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纱帽胡同。
这一夜,劫匪闯进城中抢夺,季明瑶让慕晴禁闭家门,守住家宅,防贼人攻进宅院。
她一刻也不敢阖眼,始终将心弦绷的紧紧的,外面杀喊声不断。
季成宗不敢睡,又担心姐姐会出事,便拉着姐姐躲进了母亲房中,孩子心思简单,只要看着一家人在一起,平安无事,才能放心。
熬到了后半夜,季明宗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终于熬不住,靠在母亲的怀里睡着了。
外面杀喊声震天,尤氏将季明瑶搂进怀中。季明瑶宽慰母亲,“母亲,你先睡吧,女儿来守着,女儿不怕。”
尤氏虽然不知道季明瑶到底在做什么,但她的心里有
种预感,季明瑶在做一件大事。
他们能住上这间大宅子,季明宗能请最好的老师,她能用上最好的药,还找来神医替她调养身体,这都是女儿的功劳。
尤其是近一个月以来,季明瑶每天早出晚归,尤氏精心为女儿太过忙碌难免会忽略了自己的身体,她亲自下厨为女儿做饭,可每天都见不到人,她便让汀兰准备了食盒,将饭菜送去。
可饭菜每天都剩了许多,眼看着女儿越来越瘦,尤氏心疼不已,她自觉从前自己对女儿亏欠太多,如今便想百倍千地对女儿好,将以往的亏欠疏忽都补回来。
她犹豫了半响,这才鼓起勇气说道:“阿瑶是不是有个相好的?这才舍不得回家。”尤氏脸都憋红了,这才强忍羞耻说出来。
季明瑶听了母亲的话,一时未反应过来,见母亲紧张难安,宽慰道:“母亲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母亲的继母秦氏不许她识字读书,母亲从小被教的全都是妇德女训,脑子里都是以夫为天,遵守妇德,
当初母亲能鼓起写下休书,已是用尽了所有勇气。能问出这句话,不知内心又经历了何种煎熬。
尤氏虽然未曾看见季明瑶和男子来往,但季明瑶毕竟是她亲生,自然能感觉到女儿的身边有个男人。
不成婚却有了男人,像尤氏试图说服自己,但还是心里接受不了,尤氏心疼女儿,心疼季明瑶定是因为陆文瑾的缘故,她这才不想成婚。
她不忍女儿再受委屈,又怕女儿吃亏。
尤氏内心纠结又矛盾,她急得眼睛都红了,“母亲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母亲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能得到幸福,切莫因为之前真心错付,遇到了错的人,便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更不能因为母亲的不幸,因为母亲和你父亲成了一对怨偶,你便再也不相信男人,甚至再不愿成婚。”
“那个……”尤氏支支吾吾,半响才道:“有人不计较阿瑶从前的那段过往,也不在乎阿瑶与人相好过,他说愿意等阿瑶。”
季明瑶道:“是齐宴吧?”
尤氏惊讶问道:“原来阿瑶都猜到了。”“四郎一直在等阿瑶。阿瑶真的不再考虑他了吗?”
季明瑶摇了摇头。
尤氏叹道:“那孩子也是个倔性子,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一直关门苦读,如今总算高中。张榜那日,你不在家,我还特地去看过,他考中了状元。”
尤氏说起齐宴满脸喜色,那孩子勤奋又肯努力,对女儿也是死心塌地,可不知为何,季明瑶就是看不上他。
“揭榜那日,京城那些富商官宦都来榜上捉婿,见四郎生得相貌俊美,又是状元郎,人家都想将他捉了去。的齐宴眼睛不好,看不清路,好不容易狼狈地从人群中挤出来,那洗白的青色长衫都给撕破了,他被扔了一身的香袋荷包。还被一枚玉佩砸肿了额头,他满头大汗,好不容易摆脱了他们,被挤到我跟前来,发现你没来……”
尤氏想到那双炙热明亮的眼睛,瞬间便暗了下去,满脸写着失望。就连她也心中动容。
“多好的孩子啊!他满心满眼都是你,一直等着你,生怕自己配不上你,等到高中状元后才敢来找你。”
尤氏仍然不死心,又问道:“阿瑶真的不再考虑四郎了?”
这几日,季明瑶一直忙于训练暗卫,忙于锦绣坊的生意,而当初他们从清河县回到京城之时,齐宴便已入了东宫成了幕僚,也很少再来寻她,她猜测应该是裴若初找过齐宴,两人之间应是有什么约定,但齐宴入了东宫之后,裴若初并未为难他,而是给予任用提拔的机会。后来她从沈府替嫁东宫,即便齐宴当时不知,之后定然也会知晓。
齐宴如今又对母亲提及此事,恐怕也只有一个原因,那便是裴若初出事了。
而只有太子出事,长公主最后的顾虑没了,才会心无旁骛地攻进皇宫。
得知裴若初出事,季明瑶心急如焚,“母亲,我已经嫁人了。”
“什么?”尤氏惊得失手打翻了茶盏,“嫁了?什么时候嫁的?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有几口人?是做何营生的?女子嫁人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我女儿出嫁连我这个当娘亲的都不知,果然阿瑶还是怨母亲当初对你的种种,不愿原谅母亲吗?”
尤氏伤心得直抹眼泪,女子这辈子成婚就只有一次,她的女儿生的这般好看,穿上嫁衣必定美若天仙,定是最幸福最美丽的新娘,可她身为母亲,竟然没见到亲生女儿穿嫁衣的模样,就连出嫁都不知。她如何能不伤心难过。
尤其担心季明瑶像她一样所托非人,担心女婿待女儿不好,像她嫁错了人,怕女儿会痛苦一辈子。
“我的女儿嫁了人,我却连送女出嫁的机会都没有。”
季明瑶握住母亲的枯瘦的双手,看着她的眼睛,“不是的,女儿又怎会不愿意让母亲送嫁,只是这个中曲折一时半会说不清楚,等过两日,女儿忙于手头上的事,一定将大婚当天的详细经过都告知母亲。”
尤氏心想木已成舟,女儿已经嫁人之事无法改变,但见女儿提起那位神秘的夫君,满脸洋溢着喜色,尤氏便觉得女儿应是过得幸福的,这才稍稍放宽心。
季明瑶好不容易安抚了尤氏,侍奉母亲用了汤药,便赶紧出去查看。
慕晴前来回禀,“如今劫匪闯入城中,京卫队已经出动抓捕劫匪,街上到处都是抓人的锦衣卫,外面越发混乱不堪,街上已经死了不少人,宫里的消息也传不出来。”
季明瑶面色凝重,“区区劫匪余孽竟敢进攻皇城。而东宫掌管卫队,劫匪突然闯入京城杀人,京卫队快速出动剿匪,但锦衣卫加入之后场面却越发混乱,恐怕锦衣卫真正听命的应该是长公主。劫匪进攻,锦衣卫名为阻拦,实则是为了控制皇城,长公主勾结劫匪,串通锦衣卫,宫里的禁卫军只怕守不住。”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树叶簌簌而落,天气越来越凉,只怕再过几日便要下雪了。
慕晴迟疑了许久,终于说道:“阿瑶,关城传来消息,太子带兵夜袭鞑靼大营,被鞑靼王射落马下,身中剧毒。”
季明瑶不假思索直接道:“假的。”
“他放出这个消息是为了迷惑长公主,太子殿下定然另有图谋。”
慕晴却道:“可鞑靼三十万铁骑,大燕只有六万将士,经过边关一战后,士气本就低落,如何能抵御三十万大军。”
其实季明瑶也很担心,听了慕晴的话心里更是忐忑不安。
虽然她拿到了季乐瑶的手书,有了对付赵晋的办法,但鞑靼兵怎么般,又该如何退兵?
季明瑶不懂打仗,不知这两军对战之事,想着太子此去关成,要防着赵晋背后算计,又要抵挡鞑靼来袭,必定十分艰难。
战场之上凶险万分,季明瑶心中担心烦闷,但越是这个时候她便越是不能自己吓唬自己。
“战场之事,我相信殿下定然会有办法,而我们要做的事便是将京城的最新的消息传递出去,不给殿下拖后腿。”
不知今夜宫里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长公主攻进皇宫,便是长公主取胜,局面便会变得更加的棘手。
边关在打战,若是这个时候再发生内乱,更多的百姓会受苦。
*
燕帝重病缠身,平日纵情酒色,身体已经被掏空了,先是听闻太子中了毒箭,鞑靼就要攻破京城,杀进皇城。
他弃京城去蜀地遭群臣反对,还没来得及谋划,他便又病倒了,醒来之后,偌大的空旷的寝殿中只有长公主在他的身边。
他曾经那样乖巧的皇妹,此刻竟然完全好像变了一个人。竟然控制了紫宸宫,他着急换人,却无人应答。
燕帝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他憋得满脸通红,“平阳,你……”
长公主替他抚着胸前,终于将那口气顺过,燕帝大口喘气,怒道:“你这是谋逆……是谋逆!”
长公主笑道:“皇兄,我方才又救了你一命。”
燕帝生气动怒,激动得大声地咳嗽了起来,胸口发闷,五脏六腑都剧痛难忍。那苍老嘶哑的声音说道:“替朕请太医,给朕药,朕不想死!”
长公主的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碗汤药。燕帝急切地想要去夺那碗汤药,却见长公主抢先将一整瓶白色的粉末都下进了汤药之中。又笑看向燕帝,“皇兄,喝了这碗药,便不会再痛苦了。念在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皇妹可不计前嫌,让皇兄走时没有一点痛苦。
长公主将那碗汤药递到燕帝的嘴边,“皇兄,平苦喝药了。”
“不,皇妹你不能杀朕,你这是弑君弑兄,犯下忤逆之罪,天理难容!”
长公主死死地捏住燕帝的下颌。想将这碗汤药灌进去,燕帝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那碗汤药打翻在地。
“传位诏书朕是不会写的,朕六个儿子。皇位也轮不到你的头上。女子又如何能当皇帝,朝中大臣也不会服你!”
汤药被打翻,那碗滚烫的汤药泼在了长公主的手上,可她却丝毫不觉得疼。
手背上被烫红了大片,她却大笑道:“多亏皇兄提醒了我,皇兄后宫妃嫔无数,除去太子和谋逆的肃王,皇兄还有六个儿子,若皇妹继承了皇位,皇兄的六个儿子便成了皇妹的心腹大患。”
长公主高声道:“唐将军,将人带进来吧!”
寝殿的门被打开了,锦衣卫指挥使唐晟大步迈进了殿内,对手下的锦衣卫道:“将四位皇子请进来。”
他所谓的“请”,是让人五花大绑将四位皇子绑到了皇帝寝宫。
燕帝的六位皇子中,有两位已经去了封地,剩下的四位皇子都还未出宫立府,锦衣卫控制了禁卫军,深夜闯入四位皇子的寝宫,将他们拖下床,再将他们绑
了来。
四位皇子不过才及弱冠,哪里见过这般场面,此刻已经吓得哭爹喊娘,跪着挪到龙榻前,跪父皇救他们。
长公主笑道:“若皇兄一人上路难免觉得孤独,有这些皇子嫔妃相伴,黄泉路上也能有人相伴。”
“哦,对了。”长公主突然开口说道:“赵王和晋王也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他们听说父皇病危,个个都很孝顺,连夜从封地出发前往京城,可他们不会知道本宫再在路上设下了埋伏,两位王爷只怕已经被万箭穿心,身首异处了。”
燕帝想要挣扎着起身,却又倒在了床上,神色痛苦,泪流满面,“皇妹,当初让你和亲是父皇做的决定,与朕无关啊!而自你回京之后,朕为了弥补你,也为你寻得好郎婿,也在尽力地在补偿你!”
“补偿?实在好笑,”长公主冷笑道:“皇兄不要以为本宫不知,当初和亲,是你在暗中促成此事,当初你贪图享乐,暗中残害兄弟手足,太子被你害死后,父皇便只能立你为太子,你无德无能,当太子时依靠母后为你出谋划策,母后死了,你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将我推出去,让我和亲鞑靼,这是你一手促成的。”
长公主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可惜我也被你骗了,我出嫁前,你哭成了泪人,可笑那时,我以为你是真心疼爱我。五年,整整五年,我都盼着我的皇兄能接我回去,我的哥哥能带我回家,可是你没有!”
长公主的眼中蓄满眼泪,泪水终于溢出了眼眶,“你不知道我在鞑靼这五年,每一日都身处地狱,每时每刻都是煎熬!我失去了一切!”
那个爱笑胆小的少女死在了鞑靼王庭,活着的只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她这具身体已经肮脏残缺不堪,和亲鞑靼的五年,她失去了两个孩子,留下了一生都无法治愈的痛苦和伤害。
“五年后,我拼尽全力,终于回到大燕,可皇兄却想杀我!”
若非她和现任鞑靼王做了交易,鞑靼王派人一路保护,而她在回国之前,便买通了大燕最有名的相术大师,大师懂天相,知晓大燕干旱数月,不久将要下雨。
她回到大燕后不到五日,果然天降甘霖,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雨。
在让人在暗中引导百姓,加之她请观音像,每月都去在白马寺礼佛。
民间传出她是观音转世,让这场大雨说成是她归国带来的。
她回大燕之后,事事谨慎低调,闭门不出,只为钱财,却从不争权,终于燕帝假老对她放下了戒备之心。
燕帝也确实为她指了一门好亲事,寻了一位好夫君。
与陆平宴成婚后的那一年,是她最快乐最幸福的一年,她那时便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待字闺中之时的那天真浪漫的少女。
可仅仅只一年,陆平宴便自请前往西北,一去便是二十多年。
除了每年年节回来,但从不回府过夜。后来竟然连年节都不回来了,她后来才知道陆平宴在意她在鞑靼的过去,嫌弃她?
她先后嫁过两任鞑靼王怀疑陆文瑾不是他亲生,这才自请离家。
不过好在,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对爱情充满了美好幻想的少女,陆平宴出走后,她消沉了一段时日,但很快就振作起来,自此之后也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再也不对任何人打开。
而从那之后,她也彻底看明白,情爱会烟消云散,真心也是有条件的,唯有权势和富贵才能被握在手里。
而给了她一位如意郎君,却又将这一切残忍夺去的正是燕帝。
她后来才知道,她的皇兄根本就没放下对她的戒心,虽然陆平宴打赢了二十年前的那一仗,也给了陆平宴兵权,封他为大将军,可却防着她和陆平宴,有意破坏和挑拨她和陆平宴,使他们夫妻不和,彼此防备。
给了她最美好的感情,却又亲手将其夺去,这才是最残忍的。
“皇兄,我本已一无所有,尽数失去,可你却仍不愿放过我,将我逼上了绝路!这都是你逼我的,你有今日这般下场,也是你应得的。”
她擦干眼角的泪,对唐晟吩咐道:“动手!”
“不要——”
锦衣卫手起刀落,四位皇子的求饶声此起彼伏,皇帝声嘶力竭,想说话呕出大口鲜血,重重地倒在床榻之上。
长公主上前去探他的鼻息,发现他气息微弱,已然奄奄一息,长公主又道:“皇兄,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了,陈美人和李才人已经诊出一个月的身孕。”
她再送燕帝最后的催命符,于是她一字一句缓缓说道:“来人,赐陈美人和季才人白绫。”
两位美人被人强行拖了来,跪在寝殿外不断地哭喊求饶,两位锦衣卫高声道:“两位娘娘请上路!”
陈美人和李才人才发现拐怀中身孕,欣喜若狂,一心想着母凭子贵,可没想到等到的是长公主的白绫。
两位嫔妃哪里肯就死,拼命挣扎着哭喊求饶,嗓子都喊哑了。
燕帝听到惨叫声,已经说不出话来,面色痛苦不堪,嘴角不停地溢出鲜血来。
长公主高声道:“动手!”
两位锦衣卫握住白绫,缠绕在两位嫔妃的脖子之上,再用力地勒紧,直到她们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放弃了挣扎,终于倒在了地上。
而两位嫔妃的哭喊声停了,燕帝拼命对殿外的方向伸出了手,大口大口鲜血往嘴角涌出,最后浑身抽搐,挣扎了一会,才终于气竭。
唐晟见龙榻之上的燕帝已经没了动静,赶紧走向前去,去探他的呼吸,而后退下,跪在长公主的面前,“公主殿下。”
“不,女皇陛下,皇上已经去了。”
殿外的锦衣卫也全都跪在宫门外,高声道:“请女皇陛下继位称帝!”
“请女皇陛下继位称帝!”
回声阵阵,响彻整个皇城。
天快亮时,只听从皇宫内传来几声钟响,季明瑶问道:“这钟声是何意?”
慕晴道:“皇帝驾崩。”
季明瑶心中大骇,“是长公主得手了。”
而正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切地敲门声。
慕晴紧张得握住了剑柄,让暗卫随时准备迎战。却听门外之人道:“阿瑶,是我。”
听到是齐宴的声音,季明瑶让人打开门。
齐宴喘息未定,突然拉着季明燕的手,“阿瑶,快,赶紧随我离开京城!长公主发动宫变,陛下和几位皇子都死在宫变中,要下令封锁城门,咱们要赶紧离开京城!”
见季明瑶仍在犹豫,齐宴劝道:“太子遇险,东宫已经不能再庇佑阿瑶了,阿瑶,你知道的,若长公主继位,陆文瑾得势,恐怕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季明瑶道:“好,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