变了。
不就是拍老板马屁吗?!
老板给你好吃好喝好穿高待遇,你又不干活,只是说几句违心的夸奖的话又有何难?!
不想当牛马,就要当个会说话的喜鹊叫喳喳!
于是众人就看到刚刚还面无表情的姜小先生忽然就笑了,整个人的气势都是一变。
他脸上是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樽、满眼赞叹的看着刘阔,就说了一句话:
“主公,寰清不太会说恭维的话。”
刘阔笑容一顿,周围的几个谋士和义子都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但既然人人都要说上一句,那寰清就说一句实话罢。”
屠门明光在这时脸上老实的笑容顿了一下,不过在看到姜山那过分轻松的笑容之后,他眨了眨眼伸手盖住了自己的脸,没让别人看到他非常愉快的灿烂大笑。
而宋通达却在这个时候看着姜山脸上露出了一分担忧不赞同的表情。
这小倔驴!在这个时候又要倔上了吗?
刘阔可不是赵广,只在明面上记仇的。
除了宋通达之外,大厅之中还有那个拿着羽扇的谋士周元和、坐在五个义子首位的宴崇山也有些担忧的看向了姜山。
显然他们两个都知道,在这个时候刘阔想要听的大概率不是什么实话,虽说小先生刚来不懂主公的这点小小爱好,但若是第一天就当众说了什么不好的话,怕是也……
就在宴崇山摸索着腰间佩剑、思考着要不要站起来先替这个脾气颇大的小先生说点什么的时候。
厅内的所有人就听到了来自姜小先生的大实话:
“在下不才。随先师学过十几年相术。”
“寰清第一眼看到主公,便看出主公有仁义之师、称霸天下之相!”
刘阔的目光刷一下亮了起来。
“虽然师父总说我学艺不精,但寰清说的确实是实话。”
刘阔哈哈大笑,直接从他的主位上站起伸手就去握姜山的双手。
又没握住。
好在抓住了袖子。
“哈哈!小先生谬赞啦!我这、哈哈,我这也不过是要为天下百姓打下一个盛世江山罢了!”
“可师父说我学艺不精……”
“那不过是神算子道长对爱徒的严格要求罢了!
小先生随神算子道长学艺十几年、又智谋聪慧过人,怎可能学艺不精啊!哈哈!”
姜山也就跟着羞涩的笑了起来:“其实师父也是夸过我聪慧的,不过我也是不善于说些恭维的话,就只能说实话了。”
刘阔上下握了握姜山的袖子:“小先生啊!实话就是最好的话啦!”
“今日满堂恭维,不及小先生一句实话!”
于是小先生脸上露出微微的红,转头就瞥了一眼那边努力捂着自己下半边嘴脸的屠门明光。
不过人设而已,谁还不会装一个?
老实屠七双眼亮得如星,到底没忍住、端起酒樽隔空敬了他机智的小先生一杯。
耿直不会恭维的小先生轻哼一声,转过了头。
毫无存在感的宋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啧啧两声,果然天下第一谋士,骗起人来也游刃有余啊。
而周元和和宴崇山看着和刘阔握手相谈甚欢的姜小先生,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确实是找不出哪里不对。
罢了,小先生和主公相谈甚欢、相得益彰,总归是一件好事……吧?
因为有了姜山的实话,之后整场宴饮的气氛都很愉快。
直至宴饮结束,刘阔还抓着姜山的袖子、脸上带着些醉意地笑道:
“寰清随我来!我带寰清看看你的新屋!”
新老板正在兴头上、要给你送高端单人住宿,此时应该怎么做?
姜山满脸真诚喜悦:“怎好劳烦主公亲自为我张罗引路?”
刘阔挥手哈哈笑:“应该的!应该的!想引凤凰便要有梧桐树,想要小先生自然要给小先生准备好住宿!”
于是姜山就跟着刘阔、还有宴崇山屠七等五个义子、周元和和宋先生一起来到了为他们准备的新院子。
中途周元和略微尴尬的看了一眼宋先生:“通达,主公今日……”
宋先生一摸胡须一摇头:“无妨无妨!小先生之名天下皆知,我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哪能和他比呢?”
“且我来这里便是想要沾沾元和的光,找个好主公养老混日子罢了。有吃有喝有住便可。”
于是这位周先生便笑了起来:“通达说的是什么话!你若只是个不中用的老头子,那这天下谋士怕是有九成都是不中用的了。”
“你与阿贾可是谋公高徒、”
“别给我提那气死人的西贝货!老夫可不认识什么真假的家伙,老夫就只想找个地方颐养天年罢了。”
周元和笑笑:“好好好,那通达便在这里颐养天年罢!”
宋通达听到这话嘴角微抽,看了一下自己的这位好友:“……元和认为在益州可以颐养天年?”
周元和摇了摇羽扇:“通达是说刚刚宴饮之上的众人举杯罢?
那不过是主公的一点小爱好而已,这天下谁不爱听好话美言呢?”
“宴饮之上说说可增加气氛、也无伤大雅。而在其他时候,主公也是能听得劝诫、分清是非的。”
宋通达点了点头:“若是如此,倒也有趣。”
周元和跟着点头,然后又看到前面说说笑笑的刘阔和小先生,顿了一下还是疑惑道:
“……通达之前说小先生是个倔强之人,如今看来,小先生似乎也不是那样刚硬之人?”
宋先生摸胡子的手一顿,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刘阔和周元和,想了想,最后还是谨慎地道:
“小先生确实是倔强之人,不过只要不触及小先生的忌讳,他大都时候都是随和的。”
但眼前的这个小先生有点过于活泼了。
周元和便以为那忌讳就是杀人了,当下放心的笑了:“那主公定然不会触及到小先生的忌讳,我的主公可不是滥杀暴虐之人。”
宋通达:“嗯……”
就在此时,两人忽然听得一声驴叫,随之而来的是刘阔的一声惊叫,然后前方原本愉快喜乐的气氛就忽然凝滞起来。
周元和心中一跳向前方看去,就看到刘阔一脸懵地坐在地上、旁边是正在嚼着他衣服的、一只摇头晃脑的雪白毛驴?!
小先生此时表情震惊,一把上去薅住了毛驴的耳朵:“白聪明!你怎敢对主公不敬?!”
“伊昂伊昂!”
“哎呀畜生!跟你说了几遍不要看谁气宇轩昂就咬谁衣服,真是听不懂人话啊!”
姜山震惊过后就诚惶诚恐去扶刘阔:“主公!一头畜生而已,你不会与它计较罢!”
“它也不过是看主公衣衫华丽、气宇轩昂,便不自觉的想要靠近主公罢了!”
刘阔:“……”
刘阔:“。”
刘阔一边被姜山和宴崇山扶起,一边铁青着脸看着那头一进院子就咬了他衣服把他给拖到地上的白色毛驴。
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极其恐怖。
不过片刻他又笑了起来:“哈哈,这是小先生的爱驴,我怎会和一头畜生计较呢?”
啪哒。
刘阔刚弯着腰忽略尾骨的疼痛直起身子,一个牛皮小册子便从他的怀中掉了出来、落在了地上。
微风刚好吹过、掀飞了了几页。
此时天色已晚,院中虽点了灯笼但光线依然昏暗。
刘阔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起来把那个小册子捡起来塞进了怀中,所以基本上所有人都没有看到那小册子里的内容。
但也只是基本上。
还有两个眼神极好的家伙,只一眼就把那小册子的内容看了个清清楚楚。
姜山:卧槽?!
屠门明光:……六。
作者有话说:
白聪明:伊昂!有仇必报白聪明!
姜姜:这个公司的氛围不行,一群溜须拍马不干实事的同事!但是……如果我也可以不干活只溜须拍马……诶嘿~
屠七:很好,小先生没看上这个大王!他果然只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