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季明瑶没想到,陆文瑾阴魂不散追到了清河县。

半个月未见,陆文瑾看上去消瘦了些,那阴

恻恻的眼神却看上去比往日更加阴郁了。

面容冷若冰霜,唇角噙着冷笑,眼神阴冷像毒蛇。

若不是季明瑶此前便收到了林棠的书信,她是断然不愿想起与此陆文瑾的过往,此前陆文瑾一直按兵不动,而近日他突然来了清河县,想必已经拿到了赐婚的圣旨。

季明瑶心中一股寒意油然而生,绝望又悲凉,只怕陆文瑾这辈子都如同噩梦般缠着她,她将窗户纸捅了个小洞,透过孔洞向外观察。

只见陆文瑾将腰间的扇套一把扯下来,放在鼻尖轻嗅,似不喜上面的味道,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对荣升吩咐道:“将人带上来!”

一个身形高大的侍从扛着一个破麻袋,将破麻袋一摔,被装在麻袋中人发出一声闷哼,声音听上去饱受痛苦,季明瑶心想那人应是受了重伤,她揪心不已,紧张得拽紧了裙摆。

只见陆文瑾走上前,一把抓住麻袋,往上一提,便见到那浑身是血、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滚在地上。

那人身上受了重伤,遍体伤痕,身上的衣衫破烂不堪,应该是套在麻袋中被人用鞭子抽打所致。

直到那人被摔在地上,转过脸,朝着季明瑶时。

季明瑶紧紧捂着嘴,差点便惊呼出声,她见到齐宴那张沾了鲜血的惨白的脸。

气得浑身发抖,她双手握拳,心中愤恨不已,紧紧地咬着唇,直到唇被咬破,一股腥甜的血腥味萦绕在舌尖。

外面再次传来陆文瑾的冷笑声,“阿瑶,我知你能看见,若你想齐宴活,便不要再躲了!”

他撕烂了手里的扇套,将破烂的扇套丢在地上,再一脚踩了上去。

扇套上的仙鹤洁白的羽毛被染上了脏污,变得和泥土一般漆黑,他仍然不肯罢休,“卑贱的东西,连你也配和本世子争阿瑶么?”

他从怀中摸出帕子,反复擦拭着手指,仿佛手指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和齐宴身上的晦气。

被打成重伤,无法动弹的齐宴见到自己心爱的扇套被撕烂,还被陆文瑾踩在脚下碾压,他强忍伤痛,拖着重伤的身体,慢慢往前挪,仍要执着去捡地上的扇袋。

陆文瑾居高临下地看了齐宴一眼,眼中尽是鄙夷,而后冷笑一声,猛地抬脚踩在了齐宴的手上。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传来。

齐宴应该是此前被陆文瑾折磨久了缘故,此刻已经声嘶力竭,原本温和的声音也变得沙哑难听。

“阿瑶,你知道的,我耐心有限,倘若你执意躲着我,不肯见我,偏要惹恼我,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阿瑶,这书呆子是要考功名的,若是没了右手,他可就成了废人一个!难道阿瑶就便打算眼睁睁地看着,无动于衷吗?”

陆文瑾脚下再用力,齐宴手背上的青筋绽出,那满是血污的脸上痛苦不堪。

陆文瑾笑得扭曲,“我数三声,若是阿瑶再不出现,我便废了他一只手……再敲断他的双腿,好叫他明白,带着本世子的女人私奔会是怎样的下场!也要让阿瑶看看背叛本世子到底会如何对待背叛之人。”

“一,”

“二,”

数到第二声,陆文瑾稍作停顿。

季明瑶知晓陆文瑾说的出也做得到,若是她再不出去,齐宴的手怕是保不住了,她正要冲出去,却被慕晴一把抓住了手腕,“季娘子,你不能出去。”

慕晴原本就看不上齐宴,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书呆子手无缚鸡之力,非但没请来救兵,还被陆文瑾抓去当人质要挟娘子,他根本就是个累赘。娘子何苦为了这样的人搭上了自己。”

汀兰指向齐宴,“齐公子好像在写什么?”

齐宴的右手被陆文瑾踩在脚下,无法动弹,却强忍着剧痛,用左手沾着自己的血,艰难地在地上写着:望县,醴县均不肯出兵,阿瑶快逃!

季明瑶眼睛酸涩,泪湿眼眶,激动地说道:“他不是累赘,他孤身去搬救兵,本可趁机离开,可他冒着生命危险为我们带回了这个消息,他没有辜负我们,更没有辜负清河县的百姓。他的确不会武艺,甚至身体也比旁人还弱一些,但他意志坚定,四郎是我见过的最勇敢无畏的人。”

“我要去救他。”

她救不了那些死在那些在劫匪手里的衙役,但她能救下齐宴,陆文瑾的目的只是她。

慕晴坚持道:“我答应公子会保护娘子,便绝不会让娘子赴险。”

季明瑶面色一冷,用力挣脱了慕晴的束缚,“那敢问慕将军,我们还能撑几日?”

从昨日起,季明瑶和婢女汀兰便只分食了一块又冷又硬的馒头,她们的食物本就不够,如今外面都是劫匪,唯一会武艺的慕晴还受了伤,自是不敢出去寻找食物,只能东躲西藏。

但更糟糕的是慕晴重伤未愈,又发了高热,这是伤口加重感染的征兆,若是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恐会危及性命。

“我们没有药了,也不能去找郎中,再这样下去,慕将军会死的。慕将军觉得若是你伤重而亡,我还能苟且偷生不成?”季明瑶红了眼眶,激动说道:“既然已至穷途末路,不如便奋力一博。我出去既能救下齐宴,也可为慕将军拼得一线生机。”

“慕将军,现下劫匪攻城,百姓受难,望县和醴县拒不派兵支援,恐怕是早已暗中投靠了劫匪。如此,慕将军更应该为大局着想。没了我的拖累,慕将军便可脱身,再将清河县被攻陷,望县和醴县叛变的消息告知卫大哥和姐夫。卫大哥可将这个告知太子殿下,届时朝廷派援兵前来,百姓就有救了。以我一人换清河县的万千百姓,这一切都值了。”

那些劫匪手中有火药,还有火铳,定要将这些一并告知卫初和姐夫,让他们早点防备,而劫匪与军中勾结,季明瑶猜想背后之人的真正目的其实是谋反。

慕晴知此次任务对太子尤为重要,太子来清河县,便是提前探查了劫匪的下落,为的便是将其一网打尽,她没想到这劫匪的背后竟然是肃王。肃王为夺储位,他的目的便是太子,她得赶紧将这个消息告知太子殿下,让殿下早做准备。

但她如今身手重伤,根本无法突围出城,她为难说道:“如今城中各处都是劫匪,我又身负重伤,就连清河县都出不去,又如何能将这消息传递出去呢?”

季明瑶想了想便道:“人虽然出不去,但可借助物件,借助外力传递消息。”

劫匪攻城之后,放火烧了民宅,她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想到一个办法,“用纸鸢,点河灯。”

纸鸢飞在天上,便是那些劫匪也无可奈何,而河灯可顺着水流通往城外。

只要任何一种办法可行,都可将消息递出去。

慕晴虽然受了伤,无法杀了城门把守的劫匪,但以她身手,避开城中的劫匪,偷偷放纸鸢上天,将消息传递出去应该不是难事。

“就这样说好了,我们没时间了。”

慕晴还要阻拦,却见季明瑶拔下簪子,抵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若是慕将军再要阻拦,我便死在你面前,若是我死了,慕将军依然无法交差。”

说完,季明瑶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云翠楼。

“是我与世子退婚,世子又何再故迁怒他人!”

陆文瑾见季明瑶终于出现,自是欣喜若狂。抬脚向前迈了一大步,终于松开了齐宴的手,“阿瑶也别怪我心狠,可若非如此,阿瑶又怎肯见我?”

“阿瑶,我已求得圣上为我们赐婚,你可欢喜?从今往后,便再也没有人打扰我们,阿瑶便将从前的事都忘了,乖乖嫁与为妻,可好?”

陆文瑾急切地道:“阿瑶,来,我的身边来。”

季明瑶见他双眼通红,神色偏执又疯狂,强压着心底的恶心,任由他走上前去,揽住她的后腰,“阿瑶肯回到我的身边可真是太好了。”

陆文瑾原以为季明瑶会抗拒,却没想到她竟主动环住了她腰侧,与他亲密相拥。

他与季明瑶相识整整七年,季明瑶从不曾像今日这般主动过,陆文瑾面色涨红,整个人因激动兴奋得发抖,甚至重伤未愈,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赶路,让他泛红的眼眸中泪光闪烁,他贪婪地嗅着季明瑶身上的清香,用力地抱着她,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

“阿瑶,你终于肯回心转意了,愿意重新接受我了?”陆文瑾激动地道:“阿瑶,我真的好欢喜。”

季明瑶点头,笑道:“嗯,瑾哥哥,我都想通了。我不过是来清河县参加表姐的婚宴,却遇劫匪攻城,我被迫东躲西藏,担惊受怕,我更是后悔当初一时冲动和瑾哥哥退了婚。”

“若非瑾哥哥及时出现,阿瑶恐怕早就死在那些劫匪的手中了。经过如此一遭,阿瑶便也彻底想明白,当今世上,也只有

瑾哥哥才能护着阿瑶。这里太可怕了,到处都是死人,阿瑶一刻也不想再呆在清河县,瑾哥哥能带我回京么?”

陆文瑾见她回心转意,还主动提出和他回京,又被她一口一个瑾哥哥的叫着,更是欢喜得连魂儿都飞了。

“阿瑶不会是为了这个书呆子故意做戏,骗我的吧?”

而此刻齐宴见到季明瑶与陆文瑾亲密相拥,不可置信地红了眼眶,一行清泪自眼角滑落。“阿瑶,陆文瑾就是个疯子,你不能跟他走!”

季明瑶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上了陆文瑾为她准备的马车,“瑾哥哥这是怀疑我了?若你不信,那便不要管我,叫我死在这清河县好了。”

想当初季明瑶也是这般使小孩子脾气,同他撒娇,只是后来迟迟等不到成婚,对他失望了,但陆文瑾相信,总有一天阿瑶会明白他的用心,他们还会回到从前。

陆文瑾急切地道:“我信,只要是阿瑶说的我都信,只要阿瑶回到我身边就好。”

荣升见主子见到季明瑶变得没了底线,没了原则,担心他被骗,便小声提醒道:“世子,事出反常,恐有诈。”

况且季明瑶诡计多端,不是什么那温顺的性子。

再说季明瑶此前对婚事如此抗拒,如今却轻易便改变了主意,荣升都觉得这前后态度的转变也太快,不太正常。

陆文瑾冷着脸道:“便是阿瑶骗我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肯回到我的身边,便是她愿意演戏,愿意骗我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荣升也一阵无言,心想果然都说红颜祸水,主子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可面对季明瑶之时,依然会犯糊涂。

陆文瑾试探般地问道:“阿瑶,你说这齐宴该如何处置?”

季明瑶为自己倒了一盏茶,坐在马车中悠闲地喝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瑾哥哥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又来问我做什么?”她又捏了捏眉心,“这几日劫匪攻占了清河县,我整日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未曾有一刻睡好,气色都不好了,此去京城需好几日路程,瑾哥哥,我累了,我先睡一会,到京城了叫我。”

“好,阿瑶便好好睡一觉,千万莫要累着。”

“等等,那是什么?”突然,季明瑶皱起眉头,看向地上被陆文瑾撕破的那个扇套,“这是我小时候不懂事才绣了那个玩意儿送给他,难为他还一直留着。”

陆文瑾皱眉不悦,刚要发作,却见季明瑶从地上拾起扇套,又吩咐荣升揭开手中的红纱灯笼,将那扇套付之一炬。

那扇套本就是丝绸所制,遇火则燃,很快便燃烧殆尽。

“不要啊!阿瑶。”齐宴身心俱伤,身上无一处不疼痛,整个人痛苦的都快要碎掉了,可季明瑶的眼神绝情,并无半分留恋。

“既然我已经答应和瑾哥哥回去,便不该留下这扇套让瑾哥哥误会。至于他,瑾哥哥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但我不喜闻血腥味,瑾哥哥需得让此人离我远些。”

她嫌弃的捏着鼻尖,“我看他伤的这般重,恐怕搞不好会死在路上吧!”

陆文瑾试探般地问道:“难道阿瑶舍不得他死?”

“不,只是死在半路上晦气。瑾哥哥,咱们走吧!”

陆文瑾冷笑道:“既如此,便将这书呆子扔在这儿,这清河县都是劫匪,想必他也活不成了。”

季明瑶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赶紧催促道:“瑾哥哥还是快走吧!这清河县到处都是死人,我是一刻都不想再多呆了。再说若是那些劫匪追上来,恐会对我们不利……”

陆文瑾道:“不会的,他们不敢……”

“为何?”季明瑶问道。

陆文瑾遮掩一笑,“没什么,阿瑶别多问。”

“不是累了吗?我来替阿瑶按按吧?”

季明瑶乖巧地点了点头,“好。”

陆文瑾坐在马车上,握着季明瑶的双肩,让她躺在自己的腿上。

季明瑶却无法放松,心想陆文瑾竟和劫匪有关系,难道镇国将军和长公主居然和劫匪勾结?可镇国将军手握兵权,长公主坐拥巨大的财富,难道是想利用这劫匪起事。

陆文瑾原也不知到清河县会遇到劫匪,正在苦恼不知该如何救出季明瑶,可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劫匪大当家,是他的表叔,叛王之子裴寂。

昔日,永王叛变,被抓捕入狱,今上念其兄弟之情,便免了一死,将他永远关押在地牢之中。

永王入狱,听说长子裴寂也自刎在家中,没过两年,永王的小儿子南下死在山匪手中,小女儿得知兄长死了,更是从此一病不起,不到一个月便病故了。

没想到裴寂还活着,而他还以为知晓了裴寂的这个秘密,裴寂不会留活口,但裴寂对他十分客气,还说愿意帮他寻到季明瑶后,送他们平安出城。

陆文瑾轻轻按着她的肩膀,温声道:“阿瑶怎的如此紧张,放松些。”

季明瑶因陆文瑾的触碰,本能地感到不适,当他的手移至她的腰间之时,季明瑶浑身紧绷,手紧握成拳。

陆文瑾只是按了两下,便移开了。

季明瑶笑道:“感觉好多了,不用再按了。”

“慢着。”

季明瑶心中紧张,以为陆文瑾要翻脸。

哪知他却道:“这没睡好的话,恐会头痛,我再替阿瑶再按按头部。”

他将季明瑶头上的簪取下,轻轻地按着头部的穴位。

季明瑶不禁在心中冷笑,还说什么相信她,原来陆文瑾不放心,假借按摩来搜她的身。

担心她藏了什么利器毒药?

陆文瑾果然奸滑至极!

她确是藏了毒,只不过上马车时,她便下了毒药,陆文瑾非要纠缠她,她便一包毒药将他送上天!

陆文瑾温柔说道:“好了。”

季明瑶起身为陆文瑾倒了一盏茶,递到他的唇边,“瑾哥哥辛苦,请喝茶。”

她很是怀疑陆文瑾是不是有什么变态受虐倾向,一边怀疑她会对他不利,会杀他,一边却又要娶她。此人心里该有多扭曲!

陆文瑾却将那茶盏放下,“我要阿瑶这盏茶。”

季明瑶转动手里的杯盏,故意将印在杯盏上的唇印给他看。

“瑾哥哥,我这新买的唇脂好看么?”

陆文瑾见白瓷杯盏上印着的唇印,又见季明瑶那饱满的唇瓣水光潋滟,红艳娇妍,体内窜起了一阵邪火,只想将她抱在怀中,狠狠蹂躏一般。

只见季明瑶拿出一盒唇脂,“瑾哥哥,你可愿帮我涂唇脂?”

陆文瑾打开唇脂,一阵幽香扑鼻而来,他用手指沾了唇脂正要涂抹在季明瑶的唇上。

马车骤然停下。

车身剧烈地震荡。

一支箭破空而来,穿透被风卷起的车帘,直逼陆文瑾面门。

陆文瑾狼狈侧身躲过,那支箭牢牢地钉在他身侧一寸之地。

他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此人的箭法简直到了恐怖的地步。

而车帘被掀开,陆文瑾便见到那骑着战马,带着金色狐狸面具的男子。

透过那狐狸面具的那双眼睛,他像是在哪里见

过,只觉得无比的熟悉。

“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