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瑶心思重重,便对裴若初的反应淡了些,并非是因为以美/色相诱这条路行不通,而是他挑错了时机。
季明瑶将手里的信笺揉成一团。
她和陆文瑾暗中来往七年,自然是极了解他的性子,总觉得陆文瑾性子阴暗,不会轻易便放过她。
在离开京城之前,陆文瑾在满月楼外当街阻拦,说的那些威胁她的话。
若不是沈淑宜突然出现相助,陆文瑾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恐会当街发难。
季明瑶便让江月芙替她留意着关于陆府的动向,几天前江月芙还来信,说是陆文瑾和谢首辅的孙女在赏梅宴上相看,长公主已经遣媒人上门提亲。
还听说这两日婚期便要定下了。
季明瑶不明白,陆文瑾又为何如此执着要娶她。
汀兰见季明瑶一脸凝重,担忧地问道:“到底是谁送来的这封信,那人到底又有何企图?会不会有诈啊?”
季明瑶道:“自然是那个最不愿我嫁入镇国将军府之人送来的。汀兰,你还记得陆文瑾养的那个外室么?”
提起陆文瑾养外室之时,汀兰便气愤不已,“奴婢记得,那个外室女就叫林棠。原来是她送信。”
若不是当初林棠勾引世子,姑娘和陆世子也不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不过陆文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汀兰只是觉得自家姑娘可怜,好不容易摆脱了婚事,又再次被陆文瑾那匹恶狼盯上了。
季明瑶倒
是觉得林棠不愿她嫁入镇国将军府,算是间接帮了她,只是陆文瑾不择手段,提起这个名字,季明瑶便觉得恶心。
汀兰道:“如今姑娘可不差男子求亲,这不有现成的郎君可供姑娘挑么,只需在齐四郎、沈都督还有卫郎君中挑一人成婚即可。让陆文瑾觉得自己是在痴心妄想。”
季明瑶皱了皱眉头,“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成亲的流程相当繁琐,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虽然她已经被祖父从族谱上除名,又被赶出季家,那她的婚事便该由母亲做主,可如今母亲远在金陵城,从清河县赶到金陵城还需好几日。况且就算是得到了男女双方父母的同意,应允了婚事。从纳采、问名、纳吉等一系列的流程下来,少说也需大半月的时间。
林棠来信说陆文瑾是打算强娶,季明瑶沉思了许久,难道他是打算去请旨赐婚么?只有请圣上赐婚,那这门亲事便退无可退。
季明瑶心中一阵发寒,冷汗浸湿了后背,他定是打的这个主意。
“那咱们逃吧,逃到陆世子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季明瑶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是陆文瑾真的想办法拿到了赐婚的圣旨,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汀兰急得红了眼,“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她正沮丧不已,却突然想到,“对了,卫郎君在太子手底下当差,若是他去求太子,说不定太子殿下有办法阻止皇上赐婚。”
季明瑶摇了摇头。
卫初只是一名东宫侍卫,且不论他在太子面前是否能说的上话,但长公主是太子殿下的姑母,陆文瑾是太子殿下的亲外甥,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又怎会为了她一个陌生人与皇室和自己的亲戚交恶。
“为今之计,便是连夜赶回金陵,在赐婚的圣旨到达京城前找个人成婚救急。”
汀兰惊讶问道:“那姑娘是打算随便找个人成婚么?竟然放着这三位优秀的郎君不选,而去嫁别人。”她不懂姑娘到底是如何想的。
季明瑶垂眸遮挡眼中的暗色,她已无资格嫁人,又怎可耽误旁人。
如卫初所说,找个外室,寻欢作乐倒是可以,但哪个男人能接受她的过去,会真正地接受他。
那卫初说的好听,说愿意侍奉她,恐怕也只是逢场作戏罢了,若知晓她失了清白,也会对她唯恐避之不及吧!
“我不愿嫁人,但要度过这次难关,可重金招婿。”
只要签了招婿书,招婿不比成婚,流程也简单得多。
这时,齐宴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瑶妙计,若是招婿,便可只谈利益,不谈感情,可避免不必要的纠缠,届时到期和离,彼此互不相欠,倒也爽快。但既然阿瑶要招婿,那不知可否考虑我呢?”
季明瑶赶紧去开门,讶然道:“四郎怎知陆文瑾打算强娶之事?”
齐宴坦然说道:“我不知,但那日在满月楼时,我见他似不会罢休……又见阿瑶今日闷闷不乐,一整日只用了一小碗粥。”
他看着季明瑶,温柔说道:“只要真心在意那个人,她的一举一动,甚至任何情绪的变化都能感知到。”
“放妻书我已写好,阿瑶随时想和离都可。”
季明瑶心中感激齐宴竟然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但还是拒绝了,“四郎,你不必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不嫁你。”
齐宴笑道:“既然旁人都可应招阿瑶的夫婿,阿瑶为何却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难道是因为阿瑶心里有了那个人,不愿让那个人误会吗?”
谁?卫初么?
那夜只是一场意外,他们只是逢场作戏,她和卫初最多算是床上的关系。
季明瑶凝眉沉思,“容我再想想。”
“好。”齐宴温声道:“放妻书我便先放下了。我希望阿瑶永远不要把我当成外人,只要阿瑶需要我,我永远都在。”
*
骊山行宫。
今日是燕帝狩猎出行的第二日,沈璃箭法第一,但已前往江浙剿匪,陆文瑾本也擅长骑射,打算在本次春猎中大显身手,夺得头筹。
本次夺得第一的,可得到一件赏赐。
此前,陆文瑾一直隐忍不发,便是打算利用此次春猎的机会向皇帝请旨赐婚。
此刻陆文瑾正追着一只白狐进了深山密林之中,他策马弯弓搭箭,一箭将那在密林中拼命奔跑的白狐穿心而过。
荣升赶紧去捡那只白狐,只听一阵号角声传来,这是鸣金收兵的信号,宣布本次狩猎结束。
这次狩猎,除了京城的王公贵族,还有鞑靼使臣和勇士参与,名为狩猎,实则也是鞑靼和大燕国的一场较量。
燕帝非常重视。
众人的猎物都被抬了上来。
几个太监清点了猎物,高声通报,“陆世子猎得白狐一只,獐子麋鹿,雉鸡等共计一百五十只。本次春猎,当数陆世子猎得的猎物最多。”
燕帝也从榻上起身,用满是赞赏的目光看向陆文瑾,“瑾儿真有乃父的风范,箭法骑射都是一流。”
“朕宣布,此次春猎的第一名是镇国将军府世子陆文瑾。”
燕帝喜好美色,常年纵欲过度,亏了身子,年过五十,却已是头发花白,疾病缠身,看上去比同龄人老了十岁不止。
他捂嘴咳嗽了几声,“瑾儿可想要什么赏赐啊?”
陆文瑾跪在燕帝的面前,恭敬说道:“瑾儿不敢求任何赏赐,只愿圣上龙体康健,福寿绵延,愿大燕国祚绵长,千秋万代。”
“哈哈哈,瑾儿可比朕的那些孽子们都有孝心多了。但朕说过此次春猎意义重大,瑾儿也是为国争光,朕自然重重有赏。瑾儿有什么心愿,朕必定满足你。”
陆文瑾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一直隐忍未去找季明瑶,便是为了寻一个最合适的机会,她竟敢当众退婚,胆敢违逆他的意愿,等再见到季明瑶,他一定会带着赐婚圣旨,给季明瑶一个大大的惊喜。
“那瑾儿想请圣上赐婚。”
陆文瑾此话一出,长公主震惊不已。
沈淑宜顿感不妙,心想难怪陆文瑾得知沈家上季府提亲却如此淡定,没想到在这里等着呢!
如今兄长远赴江苏剿匪,她决不能让未来的嫂嫂被陆文瑾抢走。况且她和季明瑶是好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再次落在陆文瑾的手中,受尽磋磨。
燕帝挑眉,“哦?只是不知瑾儿想娶的是哪家贵女?”
长公主抢先一步说道:“禀陛下,瑾儿前日才与谢家小姐相看过,谢家小姐温婉贤淑,才貌双全,瑾儿是想娶谢家小姐。”
燕帝笑道:“谢首辅的孙女谢昭,虽身子弱了些,但谢家书香门第,也算是能配得上镇国将军府门楣。”
陆文瑾以额触地,高声道:“回禀陛下,微臣想娶前礼部侍郎之女季明瑶为妻!”
沈淑宜赶紧站了出来,跪在燕帝的面前,“回禀陛下,十天前,父亲已亲自上门向季家提亲,季老太公已经答应了将季娘子许给兄长,姑母也知晓此事。”
沈皇后本来对沈璃的亲事不甚在意,而季家门第低微,对沈家并无助力。她只要沈家的女儿当太子妃,成为大燕未来的皇后。可没想到季家的亲事,镇国将军府也要和沈家争,若是被人知道沈家连一个小小的季家都搞不定,岂不是被人笑话。
她自然不能让步。
沈皇后扫了陆文瑾一眼,“是啊,季家先答应了沈家的亲事,这一女不可许两家,况且此前季家已经拒绝了陆府提亲,依本宫看,陆世子可在京城的高门显贵之中另择一位贵女成亲。”
连沈皇后都发话了,陆文瑾也不好再说什么,垂眸遮挡眼中的厉色。“既然如此,君子不夺人所好,微臣便腆着脸向陛下求一道另外的赏赐。”
燕帝看了看长公主,又看向皇后,走下高台,将陆文瑾扶起来,“除了季家的女儿,瑾儿再说一件赏赐,朕必定满足。”
陆文瑾要了一把华丽的宝石短刀。
没想到他筹谋了许久,没想到却被沈淑宜横插一脚坏了事,但他哪里肯罢休。
到了夜里,他拿出鞑靼王给他的哨子,吹响鸟哨,一刻钟后,鞑靼王从暗处现身,对陆文瑾行了一个鞑靼的大礼,“世子可是想好了,可愿与我联手?”
陆文瑾点头:“我需要鞑靼王相助。”
原来早在鞑靼使臣入京前,原本打算去找长公主的鞑靼王却偷偷和陆文瑾见了面。
燕帝好色,尤爱异族美人,此前最是宠爱一位胡姬美人,后来那胡姬美人被毒杀,证据皆指向太子生母丽嫔,丽嫔获罪被驱逐出宫。
鞑靼王为了大业,买通了执笔太监徐信达,找机会将皇帝悄悄带出宫去,在柳絮胡同的一处隐蔽的窑子中邂逅了那位和琪嫔容貌
有几分相似的胡姬美人。
之后,这胡姬美人便被带进宫,成了燕帝身边最得宠的妃嫔。
今夜这位胡姬美人将燕帝带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温泉池中。
燕帝和那美人正在颠鸾倒凤之际,却不知胡姬美人身上的香吸引了藏在密林中的猛兽靠近。
当一头白额吊睛虎隐藏在暗处,发出一声怒吼,猛地扑向温泉池中的胡姬美人,当场便咬断了美人的脖子。
燕帝吓傻了,此次出宫,他想多玩些花样,这才特意避开了皇后。
燕帝命那些随行的锦衣卫都不许靠近温泉池,当那猛虎跃进温泉池中趁机扑人之际,燕帝甚至忘了喊人护驾。
只见陆文瑾从天而降,拿着皇帝赏赐的那把短刀刺向那头白额吊睛虎。
陆文瑾与老虎扭打成一团,到锦衣卫听到老虎的吼叫声前来救驾,待合力击毙了那只猛虎,却见陆文瑾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地倒在地上。
燕帝慌忙抱起陆文瑾,着急唤太医前来救治。
长公主得知陆文瑾被老虎咬伤命在旦夕之时,吓得晕厥过去。
昏迷中,陆文瑾一直唤着季明瑶的名字。
第二日,陆文瑾为救皇帝不顾性命,皇帝感动他用情至深啊,下旨为陆文瑾和季明瑶赐婚。
待为他治伤的太医离开后,陆文瑾拿着圣旨,面上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狞笑。
他将荣升唤到跟前,“准备三日后启程前往清河县,本世子要亲自迎接新娘。”
荣升关切问道:“世子方才与那猛虎搏斗,差点被那老虎咬下一条手臂,如今伤势未愈,便要赶路,恐怕会对伤口的恢复不利。”
陆文瑾却毫不在意,“区区小伤不打紧,若是能得到阿瑶,便是这条手臂断了又何妨?”
他拿出那把御赐的匕首,手指往那锋利的刀刃上一抹,顿时指腹之上出现了一道明显的伤口。
荣升大声惊呼,“世子流血了,属下为世子包扎。”
陆文瑾吮吸伤口,苍白的唇上出现一抹鲜红的血迹,他却大笑道,“不必。”
“待我去了清河县,齐宴,沈璃,我会将季明瑶身边的男人一个个都剁碎了,喂野狗。”
次日,沈淑宜得知赐婚的消息后,心急如焚,赶紧让人给远在江苏的兄长飞鸽传信,信中叮嘱让兄长不必回京,直接前往清河县寻季明瑶,如若不行,便干脆让他带着季明瑶私奔。
*
季明瑶收拾包袱,打算连夜赶往金陵城,想赶在陆文瑾求到赐婚圣旨之前将自己顺利嫁出去。
却没曾想刚到城门,突然涌入大量的难民。
自从清河县先遇旱灾,再遇雪灾,便会有难民来到清河县避难。
今夜卫初和张旭前往承泽山剿匪,让卢兆在城中留守,便是为了防范贼匪偷袭。
季明瑶刚到城门处,便见到卢兆正下令打开城门,放难民进城。
那卢兆是张旭的最得力的手下,其实也和季明瑶沾亲带故,乃是母亲尤氏的继母所生的女儿的夫君。
季明瑶该唤他一声姨父。
自季明瑶的父亲离家出走后,母亲每每伤感痛苦之余,便十分羡慕继妹嫁了个好夫君,继妹被秦氏娇养着长大,虽然才貌皆出众但性子却跋扈刁蛮,却嫁了个性子忠厚老实的卢兆。
卢兆官职不高,但成婚后,卢兆将小尤氏宠的像是闺中少女,他们是清河县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小尤氏身体不好,难有身孕,卢兆也便不纳妾,只一心守着妻子。
直到三年前,才老来得女,小尤氏终于生了一个女儿,夫妻将女儿宠得如眼珠子一般。
郎中说小尤氏此生再难生育,那卢兆便在小尤氏生产之日立誓写下字据,承诺此生绝不抬妾室进门。
母亲每每提起卢兆总是都是满脸羡慕,羡慕继妹能随性而活,有人无条件地宠着她。
卢兆策马追上了季明瑶,“阿瑶这么晚了是要出城吗?但如今开城迎百姓进城,城门拥堵,这一时半会恐怕也无法出去。不若待到明日一早再出城吧!”
季明瑶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难民,疑惑问道:“今夜怎会有这么多难民进城?”
卢兆叹了一口气,“都是从南方逃难来的,大人吩咐要善待百姓,给这些贫苦可怜的百姓一个庇护之所。”
季明瑶心想也难怪无论是县衙还是现在的张宅中几乎都是家徒四壁。想必是姐夫将自己的俸禄都换了粥米,用来救助了百姓。
季明瑶道:“今夜我急着出城,便等那些百姓进城之后,我再上路。”
正在这时,汀兰也买了刚出锅的点心和胡饼,备好干粮,准备启程。
那些饿极了的难民,闻到点心和胡饼的香味,像是饿狼嗅到了食物,一窝蜂地往城中挤,“给我们吃的,给我们饼子。”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难民围过来,场面混乱,一度失去控制。
季明瑶暼到难民的队伍中有几个穿得破烂的人,他的斗笠被那些疯狂推搡的难民挤掉了。
今夜下了雨,雨好似迷雾一般笼罩在人的身上。
那人的斗笠被挤掉之后,脸上被雨水的冲刷干净,季明瑶看清了那人脸上的印记。
那是流放犯人脸上的刺字。
之前的劫匪吴春芳脸上也有。
季明瑶大惊失色,这些流民中应是混进了劫匪。
季明瑶低声对卢兆道:“不能放他们进来,他们不是流民。”
就在劫匪混进难民进入清河县之际,有个身穿华丽锦袍的男子站在高处,看向清河县的城门,手指向季明瑶。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住她,献给太子一份大礼。”
而就在难民拥堵,场面混乱之际,不知不觉中,卢兆绕到季明瑶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