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张旭上任之初,清河县便遇旱灾,入冬之后,又遇到暴雪天气,百姓颗粒无收又遇冻雪,城中冻死饿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清河县受灾最严重,其次便是与清河县相邻的望县和醴县。

此次赈灾,户部共划拨了十万两银子。

运粮官将粮食运送到清河县,张旭命人设粥棚救济灾民,为城中百姓发放米粮,但他竟发现在那些本就稀薄如米汤的白粥中还掺了沙粒。

张旭气得面色通红,眼看着越来越多的百姓因饥饿倒下,心急如焚,他在暗中调查朝廷发放的赈灾银的去向,乔装之后,抓了运粮官审问。

一问才知,用于购买冬衣和粮食的银子竟然不足三万两银子。

剩下的七万两银子在各级官员的层层盘剥之下,都被瓜分殆尽。

他写了折子,将那运粮官的供词一并上奏。

但折子还未递上去,消息便被泄露了出去。

张旭被人追杀,连夜逃出清河县,路上差点命丧黄泉。

最后逃到了长公主的封地。

之后被长公主的人救下,他的折子才得以顺利被送到皇上跟前。

那时,他自己身中十多刀,跌落山崖,勉强捡回了一条命,足足养了大半年才痊愈,如今两肋间还留下两道两指长的刀疤。

两个月后,谢首辅命令刑部调查这桩贪污灾银的大案,处置了包括知州,通判在内的十名官员,下狱,打板子,甚至抄家流放。

如此便算是结了案。

刑部派人查抄了官员的府邸,将抄家所得的财产都用来赈灾,张旭又号召望县和醴县的县令和衙门众捕快向当地的乡绅募捐,并将自己所有积蓄全都捐了出去。

这才缓解了清河县百姓的灾情,救百姓于水深火热。

张旭为官清廉,此前积攒的俸禄全都捐了出去,如今手头上连五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又到哪里去筹那三万两银子的赎金。

但贼子给的期限只有短短三日,若是还筹不到银子,那些匪徒便会撕票,他的心上人和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子都会死。

张旭无计可施,一拳捶在地上,双眸通红,泪流满面,心中愤恨交加,又觉悲凉,他翻身上马,策马往风雨中疾驰而去。

当季明瑶坐马车回到张宅之时,便见到策马疾驰而去,与她擦肩而过的张旭。

心想想必是张旭知道无法凑到三万两银子,又担心连累自己的手下和清河县的百姓,便打算孤身闯栖霞山,想着即便是无法救出妻子,也要与她共赴黄泉。

季明瑶焦急喊道:“兄长,快拦住姐夫!”

只见季泽川飞身跃起,一脚踹向张旭胯|下的那匹黑马。

马儿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旁人还未看清季泽川是如何出手的,他便攥住张旭的衣襟,一把将他从马背提了下来。

而那匹马受了内伤,轰然栽倒在地上。

就连武艺高强,居东宫暗卫之长的慕风也忍不住夸赞道:“好快的身手!”

他是太子身边武艺最高强的暗卫,恐怕也做不到如此快的速度。

若是能将此人招揽至太子的麾下,将来必有一番大作为,慕风打算找机会试试季泽川的身手,再向太子提及此事。

裴若初也震惊不已,这才短短几日未见,季泽川的武艺居然又进步了,他习武天赋极高,将来会有无限可能,若他能助季泽川摆脱陆文瑾,送他去三大营历练一番,将来定是一员猛将。

裴若初心想季明瑶兄妹当真是每一次都能给他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将来他娶季明瑶为妻,而季泽川也能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他得找机会和季泽川谈谈,他和季明瑶的事也是时候该让季泽川知晓了。

裴若初勾唇温柔地看向季明瑶,而季泽川救下张旭后,便默不作声地来到季明瑶的身边,悄无声息地侧身挡住裴如初看向季明瑶的视线。

好几次,裴若初想找机会和季明瑶独处时,除了齐宴在跟前碍眼之外,季泽川便会适时出现,甚至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但毕竟他和季泽川是多年的兄弟,也算是知根知底,季泽川应该会放心将季明瑶交给他,他觉得说服季泽川的难度不大。

张旭被拽下马背之后,顿时泄了气,跌跪在地上。

季明瑶赶紧将他搀扶起身,“姐夫,也未必便到了绝境了,无力回天了!咱们可一起想办法救出表姐,再说表姐还怀着身孕,要是她知晓你为救她遭遇不测,她又该如何支撑下去呢?”

张旭眼中饱含泪水,愧疚得涨红了脸,他是太子亲点的状元郎,方才一时冲动,才想与那绑了尤琴芳的贼人拼命,事后也是后悔不已。他不想被太子看轻,觉得他只是个行事冲动的莽夫。

季明瑶又劝道:“既然那些人是求财,那便表明表姐暂时不会有危险,咱们还有三

天的时间慢慢打算。”

赵捕头也道:“是啊,张大人。大不了咱们悄悄潜进栖霞山中,端了那窝山匪,趁夜救出夫人。”

几个平日里跟着张旭的衙役也争着自告奋勇,“只要张大人一声令下,我等自当肝脑涂地,拼了性命也要救出夫人。”

只听张宅外传来一吵闹,有人在外面高声喊道:“草民求见张大人。”

张旭默默拭去眼泪,“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齐宴笑道:“城中百姓听说夫人被劫匪掳走,自愿捐钱,为大人湊赎金。甚至还自行组织了一支护卫队,要跟随大人上山剿匪,救出夫人。”

虽说百姓们捐的钱远远不够那三万两银子,但足以表明张旭在百姓心中的名望极高,张旭感动得热泪盈眶。

季明瑶笑道:“姐夫一心为民,百姓都感念你的好,都想为姐夫尽一份心出一份力。全清河县的百姓都在用自己的办法拥护他们的父母官。所以,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要放弃!”

裴若初也走到张旭的面前,温和说道:“张大人一心为了百姓,为官清廉正直,百姓自然都看在眼里。”

“现在张大人的妻子落在山匪的手中,我觉得朝廷不会在张大人最需要相助之时,对大人弃之不顾。”

张旭满面泪痕,感激得想跪下磕头。

裴若初赶紧阻拦,低声道:“张大人,孤暂时不便对他人透露真实身份,还请张大人先替孤保密。”

他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和季明瑶的关系有了一点进展,这几日季明瑶似在躲着他,但裴若初觉得她看自己的眼神好似不一样了,但若是此时被季明瑶知晓他身份有假,还骗了她,恐怕那微妙的进展瞬间回到原点。

更何况他身后还有个齐宴虎视眈眈,时刻等着上位呢!

张旭撩袍,朝北方行叩拜大礼,“多谢陛下。”神色激动感激地望着裴若初。

裴若初知他的心思,笑道:“待卫某禀明了太子殿下,定能有办法为大人湊齐了这三万两银子的赎金。”

张旭拢袖一拜,躬着身体几乎弯到地下,就连声音都在颤抖,“多谢卫将军!”

裴若初笑道:“都是自家人,张大人自不必客气。”

将来他娶了季明瑶,他和张旭自然便是一家人。更何况张旭是个清廉的好官,又是他亲点的状元郎,他的人,他自是会护着。

张旭受宠若惊,疑惑地想,“自家人?”太子殿下果然是难得的仁德之君,不仅毫无架子,竟将臣子当家人。

张旭那灼热的眼神看过来,裴若初又补上一句暗示,“张大人是季娘子的姐夫,自然同在下也是自家人。”

裴若初的这句话不亚于当众表白,季明瑶想起在房中那令人羞臊之事,顿时满脸通红,嗔怒道:“谁跟你是一家人,姐夫,不要理他!”

又不放心,小声问道:“你真的有把握,太子殿下会愿意出那三万两银子?”

裴若初笑道:“那是自然,太子殿下可是一位很好很好的人,若是季娘子见到一定会喜欢的。”

季明瑶却道:“但我听说京城中喜爱太子殿下的女子甚多,对于那些女子的示好,太子殿下向来都是来者不拒,但凡贵女送的礼物他全都收下……太子殿下可真是……”挺博爱的。

裴若初唇角的笑容一僵,赶紧解释,“全都放在库房吃灰。太子殿下可是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岂是那等随便之人!”

季明瑶则表示很怀疑,“可如此做,更是践踏轻贱了他人的心意。”

收了他人费心准备的礼物却不好好珍惜,不是更可恶么!

裴若初头痛地捏着眉心,得赶紧想办法扭转季明瑶对自己的这些不好的印象。

他不拒绝,甚至收了那些贵女们的礼物,不过是因为自己无权无势,想要结交她们背后的家族和在朝为官的父兄,朝中有半数大臣都是沈国公门生,剩下的还有肃王和长公主的人。

几乎没有支持他的大臣。

是以他才提拔寒门,重用像张旭这般一心为百姓的好官。

可朝中的那些大臣,也不可将其彻底得罪了,他收礼物只是应付。

“太子殿下这样做都是有苦衷的。其实他心里很苦的。那些贵女他一个都不喜欢,其实他喜欢的人……”

就在眼前。可眼下却不是表明心意的最好时机。

今夜,天空罕见出现了几颗星星,裴若初看着季明瑶那比星星还要亮的眼睛,一时失神。

“太子殿下其实并不喜欢沈娘子吧?”

裴若初吃了一惊,难道季明瑶知晓了什么,才会如此问,是在故意试探他么?

季明瑶认真地道:“沈娘子是个很好的娘子,她聪慧通透,恣意洒脱,又有一副热心肠。若是太子殿下不喜欢人家,就莫要耽误了她。”

那日在满月楼,她和沈淑宜,还有江月芙在一起喝酒聊天,她们已经成了好朋友。

可沈淑宜提起亲事,却总是不开心,季明瑶猜测定是因为太子对她不好,她才不愿嫁给太子的。

无论哪个女子都不愿自己的夫君从不拒绝别人的示好,收下所有女人的礼物,对任何人都是一副不拒绝,不负责的暧昧态度吧。

裴若初抿了抿春,沉默不语。

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将太子妃的人选换成季明瑶,他自然也不会耽误了沈淑宜。

此事无需季明瑶担心。

他来清河县之前,他已经算好了每一步该走的路,而这条路的终点便是季明瑶。

季明瑶微微蹙眉,“我若是沈娘子,我也不想嫁太子。”

裴若初急了,“为什么?是因为沈淑宜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让你对太子没了好感?”

他得赶紧扭转季明瑶对自己的那些不好的印象和看法,防止她将来得知他的真实身份之时,对他有了先入为主的糟糕印象。

裴若初急切说道:“那只是因为她想让你嫁给她的哥哥沈璃。”

季明瑶不满裴若初的小人之心,“你无端提沈璃做什么?再说沈娘子并无此意。”

那天沈淑宜还一直为卫初说话,还说什么是他对自己情难自抑。

裴若初笑容越来越冷,“定是你送沈璃护腕,他便误会你对他有意,迫不及待上季家提亲。”

季老太公畏惧沈家的权势,替季明瑶定下了亲事,恐怕等沈璃再次从江苏返回京城之际,便回安排成婚事宜了。

不过沈璃不会知晓,是他逼问了林棠关于关明寨另外两位匪首的消息,他又故意放出透露关于匪首的消息后,沈璃便马不停蹄地赶往江苏。

等沈璃再次回京之时,便等着参加他和季明瑶的婚宴吧。

沈璃又如何能争得过他。

季明瑶怒道,“那你是在怪我?”

他们已经因为那护腕吵过一架了。

季明瑶不想再和他争论。“天色已晚,此处夜风甚凉,卫大哥,告辞!”

这时,齐宴也殷勤上前,将披风为季明瑶披上,“虽说再过几日便要开春了,到了夜间,天气依然寒冷,阿瑶可别着凉染了风寒。”

“我送阿瑶回去,可好?”

“这是阿瑶最喜欢的饴糖和蜜饯梅子,阿瑶可要尝尝。”

“我还买了阿瑶最喜欢的酒酿丸子,阿瑶可要记得趁热吃。”

又来了!

这齐宴可真会见缝插针,跟个狗屁膏药似的粘着季明瑶。

裴若初脸色越来越难看,对付沈璃尚且不论,当务之急是将这个更碍眼的弄走。

裴若初立刻换了笑脸上前,“瑶儿,都是我的错。是我嘴笨,说错了话。”

齐宴也感到很惊讶,这次卫初竟然没有再和季明瑶争吵,这认错的速度如此之快,令人惊讶。

甚至觉得他是不是在学自己。

“我真心觉得自己错了,想求得瑶儿的原谅。”

又挤开季明瑶身边的齐宴,满脸关切,温声说道:“瑶儿身上的这件披风单薄了些,还是披我这件雪狐毛的。”

他早有准备,让慕

晴取来了披风。

裴若初心想上一次便是因他吃醋嫉妒和季明瑶争吵,这才被齐宴抢了先,同样的错误,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

况且他为季明瑶吃醋,可让季明瑶觉得自己在乎她,而适当的示弱,认错,她便会觉得他懂事知进退。

甚至在他经过齐宴的身边之时,低声笑道:“多谢齐公子。”

这些还是他从齐宴身上悟出的道理。

但齐宴能做的,他自然也能做,齐宴做不到的,他亦能做到。季明瑶喜欢什么样的,他就可以为了她变成什么样的。

况且他认为比齐宴生得好看,身体比齐宴更强健,还能为季明瑶解毒,让她愉悦。

季明瑶还有什么理由不选他。

而原本慕晴正在为太子争不过齐宴而感到焦急忧心,见太子终于开窍,她拉着兄长的手臂,欣喜得差点蹦了起来。

“兄长看到了吧。我就说若是太子对季明瑶有情,你看太子殿下哪一次不是又争又抢的。他每一次失控,都表明他对季娘子已情根深种,无法自拔了。”

突然,慕晴的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唉呀,吓死我了。”

她回头见季泽川冷着脸盯着她,冷冷地道:“不知慕小将军说的是谁对谁情根深重呢?”

慕晴觉得季泽川甚是讨厌,慕将军就慕将军,还非得加一个小字。

她便是因为是暗卫中最小的,便总是被人照顾着,每次出任务太子都不会想到她。

“没谁!总之不会是季公子。”

季泽川的性子甚是古怪,估计也不会有喜欢的人,他还总是妨碍太子和季娘子在一起,实在碍眼。

慕晴自然看他不顺眼,谁都不能阻止殿下和季娘子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果然,季泽川又打破了太子和季娘子正在谈情的暧昧氛围。

“妹妹,天色不早了,你便先回去吧,我想同卫兄单独说几句话。”

自从那日张家的婚宴之后,卫初代替齐宴和季明瑶假成婚之后,他便一直在暗中观察。

越是让他嗅到一丝不对劲来。

他处处防着齐宴,可没想到被卫初钻了空子。

枉他将卫初当成好兄弟,没想到他竟然觊觎他的妹妹。

齐宴那个书呆子不足为惧,妹妹根本就不喜欢他。

但卫初生得太好看了,而且他知晓自己的魅力,对女子都是一副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会讨女子喜欢。

他也担心妹妹会被美色迷惑。

裴若初见季泽川冷着一张脸。

齐宴也是脸色苍白,眼神幽怨。

便想着正好趁今日说服季泽川,“季兄,要喝一杯吗?”

季泽川点了点头,烦躁地拍着齐宴的肩膀,“别看了,再看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还有,你的房间在那边。”

他亲眼看着齐宴进了房间,他才松了松紧张的心弦。

这些人都对妹妹虎视眈眈,他都得防着,他就一个宝贝妹妹,便是将天上的星星摘给她都不够,更何况妹妹曾经受过陆文瑾的伤害,他得擦亮眼睛替妹妹把关。

定要寻到这全天下最好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妹妹。

妹妹聪慧清醒,善良孝顺,会管家算账,还会做生意,季泽川又觉得恐怕这全天下最好的男子都配不上妹妹。

他飞身跃上屋顶,将一坛酒扔给裴若初。

裴若初稳稳接住酒坛子,又施展轻功跃上屋顶,试探般的问道:“季兄可有想过要为令妹寻个夫婿?”

“听说沈国公已经登门求亲,季老太公已经替季娘子答应了这门亲事。而雪姨娘也已央媒人登门向尤家提亲,尤大人卧病在床,继室秦氏恐会也会点头答应这门亲事。”

那秦氏是季明瑶的外祖父娶的续弦,她本就不喜欢季明瑶的母亲,自然希望季明瑶嫁个无权无势的庶子,最好他们母女永远都无法翻身。

季泽川喝光了一坛酒。砰地一声砸碎了酒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