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太子离开后,沈国公便让人将沈淑宜从家祠中放了出来。

沈国公看着太子离去的背影,捋了捋下巴处的长髯,对管家郭旺道:“就连老夫也没想到太子竟会认下了这门亲事!”

太子竟说婚期照旧,没想到出了这般大事,太子未多说一句,只是和沈淑宜谈了几句,便离开了沈府。

待太子走后,沈国公也问过沈淑宜太子说了什么,可有生气动怒?

沈淑宜只说太子出于关心问了几句,却只字未提季泽川夜闯沈淑宜闺房之事。

沈国公突然变了脸色,对郭旺道:“既然如此,你跑一趟诏狱,让冯保悄悄处理了,他爹是前礼部侍郎,小小季家敢肖想未来的皇后,便是找死!”

郭旺道:“那也是季泽川该死。国公爷不必烦心,此事就此揭过,再说放眼朝野上下,除了咱们五小姐,谁能配得上东宫太子妃的身份。太子也是聪明人,自然明白他是靠着娘娘和沈家的扶持才当上了储君,如今太子的生母还握在娘娘手上,他又怎敢轻举妄动。”

提起丽嫔,沈国公皱了皱眉。

等到太子出了沈家,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沈国公才慢慢走到廊下,逗弄那只新得的画眉鸟。

画眉鸟叫声清脆,不知是饿了,还是欢喜主人陪它玩,叫得欢快,声音婉转好听。

沈国公道:“老夫也越来越看不透太子了。原以为太子监国之后便会同沈家彻底决裂,如今看来他也是聪明人,知晓和沈家斗,必不会有好下场。至于太子的生母丽嫔,中毒太深,半死不活,参汤、人参养荣丸也不知吃了多少,多半也是救不回来了。丽嫔那颗棋子根本就一点用处也没有。对了,账本找到了吗?”

郭旺吓得赶紧跪在地上,擦拭额上的冷汗,“派出去的人几乎将张宅翻了个底朝天,却仍然一无所获。”

沈国公皱紧了眉头,“会不会是张旭将账本交给了张家人?”

郭旺紧张地道:“那张家人拿到账本,恐会进京告状,可张家人没有离开清河县。只是……”

沈国公问:“可是有什么可疑之处?”

郭旺答道:“说起来离开张家,前往京城的倒是有一人。”

沈国公眉头一拧,“到底是何人。”

“清河县主季明瑶。”

郭旺似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一个人,太子当初为了剿匪也去了清河县,故离开清河县后回京的还有太子。”

沈国公将鸟食投喂到鸟笼之中,“若那账本到了太子手中,东宫不会如此平静。”

“那本账册极很有可能还在清河县主的手中。”

沈国公道:“找到账册,另外要做的干净些。”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看过账本的都得死。”

“是,属下一定下手干净利落,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沈国公突然回头,问道:“肃王在大牢里还安分吧?过几天处决的旨意就要下来了,派人盯紧些,好让肃王顺利上路。”

当初清河县的那起贪污赈灾银的大案,是肃王插手三司替沈国公遮掩,处理了十多个县令和县丞,最后让户部侍郎当了替死鬼。

如今肃王被关进了刑部大牢,刑部大多是沈国公的人。

若是肃王足够聪明,又不想他的妻儿惨死,便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将这个秘密带进土里,还可保住家人。

沈国公头痛不已,这些年他为了沈皇后,向宫里送了大量的银钱,收买朝中大臣和军中势力,他自认为做的还算滴水不漏,因太缺钱,他将手伸向了赈灾银上。

没想到这个从运粮官身上搜出的账本,落到了张旭的手中。

*

今日季明瑶和众贵女约定交定金的日子,一大早,贵人们的马车几乎将整个纱帽胡同挤的水泄不通,她赁的宅子外更是停满了马车。

慕晴指挥疏通拥堵的巷口,以免客人被拦截在外,孙掌柜记账登记,季明瑶收银子。

从早晨一直忙到正午,季明瑶和孙掌柜终于送走最后一个客人。

肚子饿得咕咕叫。

汀兰给所有人都发了一个饼子,众人就着凉水吃着饼子,饼子只能用于充饥,并无多少滋味。

所有的银子都点了数,季明瑶竟然收了三千两银子。

汀兰从未见过那么多钱,自从季侍郎离开季家。汀兰知道季明瑶的钱袋干瘪,卖了锦绣坊得了银子也都给夫人治病了。

她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姑娘,咱们终于有钱了!用这些钱可以将锦绣坊买回来了。”

季明瑶笑道:“我当初承诺过,给你买最好的鹅绒做袄子,不仅如此,家中每天都会有烧不完的银炭,还有我们要住大宅子。”

这是这些钱要买锦绣坊,还要请织匠和绣娘,她好织出华美如彩虹那般的月华锦。

不仅如此,京城的宅子寸土寸金,手里这些钱还要买丝。

挣钱不是她最终的目的,她还要攒钱入女学。

不过重开铺子,这就是个好的开始。

她看向慕晴,“慕将军也要抱一个吗?”

慕晴满脸写着拒绝,颇为嫌地看了她和汀兰一眼,“肉麻。”

季明瑶挑眉撅嘴,“慕将军好小气。”

可话音未落,慕晴就将季明瑶抱在怀中,

季明瑶吓了一跳,而后大笑了起来,“等买了大宅子,我也会给慕将军留一间屋子。”

慕晴惊讶地问道:“我也有吗?”

季明瑶搂住慕晴的脖子,“那是自然,因为慕将军也是家人。”

“也是家人么?”

慕晴和兄长相依为命,彼此便是唯一的家人,她和兄长是暗位,更多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杀人的机器,执行任务的工具。没有人会将她当成家当朋友,她和兄长又比旁人幸运,遇到了太子,太子将他和兄长当成战友,但也只有季明瑶将她当家人。

季明瑶在乎她会不会受伤,在乎她会不会死!她明明一点武艺也不会,看上去柔柔弱弱,却总是在遇到危险时习惯挡在自己前面。

慕晴很喜欢季娘子,欢喜当她的家人。

季明瑶认真回答,“对,慕将军是我的家人。”

慕晴欢喜地将季明瑶举高,激动得热泪盈眶,高声呼喊,抱着她在原地转了几圈。

宅院中欢声笑语,众人笑作一团。

昨夜裴若初离开后,季明瑶便认真考虑了同他住在一起的提议。

但看在裴若初那般好睡份上,等到将来锦绣坊开张,她挣了更多的银子,让一家人都

过上了好日子。

看在他过往如此卖力地讨好取悦她份上,她便勉为其难也为他准备一间小房间吧!只是他们的关系不能见光,只能在夜里偷偷幽会。

季明瑶想起那亲起来很柔软的唇,漂亮眼睛,她迁就他一次,试试那本画册上的姿势也不是不可以。

但今后卫初肯定是要娶妻的,他们的关系见不得光,也必定不会长久,那她便多睡几次,等睡腻了便弃了他。

反正她有锦绣坊,也有家人在身边,还能挣钱。

而至于男人嘛,好像也不是什么必须品。

慕晴好几天都没回东宫了,太子派慕晴护着季娘子的安危,但慕晴毕竟只有十五岁,小姑娘正是贪玩的年纪,难免会疏忽懈怠,

慕风请了半日假,他便打算出宫去找妹妹,顺便给她带了最喜欢的果酒。

还未入宅院,远远地便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慕风一进门便见到了眼前的这一幕,妹妹抱着季娘子,高举至半空中。

而妹妹和季娘子脸上挂着纯真的笑,自从父母死在了大燕和鞑靼的那场战役中,他便再也没见到妹妹这般发自内心的笑过。

原来女孩子们相处也有如此美好和谐的一幕,慕风被那甜美的笑感染,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季明瑶被高举在半空中,她先看到了慕风,远远地便冲他打招呼,“慕风将军,快起来坐啊!”

慕晴单手抱着季明瑶。

赶紧同兄长招手,“哥哥还愣着做什么?哥哥莫不是嗅着香味来的?知晓我们打算烤肉,过来蹭吃蹭喝的吧?”

“我不知道。”慕风的脸皮薄,听到妹妹这般说,很快便红了脸。

季明瑶笑道:“若是慕风将军不嫌弃,来尝尝这烤肉,母亲的厨艺最好了,烤肉是她的拿手好菜。若是我做的,便不敢唤慕风将军过来吃了。”

季明瑶确实不擅长厨艺,可小时候她迷上下厨,还喜欢将许多看起来不相干的两个菜一起炒。

有一次她做了一个糖炒胡瓜,辣椒黑豆炖鸡,拿去孝敬父亲。

直接给父亲吃吐了,从此以后,父亲便再也不许她进厨房,说是还想多活几年,不想英年早亡。

但自从父亲离开后,家里便不闻笑声,母亲病倒后,一家人已经很久没坐在一起好好吃饭,好好团聚了,

季明瑶刚要拿起烤肉放在火上烤,还抓了一把糖撒在烤肉上,被尤氏一把拍开,“让娘亲来,莫要将她们都毒倒啦!”

季明瑶靠在母亲的怀中,同她撒娇。

举起手中的杯盏,“此前在清河县,劫匪攻城,家人们都没好好过年,今日正好一家人齐聚一堂,不如咱们便在今夜将错过的年节补上,可好?”

汀兰拍掌笑道:“太好了。”

慕晴也欣喜道:“我去挂灯笼。”

她施展轻功飞身跃上一棵树,将灯笼挂在了树梢。

季明瑶连忙鼓掌,“慕将军好棒的武艺。”

慕晴像一只轻盈的鸟儿在大树之间穿梭,季明瑶大声喝彩,慕风也露出羡慕的眼神。

她将一块烤得金黄,外焦里嫩的肉递给慕风,“慕风将军试试看,我娘亲烤的肉很好吃的。”

慕晴提议今夜不醉不休。

慕风却道:“季娘子不是说今日去见太子殿下吗?喝多了恐怕会不妥当。”

慕晴夺过慕风带来的果酒,为自己面前的杯盏满上,再一口喝去了大半,不觉便脱口而出,“有何不妥当,难道太子殿下还会舍得怪季娘子不成?”

见众人惊讶地望向慕晴,慕晴赶紧改口,“我是说太子殿下性情温和,世人都说太子殿下是那无欲无求的玉面佛,他定然不会怪季娘子的。”

只不过世人都被太子的表象迷惑,殿下性情温和吗?她见过太子对付林棠的手段,和温柔一点也不沾边,说是恨戾疯狂也不为过。

无欲无求……个屁。

他是如何暗中觊觎自己表弟的未婚妻,步步为营地套路季娘子,如今更是再设下圈套,引季娘子入局,谋娶她为妻。

他行事不择手段,凡人皆可利用,本就非善类。

像季娘子这般聪慧也不知不觉地入了太子的局中。

唉,季娘子这颗好白菜就被太子摘了。

太子是她见过最强也是最可怕的人,若说陆文瑾是利用身份和地位明抢,但太子却抛却身份和一切皇室的优势,一步步地引诱,套路季娘子入局。

就好比温水煮青蛙,等到青蛙感知危险之时,便再也来不及逃离那锅沸水了。

被太子盯上的人,便如同蜘蛛抓捕猎物之时,用透明的蛛网全方位地裹住猎物,让猎物动弹不得,再也逃不出去。

这样的人才是最是可怕。

“慕风将军说的是。”季明瑶将手中的酒盏放下,“等我接回兄长,便和大家不醉不归。”

“慕风将军,我跟你去东宫,但走之前我要带一物进东宫面见太子。”

季明瑶对汀兰道:“汀兰,你替我去将那本账册拿来。”

汀兰赶紧到季明瑶的房中,从清河县带来那个箱子的最底层的暗格中去找账册。

“姑娘,账册不见了。”汀兰惊慌失措,赶紧前来禀告。

众人便跑进屋中查看,房中被人翻得乱七八糟,就将那箱笼也被翻了个底朝天,那隐藏的暗格也被人撬开了。

那藏在暗格中的账本也被取走了。

汀兰焦急万分,“这可怎么办?这是张大人以性命保护的账本,怎的竟被贼人偷走了?如此再难抓住害张大人的幕后黑手了,替张大人报仇了。”

在清河县时,人人目睹张旭是如何倾尽所有为百姓着做事的,他收留逃难来的流民,花光所有的积蓄为百姓买粮。

那一年战乱,汀兰的父母也是死在逃难的途中,她千里迢迢来投奔京城的叔嫂,叔嫂家中本就不宽裕,家里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便处处看她不顺眼,苛待打骂。

可若是爹娘,能在逃亡的路上遇到张旭那般的好官,爹娘便不会死,她也不会变成无父无母的孤儿。

若不是她进了季家,遇到了季明瑶那般的好主子,她怕是早就已经被折磨死了。

杀了张大人的凶手至今未曾抓获,或许季明瑶将这账本交给太子,便能找到真凶,汀兰急得大哭起来。

季明瑶宽慰道:“汀兰,狡兔三窟听说过吗?真正的账本我早就已经藏好了。”

她让孙掌柜将账本拿出来,原来季明瑶已经将账本的每页纸都剪了下来,藏在锦绣坊的账本夹层之中。

她觉得那盗账本的人应该是就是真正的凶手。

将账本藏在锦绣坊的账本之中,而这账本季明瑶每天都要用的。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没有人会怀疑这本普通的账本中别有洞天。

慕风问道:“那被偷走的是什么?”

季明瑶笑道:“自然也是账本,不过是普通的账本,记着以往锦绣坊的生意,像这样的账本,锦绣坊还有几百本。”

自从离开清河县,她便未曾安稳地睡过觉,她怕辜负了表姐所托,怕丢了账本,怕不能查明姐夫之死的真相。

好在今夜,她终于能将账本呈到太子面前。

两个时辰后,她乘坐马车前往东宫。

慕风递了腰牌之后,守卫开了东宫宫门,季明瑶从未想过此生能去到除了皇宫以外最繁华的权利之巅。

更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太子殿下。

她心中紧张,内心忐忑,将待会要说的话在心中有过了几遍。

突然,宫门处二十名守卫对马车行了个军人的礼,便跪下对季明瑶的马车行叩拜大礼。

“慕风将军在东宫应该是很大的官吧?”

她还以为慕风只是卫初的随从,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慕风应该是太子身边的某个得力将领,那卫初是慕风的上

级,看来果然更得太子器重。

慕风在马背上回答:“他们不是跪我。”

季明瑶心中震惊,如今这宫道上一共只有她和慕风两个人,不是跪慕风,难道还是跪她不成!

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季明瑶好奇的四下张望,慕风笑道:“他们跪的是季娘子。”

他看向季明瑶脖颈之上的小小的金钥匙。

这是太子之物,见此物便如同见太子,东宫当差的自然都认得这是太子的贴身之物,这是东宫库房的钥匙,是最重要的东西。

“他们为何要跪我?”季明瑶迷茫了。

慕风却突然停下,对季明瑶道:“季娘子,太子殿下在书房中等您,等见到太子殿下,由殿下当面为您解惑。”

说完慕风便施展轻功离开,徒留季明瑶一人在书房外。

“进来。”裴如初说道。

季明瑶觉得那声音有些熟悉,疑惑地走进书房。

太子正背对着她站在窗边,负手身后,像是在欣赏窗外的一树繁花。

雪白的梨花层层叠叠堆满枝头,繁茂的花枝甚至还伸进窗子,铺了绒毯的地上落了不少雪白的花瓣。

季明瑶不敢无礼,四下乱看。

见到太子,她赶紧行礼跪下,将额贴着手背,“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转过身来,“季娘子请起。”

所说方才在书房外,她未听清,此刻却听得真切,太子的声音像卫初。

昨晚在她的耳边,咬着她的耳朵,唤她名字的正是这般温柔宠溺的声音。

可眼前的分明是太子,又怎会是卫初,难道是她太过紧张出现幻听了吗?

她想抬头看看,可又听兄长说过宫里的贵人不许喜他人直视打量,是为对贵人的不敬,会被治罪的。

她低垂着眉眼,只见到太子一身雪白锦袍,袖口用银线绣着梨花的花纹。

男子袖口绣花的很少,大多是绣云纹,竹叶以及各种兽禽之类的,但却丝毫不会显得过于女气,太子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季娘子不必拘谨,有话但说无妨。”

季明瑶紧紧攥住袖口,深吸一口气说道:“兄长胆大妄为,犯下大错,可否请太子殿下高抬贵手饶兄长性命,若能让太子消气。”

季明瑶停顿片刻,“只求太子殿下狠狠责罚。”

季明瑶心想,兄长夜会的是太子妃,被抓进诏狱免不了被陆文瑾的折磨。

能保住性命便是最好的结果。

左右都是要被打,还不如被太子罚了,出了气,毕竟太子温润慈悲,应该不会下死手,等太子出了气,便会放人,况且太子惜才,不会真的置兄长于死地。

太子笑道提醒,“十日后,孤大婚,大赦天下。”

季明瑶听闻心中大喜,赶紧跪在地上磕头,如此一来,兄长也会被赦免。

“多谢太子殿下,谢殿下饶恕兄长。”

裴若初上前,搀扶季明瑶起身,“季娘子不必跪孤。”

那该死的熟悉感又来了。

她赶紧退一步,保持应有的礼数。

她将拿账册从怀中出呈上,“臣女还有一件要事禀告,这是从张大人府中找到了,是张大人的遗孀托臣女交给太子殿下。”

她之所以现在才将账册呈上,便是不想让太子认为她挟功要挟。

太子道:“那劳烦季娘子拿过来交给孤。”

季明瑶依然垂着眼眸,不敢有半分冒犯,却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拿过账册。

季明瑶心中疑惑,不仅声音像,连手也很像,她和卫初真是太像了,她按住心底的疑惑,又垂下眼眸。

太子拿着那本账册快速翻看,然后便放在一旁,看向季明瑶。

“自从季娘子踏进这书房的第一步便始终低垂着眉眼,难道季娘子就不好奇孤到底长得是何模样,就不想看看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