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蒸桑拿一如既往,厉非出了好多汗,而傅斯霆一点感觉都没有。

厉非蒸完好像脱水的鱼,走路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被傅斯霆一把打横抱起来。

“……”

他这次倒还真不是为了抱而抱,只是作为男朋友力所能及地提供一些服务。

万万没想到他抱着抱着,忽然发觉……有人之前强硬地拖着他干着干那、把他扔床上,但被他抱时却明显有些发僵,不是特别适应。

有点新奇。

傅斯霆继续默默观察。

厉非蒸虚脱了后整个人都是难得的绵软,傅斯霆又给他吹头发。记得一起去红毯那一天晚上是厉非给他吹,这次终于轮到他。

嗡嗡嗡。

傅斯霆现在知道吹头发的乐趣了。可以看见爱人困得神光恍惚,乖巧任由他摆布。可以看到水珠顺着爱人瘦削的脸颊缓缓滑落,在下巴处汇聚成晶莹的一滴。

可以把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在一缕缕略微湿凉的发丝在中磨蹭。可以突然靠得更近,看他脸颊逐渐泛起一丝粉。

还可以目光大胆流连他浴袍下的腰。

吹完头发,傅斯霆还想玩喂饭小游戏,厉非终于有点绷不住:“我自己吃!”

高攻低防。

傅斯霆脑子里生生冒出了这么一个游戏词汇。

但他是真的觉得,厉非对于他的进攻好像其实是有点无措的,好新奇!

傅斯霆最终还是没敢继续造次。

吃完饭,两个人一起从监控看小狗。

奥兰多的别墅是有管家的,外出期间管家会每天来喂芝士,也会每天遛他两回。何况芝士还有一整个小花园,没事可以去捉蝴蝶、翻石头,几天下来倒也还在摇头摆尾地撒欢,看着并不孤独。

只是……

傅斯霆还是觉得芝士被丢在家里是不是有点可怜了。早知道就再养一只猫猫,或者一只狗狗,兔子也可以,小鸟也行。总之如果还能有一个小东西陪他就好了。

但这种事傅斯霆只敢想想。

厉非虽然是个童话王子的招猫逗狗体质,但其实他面对小动物时,也有点刚才那种高攻低仿的僵硬。

傅斯霆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厉非是能丝滑抱狗,也会时不时撸狗。但不知道哪里,总归就是稍稍有一点难以形容的僵硬和无措。

可能他本质上还是没那么适应小动物吧,毕竟厉非在芝士之前什么宠物都没养过。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爱整洁……

正想着,厉非戳了戳他:“傅小霆,你现在是不是在想,等我们回去以后,要给芝士弄一只小伙伴?”

傅斯霆瞬间僵硬。

“可以,”厉非望了他一眼,“你对芝士都那么有责任心,再养一只应该也会照顾得不错。”

傅斯霆:“……”

“真的,可以吗?”

厉非嗯了一声。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黄昏降临,距离极光可能到来的夜晚也越来越近。

傅斯霆突然很开心。

那是一种不一样的开心——不仅仅是想养另一只小动物的愿望被达成,或者是被厉非理解、心有灵犀的喜悦。

而是他突然醍醐灌顶般的发现,他对这个世界的强烈不安,其实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小时候家人经常性的说话不算话、打工店老板的算计和克扣、信任教授的背叛和欺骗。

久而久之,他对太多事情天然地不信任。

这个世界骗子太多,命运也常会玩弄人。以至于他对于“付出就一定会有收获”,“将来也会得到幸福”这样的事也同样的……永远心存怀疑。

他其实也知道这样不好。

恐惧没有意义,可怕也是真的怕。

可是后来,他遇到了厉非。

厉非会纵容他的喜好和心愿,所有的承诺都会兑现,让他觉得……原来这个世界也有不残酷的一面。

傅斯霆本来也不贪心,不是期待所有心愿都能成真。纵容他一点点就足够了,一点点他都会安心。

厉非纵容了他这么多。

他现在特别特别满足。

……

傅斯霆并不知道,其实每一次,他的心愿得偿,厉非也都在默默放心。

昨天下午明亮阳光下,在无垠蓝色世界,傅斯霆说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去死。

其实厉非也知道的。

他的爱人应该确实没有那么残忍,不会突然离开他。就算极偶尔发疯的时候都还是非常克制,从来舍不得伤害他一点。

但他还是好像依旧会暗戳戳地,帮傅斯霆在人间加各种各样的束缚和牵挂。

为什么纵容他买那么多乐高和手办呢……

除了心疼他、想宠他,还有就是他也私心想要家里有好多好多傅斯霆一块块亲手努力拼起来的小工程。

好容易拼好的街道,难道他就能轻易舍得丢掉?

后来,他又给他买了那么多好看的衣服和饰品,也是想要他能够有所记挂。

包括一起养的那么可爱的芝士小狗。或许将来,还会再加上一只猫猫、兔兔,或一只鸟。

将傅斯霆留在身边的牵绊,只会越来越密密麻麻。

他想要用这些好好地包裹住他。

让傅斯霆无论身在哪里,都可以安然降落。

……

夜幕降临,气温零下十几度,两人换上了最厚重的防寒服。

帽子手套和雪地靴全部武装,厉非看起来又是训练有素,很有经验的样子。

出了门,傅斯霆才发现……是大狗拉雪橇犬拉他们去观赏点!

八只可爱的阿拉斯加飞奔,带着雪橇在雪地里穿行。傅斯霆有些好奇:“我们以前,也一起看过极光吗?”

问完他就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傻问题。他们在一起三年快四年了,一起去过那么多地方,怎么可能没一起追过极光?

“嗯,追过,”厉非笑了,“只是运气一直不太好。每次也不是说没能看到,但好像也都只看到了一点点。”

追极光是要看运气和天气的。

据厉非说,他们去过丹麦、去过加拿大、去过冰岛……许许多多的“最佳观测点”,但极光这东西有时候就是神出鬼没的。

就连今晚,他们也只不过是来“试试看”、“可能会看到一点影子”。毕竟根据天气和极光预测,明天才是真正的好日子。

却没想到,所有预测都并不看好的今晚,他们却看到了几年难得一见的极光大爆发!

傅斯霆真心觉得二十二岁的自己或许是幸运的。

在夜幕完全笼罩大地时,小狗雪橇抵达了寂静的海湾。夜空像一块深邃的天鹅绒,四周一片静谧,唯有海浪轻拍岸边的声响。

随着寒冷开始一点点侵蚀身体,天边夜空也缓缓萦绕起一抹瑰丽的绿光。

那一天的极光极为盛大,不止是绿色、蓝色,还有深红和烟紫如同轻纱一般交叠,蒙在如深邃大海的天幕之上,轻纱漫舞地飘荡、交织。绚烂得旁边尖叫连连,就连常驻当地的摄影师都激动得落下泪来。

无数人拍到了人生照片,那天空美到叫人屏息。

“……看到了。”

厉非仰着头,呵出一口白雾:“果然,等待很值得。”

是,等待是值得的。

“也许,以前无数次等不到的日子,也是值得的。”

厉非愣了愣,笑了。

“嗯,是啊。”

是啊,如果不是经历过那么多次满世界各地追都追不到极光,如果一次就看到。那么这一刻哪怕眼前景色绝美,人们也不会知道它其实那么的难得。

一如谁都不喜欢一个人穿过漫漫长夜。

可也许他和身边的爱人,都正是因为曾那么孤独地一个人穿越过无比漫长的夜。才会在好不容易遇到彼此后,都特别懂得特别珍惜光明普照、与彼此相依相伴的日子。

正想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鼻尖。

又下雪了……一团团落下的雪,纷纷扬扬像飘落漫舞的白色蝴蝶。这一刻雪花与绚烂的极光共舞。

傅斯霆突然不再惧怕那挂在头上的倒计时。

或许这一回穿越他也只有十天,或许更短。可他终于再不用再像上次一样,求着谁给他一个平行世界的保证。

他知道他回去后,应该可以好好生活。

一定可以一步一步拥有一切。现在这个信念坚定无比。

“……那么美。”

雪花落进掌心,他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好胜心:“二十八岁的傅斯霆那么多次都没看到的极光,我看到了。”

身边厉非低声笑了:“傻子,二十八岁的傅斯霆看着呢。”

“嗯,你说什么?”他没听清。

“没说什么,在说我的宝贝总是笨笨的。”

“……”

那一夜谁都不愿走,海边聚集的人群久久不退。

回到小木屋已经是晨光破晓。两人倒在床上补眠,搂在一起很温暖。

“厉非。”

“嗯?”

“我们醒来之后,又去做什么。”

厉非笑了笑:“都安排好了。”

“你以前说过,”傅斯霆小声道,“我们出去玩,一般都是我做攻略。”

“嗯,是你做。”厉非有些困了,蹭蹭他,“但你现在不是傅小霆嘛,所以这一次我来做。”

“以后还是交给你做,嗯?”

“……”

但这些话,其实都不是傅斯霆真正想问的。

他现在越回想,回到这个世界最初两天非常抑郁的记忆,越是浑噩的和记不清。

他那时……很沮丧吗?

会不会很阴沉,很冷漠,会不会很作。有没有说过一些无法挽回的话、做一些让厉非伤心的事?

他想起自己前几个月也常在宿舍躺尸,一躺一天就过去了。有时候甚至像个尸体一样僵硬地没有任何反应,眸光涣散都聚拢不起来。

他不知道万一厉非看到他那样,会有多难过……

想问他,又不知道如何启齿。

可再不问厉非就要睡着了。屋内安静,傅斯霆最终没忍住:“厉非……我想知道,我之前,还有后来,和你在一起以后。在你带我看精神医生之前,我有没有病得很重、精神状态特别差……让你特别担心的时候?”

他以为多半会有。

“你没有。”

“……”

“没有,但其实有也不错。我宁可我的宝贝不逞强,一直都肯把最脆弱的一面给我看。”

窗外已是白昼,只是窗内关着窗帘阳光照不进来。傅斯霆这一刻看不到厉非干净漆黑的瞳色,只能感觉到贴在后心的温暖抚摸,一下又一下。

他张了张干涩的口。

一时间,很多心念起伏又落下。他似乎突然想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但厉非,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就是真的,不脆弱。”

“……”

“也许二十八岁的我,在你面前从来就不是逞强呢?”

一直以来,十六岁的、二十二岁的傅斯霆都在努力地想,他究竟要怎么变成二十八岁的那个阳光灿烂的自己。

可其实,变成他真的那么难么?

是,傅斯霆承认他时不时是有很多灰心丧气的时候。可只要看到一线希望,他还是可以更快地站起来。

他会沉沦。

但永远不会太久,傅斯霆是能自己站起来的。

十六岁的、二十二岁的傅斯霆,是多少有点脆皮,但不脆弱。

厉非确实一直是他留在人间的精神支柱。可就算没有支柱,难道病就不治了,官司就不打了,学就真不上了,就真不反抗了。

难道不想着春天的那次相遇,他就要永远躺在宿舍再也起不来了?

不是啊,傅斯霆不是那样的人。

他总有一天还是会爬起来的。也许很迟,也许是行尸走肉地爬起来,也许始终很累很痛苦很难受,但也会努力一天天活下来。

因为不活下来又怎么办,难道去死吗?

可是为什么,又凭什么!

外面的白昼越来越亮,透过遮光窗帘的缝隙还是悄然照进来一束,厉非能清楚看到傅斯霆此刻无比认真的表情。

他愣了愣,随即笑了:“是啊。”

是啊。

是啊。之前那么多年,他的宝贝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对抗世界,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不气馁,微笑着跟他打招呼。

他的宝贝本来就是很坚强的一个人,他早就知道的。

那么难、那么多年,都一个人挺过来了。哪里不坚强呢?

“那就好。”

厉非动了一下,主动把头埋在傅斯霆的怀里,深吸了一口气。

“那就好,宝贝没有骗我就好。”

“宝贝是真的坚强,我就放心了。虽然偶尔有时候,还是会有点担心。”

担心他偶尔在噩梦里的无意识挣扎,担心他有一天会全盘崩溃,但好像他也多少有……些杞人忧天了。

“不是,我真——”

厉非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下去。

他给了他一个很温柔的吻。

“嗯,相信你。”

世界上有各种各样不同的人,很多都被生活打碎过。有的成了破碎的瓷器,努力一片片拼好,可风吹草动又会分崩离析。有些则是无尽野草,烧过一次又一次,根茎却又重新生长、水火不侵。

他庆幸傅斯霆是野草。

这个世界有出场顺序,而他在傅斯霆的世界出场太晚。好在被火烧过的小野草依旧活着,生动可爱地到了他面前,招摇着生命力和阳光。

虽然极偶尔,小野草会显得有些潦草,有点到处漏风。但是到处漏风不代表它坏掉了,只是他曾经受过伤。

厉非想到这里,兀自笑了。

哪有这样想自己的爱人的。

他垂眸,亲了亲傅斯霆的手心,在最后的困意里努力思考一个问题——他是就这么好好睡一觉,还是拖着小野草白日乱搞一通再睡。

好像乱搞会让小野草更快乐。

看,真的和他在一起,自己每一天都不像自己,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

厉非很感谢傅斯霆还是放过了他。他实在太困,半睡半醒又听见傅斯霆喊了他一声。

“厉非。我是野火烧不尽的野草,那你呢?”

厉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他已经睡了。能是什么,传说中的精密机器?

“你小草旁边的玫瑰花……但是金子做的玫瑰花。”

傅斯霆把手放在厉非的心上,闭上眼感觉那里温暖的跳动。

“坚硬,珍贵,流光溢彩的,不会腐烂和衰败的玫瑰花。”

“世界上最好的玫瑰花。”

……

那天傅斯霆睡到快中午,醒来厉非不在身边,门外传来轰鸣的引擎声。

他下床,踩着拖鞋就开了门。

门外寒气扑面,和暖融融的屋子里形成强对流。

他就这么猝不及防看见厉非一身皮衣,骑在一辆起黑色的重型摩托上,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

傅斯霆:“…………”

他真的以为金丝边眼镜就已经是极限了。

那一刻眼睛真的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是该看衣服紧贴下他修长而挺拔的身形,还是他的肩线?或者收紧的腰身,又或者被皮裤包裹的修长有力的腿?

嵌着银色的金属扣的皮质手套,随着手腕转动反射出冷冽光的黑色。

有一瞬间,傅斯霆有个非常糟糕的念头。

非常非常糟糕。

他为什么会觉得,无论是被那双手用力拧着的机车把手,还是那厚重的机车靴下被嘎吱踩实的白雪,都好像在被厉非奖励一样……

厉非没戴头盔,头微微低垂正在调试表盘,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他上了重机车后比平常更冷峻,眼神锐利如刀:“醒了?”

傅斯霆完全僵硬的反应让他很满意。

他继续不动声色,丢给傅斯霆一顶厚重的头盔。

“……”傅斯霆在这之前从来没有研究过摩托车,但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就喜欢上了。那是他人生中最快的一次洗漱、穿衣。

等他火速从小木屋冲出来,厉非正靠坐在机车旁等他。

他已经戴好了头盔,透明面罩下黑瞳往这边看了一眼,长腿往雪地里一搭……

傅斯霆:“…………”

真的,要不是他不敢造次,他都要当场把人扛起来拖回小木屋然后一整天都不让他下床。

厉非虚荣心得逞后非常膨胀。一边默默得意着爱人明显隐忍的迷恋,一边又开始装好哥哥,贴心地靠近帮傅斯霆系好头盔。

天气很冷,呼出的白雾交缠,孩子指尖都在发抖了:“可不可以不戴头盔,我想……想吹吹风。”

这么热吗?

“当然不行,天那么冷。”

引擎轰鸣,冲出去的一刻冷风扑面灌进来,丝丝灌入头盔和衣服的空隙,傅斯霆紧紧搂住厉非的腰。

辽阔的雪原没有障碍,厉非一脚直接将油门踩到了底,速度快得傅斯霆喉咙被堵住,浑身的血液却跟着速度一起兴奋、沸腾。

周遭是飞速掠过的景物,继而世界突然倾斜——厉非一个急转弯,有一瞬间两个人几乎贴到雪地。那一瞬间十六岁傅小霆在游乐场坐过山车的血脉瞬间原地觉醒了。

太刺激了!

他是真的高兴,异常兴奋。

他大声地在这无尽的雪原和风声里喊叫、欢呼,用尽浑身力气把过去的所有阴霾、疲劳都甩在脑后。

厉非微微眯起眼睛。

他的宝贝果然胆子很大。不止这次,他第一次上过山车也很喜欢,也不怕大海。听说很多人对深海是有畏的,害怕那种神秘深邃、那种浸没的黑暗感。可他都不怕。

遗址古迹闹鬼的房子,他也是第一反应就是去探险。第一次跟他上飞机也很兴奋。

难以想象傅斯霆这种性格,如果能和他一样背景长大,会多么快乐而无拘无束地开心地探索这个世界。

以后,他想带他去探索。

……

很快,摩托车离开了雪原荒郊,开上了公路。

厉非的速度总算慢下了一些,风依旧很大,他提高声音:“好玩吗?”

傅斯霆:“好玩!!!!!”

公路最终通往了城里,厉非在一座平平无奇的大楼前停下。垂眸用手指抵在傅斯霆下巴处给他解开扣子,拿掉了头盔。

两人在楼里吃了俄餐,有红菜汤,红烩牛肉,搭配果酱的布林饼。吃饱以后厉非带傅斯霆坐电梯上楼。

傅斯霆不明所以。

他还以为厉非是要带他去商场采买补给,他怎么能想到,这座楼的楼顶居然会是一个直升机的停机坪!!!

帅气的直升机就停在那里,看起来好不真实。

傅斯霆:“……”

厉非笑笑:“你不是说,对我十五岁就开直升机印象深刻?”

“来,开给你看。”

傅斯霆:“……………”

傅斯霆默默想起照片墙上那张直升机上的拍立得,以及那一句“我老婆什么都会”,照片是一回事,现实体验又是另一种感觉!

他还在发呆,厉非那边已经跳上机位,换上专用的飞行镜,戴上航空耳机。检查起机上单据和图夹。

随即对他伸出手:“小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