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霆竟然还给他带了早餐。
他依旧戴着那副黑框,微笑晃了晃手里热气腾腾的袋子:“腰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了很多……”
“那就好。”傅斯霆把早餐放下,从容大方地就在客用沙发上坐下了。
成年人特别要学会的一项技能,就是彼此心如明镜,却仍能装作无事发生。
傅斯霆感谢自己这几年在商界见过的世面。他以前也没有这样的心理素质,现在倒是该有的都有了。
“我就不绕弯子了,直说正题吧,”他看着厉非的眼睛,笑了笑,“我在想,我是不是做错什么,让厉总误会了?”
人可以发疯,但发疯的形式多种多样。
面对厉非这样的人,纠缠不休肯定行不通,改变他的想法不可能,强行表达爱意更只怕会一败涂地。
傅斯霆很清楚现在自己要争取的是什么。
“我在想,厉总会不会是其实把我误会成了……追星的粉丝?”
他的目光一刻没有逃避,连停顿都颇有技巧。
“但其实我这个人,从小不爱看电影电视剧,更从没关注过文娱圈的事情。在看到公司营销部门极力推荐你的广告企划案之前,真的没关注过这方面。”
“后来才了解到作为同龄人,厉总在演艺事业之余还经营集团公司,方方面面都获得过那么多厉害的成就,这让我深感敬佩。”
“但因为之前,公司还在等蓝鲸的追加投资案……好在现在投资已经到位。没有那层关系的束缚,我才敢过来问问厉总。”
“可以考虑把我……纳入你的朋友圈吗?”
一堆鬼话,他得体且流畅地说了出来。
但没关系。人生本来很多时候就是要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哪怕彼此心知肚明一个字也不能信,亦不需要有半点狼狈。
傅斯霆早已经过了狼狈和难过的阶段,顺利进入了不死不休的坚定。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帆风顺。
他最近也跟曲织帆学到了很多上层阶级的潜规则,比如要价值对等,无论做朋友还是做爱人。很冰冷但很真实的道理。
他的价值远远不够。
至少不够成为厉非的爱人。
但好在他也不是毫无价值。一个每年能带来相当可观利润的下属公司CEO,总不至于连做普通朋友的资格都没有。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游戏规则,他应该还没有差到连这点地位都争取不到。
可事实证明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空气安静了一阵,厉非垂眸道:“但我本来,也没有什么时间交朋友。”
傅斯霆这一刻终于有点get了高子斐口中的“他可以多残忍”。但很可惜,他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全部心理准备——除非直接听见最明确的“不可以”,否则他都不会放弃。
甚至,哪怕听见了“不可以”,除非他真的能残忍到说出最诛心的话,否则他都不会认。
是,他谈恋爱本事很弱、天天胡思乱想,心态私底下糟糕得很。
但好在他谈生意一向很强。
人人都说生意场复杂,其实生意场单纯又明确——看到目标咬住就绝对不放就对了。为了达到最终目的,任何条件都可以谈、都可以妥协。
甚至这一刻就连恼人的胡思乱想都有了正向积极的影响。
因为傅斯霆分明看到厉非说完刚才那句话后,脸上浮现除了一种词不达意的懊恼。
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他这样脑补了。
所以短暂的安静后,他的情绪完全不受任何影响,甚至继续轻松而真诚地笑了。
“没关系,我一直都有时间,可以配合你。而且放心,我不粘人。”
黑框眼镜后,他灰瞳平静明亮:“人总有累的时候、想要休息的时候,总会想要谁一起出去转转。如果其他朋友都在忙,我随时都有空,可以当专业伴游、专业树洞。”
“平常也会安静地待着,不会烦人。”
“……”
“放心,我没有任何目的。又或者,厉总没空单独出去,和其他朋友聚会的时候叫上我也可以的,能和大家一起讨论共同感兴趣的话题,我也会很乐意去。”
他说到这,见好就收地站了起来。
“那我今天就先不打扰了,这件事你可以慢慢考虑,晚些答复也没关系。”
“毕竟我们之前,不是还了元旦一起参拜,到时候再告诉我答案也可以。”
“如果答案是不行也没关系,就当是最后一次一起出去玩。”
“我还没有去过寺庙参拜过,泰国菜也一直很想尝试,从三个月前就一直在期待了。”
傅斯霆离开宾馆走得轻松而坚定,一次头都没有回。
厉非则站在窗边一直看他进到车里,直到车子消失不见。
桌上还放着早餐,温度降得刚刚好。
厉非沉默着拿出无糖豆浆啜了几口,傅斯霆这次给他买了糖饼和包子,包子是上次他们一起吃时公认口味最好的梅菜肉包。
糖饼很甜,可不知为何吃着吃着,口里的苦味只越来越重。
猝不及防眼眶有点发涩。厉非不太理解,打从六岁那年妈妈死后,除了必要的演技,这种像是可以哭泣的情绪就一度从他人生里消失了。
他其实是有点像“精密仪器”的,毕竟在现实中确实缺乏了一些人类的基本功能……
他当然听的出,傅斯霆全程的用的是商业谈判技巧,是在利用他的愧疚心给他施压。
可他利用得也没错啊。
谁让他确实伤害他了。傅斯霆应该完全知道他其实想干脆不要再见了的。
所以,他又是用什么心情说出,从三个月前就开始期待……
那天以后,傅斯霆安静地等着。
等待的日子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难熬。
毕竟当一个人充分丢掉自尊心和得失心时……好像正因为什么都不剩下,反而没有什么恐惧。
还是那句话,人生很长。
很长很长很长。只要活着就还有机会。哪怕被拒绝也还有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很多事都会变,他还可以用别的办法一次次向他靠近。
曲织帆听常傲瑜说起傅斯霆最近的异常状态了。
也不知道常傲瑜究竟怎么表达的,反正在曲织帆这边,整个故事变成了“肤浅高傲又自私的白富美女友回国继续玩弄纯情霆的感情”,仿佛一个现代版的黛西和盖茨比。
“傅斯霆,你要知道啊,这个世界有些人……不是用真心就能打动的!”
曲织帆苦口婆心劝他:“你的感情很珍贵的,别用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去找和你一样的人啊。找一个和你一样简简单单、懂得珍惜的人!”
“嗯,我懂你的意思,别担心。”
但他不是曲织帆以为的那种飞蛾扑火的笨蛋。
厉非就是简简单单懂得珍惜的人,他知道的——真正接近了立刻就能知道,厉非是有一层壳,但剥开了就一个特别单纯的灵魂。
这样的人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伴侣。
是他不够好才无法靠近,这怪不了厉非。
……
拿到追加投资之后,傅斯霆本来确实是短期内没机会再去蓝鲸了,却万万没想到国家会帮忙。
快年底了,国家给很多大型集团公司的总部都下发了关于协调资源和合规管理方面的两个学习文件,强制要求集团公司必须组织所有内部高层认真学习落实文件精神。
F狸游戏也收到了总裁必须在二十二号、二十四号两天去蓝鲸总部开会学习的通知。这文件还规定了所有人都得学,股东也得来学。
傅斯霆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有些幸运的。
这样以后只要厉非一天不把F狸卖掉,国家时不时会出手。这种学习文件多发一发,一年总能见到一两回。
厉非总不至于讨厌他讨厌到,要把这么赚钱的F狸给卖了……
可期待了很久的二十二号,傅斯霆却没有去成。他那天加班过劳又忘记吃饭,昏倒了。
倒也没有严重到去医院,但醒来的时候会议已经束。常傲瑜一脸紧张:“呀你终于醒了,身体还好吧?你最近真的……不然真的,还是给自己放个假吧?!”
常傲瑜对他的身体表达了强烈关心,又对他最近不顾身体的失恋加班行为进行了一定的谴责。
“刚才蓝鲸那边还电话过来问为什么没去呢。”
“还说,厉总都专门问过你,还问你是不是病了。好在我反应快帮你遮掩过去了,我厉害吧?”
“……”
二十四日上午,傅斯霆早早去了蓝鲸。
他在轻薄本里暗戳戳装了录屏软件,这样不太好。但想着以后能留下的说不定就只有一点点会议录屏,那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只能远远看着却无法靠近是一种折磨,但有折磨总比没折磨好。
其实已经很好了。
回想半年前,能和云端上的人说上一句话对他而言还是天方夜谭。但现在他都已经是一个有“回忆”的人了。
哪怕最后小王子不愿意为小狐狸停留。
但他已经得到了麦田的颜色。
傅斯霆完全没想到这次会议厉非居然不是线上参加,而是本人直接来了!参加会议的厉总是商务打扮,和他在舞台上的西装完全不一样,有种……儒雅的学术气息。
会议室很热,他又把西装脱了。
只剩系着领带笔挺的白衬衫。
整个会议傅斯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全程恍惚地在白日做梦。宣读学习文件的葛述好像老师,而剩下埋头做笔记的则像学生。他也好像身在教室,目光透过很多人,看着坐在前排的某个身影。
会议结束后,厉非身边一如既往前呼后拥。
傅斯霆则默默起身。
“傅斯霆!”
那一瞬间他脑子嗡嗡响,很担心得厉非是不是要跟他说,元旦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厉非说的却是:“听说你最近加班很晚,要注意身体。”
还有——
“一月一日,如果早上八点我去接你的话,会不会太早?”
……
傅斯霆那天回去思前想后,还是忍不住给厉非发了个家里地址门牌号。毕竟他说来接他,总得知道他住哪儿吧。
厉非回了个“好,收到”。
很快到了除夕,F狸游戏例行开联欢晚会。傅斯霆在会场多少有点心不在焉,因为明天的天气预报不管刷了几遍,都是恼人的“暴雪”。
窗外已经开始絮絮地下了。
万一明早暴雪封路了怎么办……
晚上九点,公司年会最高潮时,厉非竟然给他打过来了一个语音电话。
傅斯霆整个人都懵了,接起来就往年会大厅外面走。
厚重的大门隔绝了嬉闹的嘈杂。厉非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些难以启齿:“对不起,我明天突然临时有事,不能去接你了。”
傅斯霆愣了愣。
“嗯,没关系,我自己可以过去。”
“我的意思是……我有一些急事要办,明天没办法跟你去寺庙了。”
傅斯霆眼中的光渐渐暗了下去。
他声音平静:“好,我知道。”
厉非又说了什么,他有些耳鸣没听清。就在挂断的时候,电话那一头传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厉非,什么事那么重要?赶紧把电话挂了吧。”
语气不是急躁,亦不是娇嗔。就是那种很冷静平常、没有波动的声音。听起来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冰雪质感。
傅斯霆一夜没睡。
呆呆看窗台的雪落得纷纷扬扬。
隔天早上八点,他准时撑起伞,一个人往寺庙走去。
……
厉非的戏二十日就杀青了。
在那以后,他已经回到了京市,却依旧没有厘清思路。
本来想要趁着两次开会的碰面更加明确自己的心意。结果二十二日傅斯霆没来,二十四日他又被一帮人缠着。
二十五日是圣诞节,街上都是圣诞气息的装饰。
国内也有好几处聚会邀请了厉非,但他还是选择了一个人安静在家待着,晚上天空开始下雨,他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丝,第一个进入脑子的想法竟不是别的。
是下雨了真糟糕,他的腿会不会疼。
“……”
厉非愣了一会儿,那一刻心里温暖又悲哀,随即有些认命释然地笑了。
都这样了还挣扎什么呢?
偏偏就在这一刻有人按响了门铃,厉非从可视门铃里真的看到了一个他做梦都没想到的人。
“文瑄……?”
自从当年文瑄在网上几次发疯爆料后,两个人就再也没有来往。
厉非只偶尔听一些共友提起过后来文家给了文瑄一些小产业经营着,但他不喜欢,天天闹着还要去国外念声乐念表演,但姐姐文苑又坚决不同意。
就这么僵持着,文瑄就变成了没有正经事业天天在圈子酒会里混着的废物二代。大家看在文家的面子上仍旧带着他玩。
几年过去,文瑄的样子没怎么变。
厉非还在迷惑,他就闯了进来,一把拉着厉非的手腕往里走。厉非京市的家是沈明德二十年前买的,很多年来格局一直没变,文瑄小时候也常来玩,至今熟悉布局。
他像小时候一样把他往有衣柜的那个房间拉。
那是他们小时候会躲进去说悄悄话的地方。他看着厉非:“你现在还相信我吗?”
周遭多少残留着两个人小时候的回忆,但是一切早就时过境迁。
没有等回答,文瑄咬牙:“算了……不相信也没关系。但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要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厉非你知道吗?你之前身边那个进了ICU的黄总,是霍成临找人撞的!”
天边一声惊雷,外面的雨瞬间更大。
文瑄一股脑说了他知道的一切内幕。他这些年到处混酒局,听到了很多只言片语。大家只觉得他是没用的废物二代对他没有防备,却忽略了文瑄一直以来瞎编故事的能力正来自于他天生对很多事情拥有异于常人敏锐洞察和极强的分析能力。
无论当年厉非父母的事也好,高子斐的事也罢。其实他知道的信息都不过冰山一角。
可他却每次都能仅仅通过几条模糊线索,凭空把事实几乎八九成地还原。
这次也是如此。
只言片语的线索,加上他的姐姐文苑曾和霍成临一起对付过港城大佬郜文锋。文苑私底下也知道很多霍成临的秘密。
“厉非,你千万要小心!霍成临这个人……比大家想象中的还不择手段、还危险。”
“他是杀过人的!!!”
文瑄的意思不是私底下找人开车把人撞了的这种。文瑄的意思,霍成临年轻的时候是亲手干掉了他的亲生哥哥甚至亲生父亲,才上位的。
“不然他一个私生子怎么拥有现在的一切?挡路的人他一个不放过。”
“你们黄总好像就是因为在不相干的收购案里不小心接触到了霍家的内幕交易的材料,他自己可能都未必意识到了他拿到了很危险的东西……我姐说他就是太倒霉。对了厉非,其实很多内幕我姐都知道,但她那种人你懂的,只要事不关乎她的利益天大的秘密她也只会装作一无所知!”
“但我姐手里,一定是有一些霍成临的把柄的!”
“否则霍家觊觎文家产业多年,怎么会一直不敢下手?正好下个月我姐出国,我去老宅找找,如果有证据就偷出来给你!你也知道我当废物当久了,现在没什么人防备我……”
厉非掐灭了文瑄这无比危险的念头。
他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告诉他别做傻事。这后面水太深,他严正告诫文瑄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
“谢谢你肯告诉我这些,已经足够了。真的,剩下的事你不许管!听话。回去睡一觉,把一切都忘了,千万别把你自己卷进来!”
厉非当夜深夜就和秦局再次秘密会了面。
黄晨瀚出事后,他随身的资料和公司里的一些相关资料确实不翼而飞。那些资料的下落施劳德都查过,可惜一直在往沈明德那边查,方向错了。
现在霍家浮出水面,很多线索一下子明晰了起来。
秦局说其实上面也早就怀疑霍家了,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现在有黄晨瀚的案子可以作为切入点,这是重大突破。
有突破很好,事情就能早日结束。
然而三十日晚上,文家掌门人文苑又突然杀到厉非家。
文瑄失踪好几天了。
所以三十一号那一整天其实厉非都跟文苑在一起找她弟弟。文苑也怀疑霍成临,但毕竟没有证据也不好大闹。结果就是发动了半个京圈势力找人,就连秦局他们暗中也紧张跟进。
一号上午十点左右,人找到了。
结果是一场乌龙。
文瑄这几年除了混圈还迷上了佛学养生。他那天以后其实是去参加一个寺庙为期七天的“辟谷清修”去了。就是不吃饭只喝水,每天冥想,不看手机心无杂念早睡早起以求回归本真的修行。
厉非不是让他睡一觉什么都忘了么?他确实六根清净,睡得很好。
“……”着实荒谬。
文苑揪着耳朵把灾弟弟押进车里,厉非则为他这破事几乎两夜没睡困得要命,只想赶紧回家补个眠。
明明是这么想的,可偏偏又有什么说不清的东西,鬼使神差地让他半路叫司机停了车。
雪很大,他从车里拿了一把伞。
空气中全是清冷的气息,飘在身边的雪絮像是无数洁白的羽毛。寺庙的屋顶、庭院、古树,都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寺庙内积雪已经没过脚腕,香客稀少。
他踩着积雪,沿着红墙慢慢走着。
看到绑满祈愿红丝带的青松,看到仍旧香烟袅袅的香炉。走到大殿前时,他停下了脚步。
几声钟声,飞雪絮絮的长廊下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傅斯霆?”
确实是他正坐在那里,天地之间的白茫茫中就只有他一个人。他似乎是在发呆,又似乎只是静静地望着雪景,一如既往是那副梦游的样子。
然后他听见声音,望向他,灰色的眸子漾出些许光彩。
“……”
中午一点。廊檐的雪已经积累了厚厚一层。
厉非咬牙走过去,那一刻真不知该是什么心情:“我不是昨晚就打过电话,让你不要等了?”
傅斯霆有一瞬间恍惚,然后笑了。
他其实有点想要解释,他也不是那种太过沉重的魔怔人。只是恰好新买的羽绒服真的很暖和,坐在这里几个小时也不冷。所以一不小心,就坐了很久很久。
他只是沧海一粟、芸芸众生,没有那么特别。
所以没道理坐在约定的地方,一直等待一个不可能降临的奇迹。
“我只是,坐在这里……等雪停。”
但这话真又有人信吗,他有伞,公司离寺庙又只有三公里,他却在这等雪停等了五个小时。
谁知道呢,这个世界本就真真假假。他又笑了,拿起一个袋子用力晃了晃:“而且我还买了零食。”
零食是裹了雪糖壳子的一袋大山楂,京市一年四季街边很多处都有卖。傅斯霆也不是爱吃这个,只是觉得新年第一天又下雪,这山楂红红的很吉利也很应景。
果然很吉利。
有很多荧幕上演技一塌糊涂的人,生活中却是一等一的好演员。傅斯霆发现他应该也是那样。
总觉得他现在给人的观感……应该仍旧基本是正常的吧?毕竟真正发大疯的人,应该很难一边发疯,一边还给自己买小零食。
但眼见着厉非沉默下来,他又对自己的演技不那么自信了。
他低下头摆弄了会儿山楂,拿出一颗:“吃吗?”。
他站起来,走到厉非面前。
“或者,那家泰国餐厅其实开到两点半,我们现在赶去还来得及。”
他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厉非的表情。
白雪絮絮,纷纷扬扬,万籁俱寂中他垂下眸,心里满是无奈、酸楚和无力感,但同时只是靠近他,又依旧怀抱无限温柔。
“其实你一个人来这里玩,也挺无趣吧。”他轻声说,“要是能有人一起说说话,不是更热闹吗。”
“……”
“你看,我才买了十块钱的山楂,就有这么多。”
“当时还想买炒栗子的,但想着吃不完。要是你在的话,就可以买了。”
“泰国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全想吃的口味。”
“……”
他没有话说了。
这个世界只有心意的不够的,他知道。可仍旧只是柔和地看着眼前人。
肩头微微一沉。
猝不及防的温度,傅斯霆略微僵硬。
厉非手里的伞落在地上,额头轻轻靠在他胸口。傅斯霆浑身肌肉紧绷动弹不得。大雪没有了遮挡,扑簌簌落在脸上,身上。
他不明白,只呆呆扶着他。
厉非靠的地方再下面一点,就是他疯狂跳动的心脏。
……
二十分钟后,傅斯霆人生第一次进到有钱人专属的私人诊所,里面非常豪华。
医生说厉非没有大碍,就是太久没睡了,加上没吃饭才会有点头晕。现在他正在啜着刚拿到的营养补剂。
傅斯霆则逮着医生问东问西。仅仅虚弱而已也没大病,他还是记了一手机的笔记。
回来以后厉非垂眸:“抱歉,麻烦你了。”
“不麻烦的,”傅斯霆笑笑,“你看,多一个朋友还可以送你来医院。”
厉非继续没有说话。他把补剂喝完,猝不及防被傅斯霆一把抱了起来:“好了,现在送你回家!”
“……”
人本来就是被他抱来医院的,再抱走傅斯霆觉得也正常。
只是来的时候厉非好歹还知道略微挣扎。这一刻在他身上,却安静得很不正常。
出租车上他也很沉默。
到了地方,他说:“对不起。”
傅斯霆有一瞬间几乎没控制住情绪,他狠狠掐了一下手心,才继续保持微笑:“嗯,没有关系。”
“上楼吧,好好休息。”
厉非却没有走。
雪已经停了,厉非在京市住的也是独栋别墅,雪中童话一样的漂亮房子。他伸出指节有些苍白的手指,抓住了傅斯霆的衣摆。
“对不起,我今天来得那么迟。”他低声说。
“……”
“欠你的一顿泰国菜,之后再约时间一起去,好吗。”
傅斯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如果你还愿意的话……再重新找时间一起去寺庙,大年初一我也有空的。”
“……”
“如果你还愿意做朋友的话。”
“……”
“我会尽量做一个好朋友,经常来找你。”
“我们公司也很近,我可以过去找你吃饭。可以约一些活动,还可以一起去夜跑。”
傅斯霆眼眶有些发烫,努力忍了忍想要伸出的手。
原来刚才的擅自抱起根本不算造次。现在他想马上吻他。
但怎么可以,他们现在刚刚成了“朋友”。
他轻声说:“我明晚就有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