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很快,不仅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身边的一切……舒服的丝被、琉璃水母灯,也都逐渐模糊。

就连被拥抱的温度,都开始渐渐变淡。

真的到了这一刻,傅斯霆反而突然比任何时候都冷静。

没有哭,没有发疯一样恐惧地抓紧厉非的衣角,绝望地说我舍不得、我不想走。

他只是很努力很努力,终于从喉咙深处挤出一点点声音,轻轻叫了他一声。

“厉非。”

“嗯?”

“我想知道……我们第一次相遇,是在什么地方。”

当什么都从指尖溜走、分崩离析时。他唯一想要死命抓住的,只是再多一点点细节。

再多一点点真实感,能让他在无尽怀疑和迷茫的泥沼里继续挣扎,而不至于彻底溺毙。

“我们第一次相遇啊,是在你念大学的京市。燕郊的Campbell轻奢品牌店。”

“奢……”

“嗯。我那天刚好需要一条新领带,而你正好在轻奢店里兼职做店员。”

“……”

“可你之前,不是说,我大学,学的计算机……”

“是,你学的计算机。但当时你还没毕业,好像是利用不上课的空余时间在兼职在赚外快。”

“那一年你二十二岁,在念大四。”

“……”

傅斯霆的心脏重新跳动了一下。

他清楚记得在那个关于结婚戒指的梦里,厉非也说,他们在那个年纪相遇。

对得上。

“那,还有……六年。”

“是啊,”厉非垂眸,贴在他的额边温柔蹭了蹭,“对十六岁的小霆而言,是还有六年。”

“……”

“……”

六年。

傅斯霆的默默在心里跟自己说,真好。六年而已。

六年虽然也很漫长,但至少比十二年短了一半。六年之后就能够遇到厉非,起码还不是那么的遥遥无期。

六年,他应该可以撑过去。

可以咬紧牙关……撑过那些孤独的日日夜夜。

他就这么绝望又不停地安慰着自己,直到厉非垂下颈子,温柔地埋在他的肩里。

“傅斯霆。”

他说:“要是我也能‘穿越时空’,就好了。”

“那样,就可以回到傅小霆的十六岁,每天陪在你身边保护你、照顾你。开开心心地养你。”

“每天都给你买零食,带你去游乐园,帮你买新衣服,把你喂得健健康康茁壮成长,在你每一次做噩梦的时候都及时把你叫醒。”

“要是能一起长大就好了。”

“如果我当年是在国内念的高中该多好。”

“如果我们在同一个高中念书,我就可以一直护着你。”

“如果我们从小就是电视剧里的那种烟火巷里的竹马,该多好。”

“……”

“厉非。”

“什么?”

“我们是不是,有一对戒指。”

一阵窸窣声,有什么冰凉的金属被戴在了无名指上。

“戒指,是不是……做成了小狐狸……玫瑰花,的样子。”

“嗯,那不然呢?”

傅斯霆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无名指上的东西像是套住了他的心,他轻声:“我还想……再多听一些,我们相遇那天……的细节。”

“好。”

“那时候是春天,嗯,严格来说是春夏交际?那天特别热,我之前从没去过燕郊,还是因为去拜访新乔迁的王导……”

厉非絮絮说着,可是具体内容傅斯霆也渐渐听不见了。

浑身骨头突然剧痛,气管和肺里也火辣辣地疼,他痉挛地缩在厉非温柔的怀抱里。环抱住的最后温度稍稍镇住了剧痛,轻抚后背的指尖也似乎跨越时空,缓慢而坚定地将支离破碎的他留在人间。

厉非……

“累了吧,小霆宝贝。困就再睡会儿。”

是啊,很累了,想最后再回抱他一下。

可是做不到了。

傅斯霆的世界终于陷入沉重的黑暗,只有最后喉咙里的一点声音,随着模糊的意识飘散在虚无里。

“嗯,傅小霆你说什么?”

“……”

“嗯。我知道,我也爱你。”

“遇见你我也很开心,最喜欢你了。”

“乖,好好睡吧。”

……

……

那天是二零X三年十二月二十九日,隆冬天晴。风大,很冷。

“医生,医生,病人这次好像真的醒了!”

脚步声、嘈杂声,护士的声音,消毒水的气味。傅斯霆在又硬又冷的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只看到医院的顶灯和白墙。

肌肤还能感受到残留拥抱的温度,鼻尖痒痒的,也似乎还记得淡淡的墨水香。

但指尖能摸到的地方,就只有单人病床边缘的一片冰凉。

没有爱人的温暖臂弯,没有将他从噩梦中唤醒时温柔又细致的亲吻。没有别墅,没有水母灯,没有繁花盛开的小花园。

没有嗷呜撒欢的小白狗。

没有在天花板跳跃的小恐龙气球。

什么都没有,只有医院的白墙,和窗外飘着的寒冷鹅毛冬雪。

不一会儿,校长收到消息,很快带着几个学生家长拿着果篮进病房来看他。

他们在病床边一直讲着什么。在傅斯霆听来那声音时大时小,盖不住他脑袋里嗡嗡作响的声音。

……

主治医生也来了。

耳鸣渐渐减轻,傅斯霆听见医生告诉他,他被学校那群二代们推落楼梯后流了不少血。但所幸肋骨没有断。主要是内脏挫伤、轻微脑震荡,还有左手骨折。

因为存在一处骨折,这伤说不重也不重,说不轻也不轻。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半。”

事情实在影响恶劣,学校那边报了警。警察已经一一找过那些肇事的学生,调过监控做过笔录。惹事的富二代们家长们彻底慌了,所以傅斯霆的床头才会放着那么多礼品和果篮。

“骨折在司法鉴定上是轻伤,而根据我国《刑法》,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轻伤的,可以构成故意伤害罪,最高可以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主治医生门一关,小声告诉傅斯霆:“你心里有个数。”

“对方全员已满十六,带头的还已经满十八岁成年了。你记住,对方如果想要和解,你这种级别的伤害咬死的话,赔偿款十万甚至二十万都可以谈得到的。你年纪小,家里大人又生病,别被他们几篮子水果牛奶就给糊弄了。”

“必须争取自己的利益,争取到底。”

“要么狠狠问他们拿一大笔,要么就让他们的小孩留案底。千万不能随便就跟他们和解,知道吗?”

骨科医生和三中李校长以前是同学,这次在医院再次遇见,听校长说完傅斯霆的身世以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简直是义愤填膺。

哪有这样肆无忌惮欺负孤儿寡母的?

所以他觉得他有责任教这个少年,以免他被那群人给坑骗糊弄了。既然都受了那么重的伤,该拿的赔偿一定要拿。

他交代完了一切,却看少年落魄恍惚、整个脸色惨白很不对劲。

“哎,你怎么了?护士,护士进来一下!给这孩子测一下血压血糖,快。”

护士马上带着仪器进来,也被眼前男孩模样吓了一跳。

她连忙给他绑血压仪、扎手指。整个过程中少年的呼吸都很吓人,他像是根本不会正常呼吸了一样,每一下喘息都从喉咙里发出短促而尖锐的抽气声,仿佛随时就要窒息。

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不停颤抖,问他话他也不回答。血压测出来是正常的,血糖也还好,脉搏却完全不对,心跳快的吓人。

“这,会不会是……惊恐发作啊?同学,同学,你放松一点,没事的啊?你的伤其实不算重,哎呀,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应激了,来,先喝点水,这孩子是不是有情绪问题,我一会儿得问问他们班老师……”

傅斯霆其实听得到医生和护士说话,但同时又隔着云山雾罩。

心脏在胸腔急速跳动,如鼓槌疯狂敲击着身体,他控制不了。明明他其实从刚才就已经尽量在逃避,尽量不用脑子去思考,尽量不去想他明明上一刻还拥有的一切。

小狗,温暖的床,温柔的拥抱,厉非。

可巨大的恐慌还是铺天盖地淹没过来。

这一刻傅斯霆感觉他整个人是分裂的。一边他还能撑,他其实想努力跟医生护士说他没事,但声音又卡在喉咙里发不出来。一边周围的一切似真似幻又都在旋转、模糊,好像万事万物都在被黑暗无情吞噬。

世界其实在他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崩塌。

只是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被吞没。空荡荡的心脏被什么刺骨冰冷的空洞蚕食着。

明明这里才是他生活了十六年最熟悉的的世界,可为什么,却那么冰冷而陌生?

他想叫,但发不出声音。

想逃,但无处可去。

最后只能小口呼吸,坐在医生办公室的椅子上如坠冰窟,一动不能动。

没有必然的诊断,医生护士当然也不敢随便给他药,最后护士只好先拿了一杯温热的糖盐水过来。

“喝一点,补充能量和电解质。”

少年抬起眼,把她再度生生吓了一跳。

这个孩子整个人太瘦了,灰瞳幽深,神色萎靡,眼眶都有些凹陷得吓人。她再仔细一看,少年嘴唇轻轻颤抖,似乎一直在念念有词。

“你是在说什么吗?”医生皱眉,“小吴,你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了吗?”

“厉非。”

“厉非,厉非……”他低声喃喃。

“你在哪,带我走。”

“带我走,我想回到你身边,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回去,带我回家好不好。我好想见你,我好想见你,我好想见你……”

少年身体佝偻在椅子上,很快痛苦地蜷缩成了一团。医生跟护士一边面露心疼,一边又面面相觑,因为实在没有人听得明白他在念叨什么。

傅斯霆只是以为自己发出了声音,但其实没有。

他只是从沙哑的喉咙里,不断发出一些干涩的、毫无意义的痛苦音节。

……

傍晚,阚白云老师也过来了一趟。

她这几天已经来了医院好多次,很高兴这一次傅斯霆终于醒了。她给他带来了书包,还尽力安慰了他一番,告诉他别担心学校一定会好好协助警方处理他的事,只可惜她后面还有晚自习,又不得不匆匆走了。

她走之前,傅斯霆请求她帮忙找面镜子给他看看。

在阚老师的化妆镜里,傅斯霆终于再一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十六岁瘦骨嶙峋、营养不良的自己。

不是梦里二十八岁健康的帅哥。明明是相似的五官,但是眼前的脸就是云泥之别的那么土气、阴冷、悲惨、死气沉沉。

阚老师走后,傅斯霆咬牙撑着隐隐作痛的身体,从床头柜拉过来沉甸甸的书包。

里面是一本本各科课本和练习册。

他翻开一本,翻了几页,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厉非的海报——海报上十六岁厉非有着犀利的眉眼,矜贵而冰冷的神情。

明明正对着镜头,却没有丝毫笑意。紧抿的薄唇似乎冰封了所有感情。甚至连脸部线条都是紧绷的。眼神更仿佛是深冬寒夜里的月,散发着幽幽疏离淡漠的冷光。

傅斯霆安静了片刻,手指轻轻摩挲着冰凉的海报。

明明是同一张脸,他却很难从眼前这个厉非的神色里,看出半点记忆里二十八岁爱人那优雅狡黠、温和爱笑的样子。

有一瞬,傅斯霆突然想,他得好好留着这张海报才行。

留到六年后他们相遇,留到二十八岁他们订婚。到时候他就可以把这个东西拿到厉非面前当做黑历史。以后厉非笑话他失忆犯傻,他也可以反过来笑他——

我们厉总当年,也曾经是一位那么桀骜不驯、生人勿近的高冷少年呢。

呵……

冬季的窗外天色五点多就已经完全暗淡。

护士刚给病房开了灯,白炽灯倒映着眸光,也在海报上覆上一层珠光。

傅斯霆终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开始允许自己缓缓地尝试回忆这几天的幸福片段。

他做好准备可能会疼。

毕竟那些片段点滴,在拥有的时候有多么温暖的光芒,真正重新碰触就越可能如同洪水猛兽,锋利的尖牙一口就能咬开他痛苦煎熬的心房。

然而,比疼痛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穿越这十天发生的一切,明明在他下午醒来时还无比清晰。

可在这一刻,一切却陡然化作了一个正在极速退潮的幻梦。记忆里近在眼前的他和厉非的一幕一幕,都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一起逛街买手办,一起走红毯、逛庄园,厉非把小狗爪子放进他的掌心,烟花之中摩天轮顶端的那个吻,厉非戴着金丝镜框在床头看书,厉非跟他胡闹教他学坏……

脑海中无数本该刻骨铭心一辈子不会忘的画面,和厉非相处的所有过往、点点滴滴,竟都开始疯狂褪色、尽数碎裂、模糊。

傅斯霆的心脏剧烈坠落。

巨大的恐慌再度如潮水般无情吞没了他。只是一瞬间,他就彻底被狠狠击倒,钉死在床上无法呼吸、浑身冷硬。

有那么整整十来分钟,他都完全不能动弹。冷汗涔涔,喉咙紧缩,叫都叫不出来。

好容易,不知过了多久,那将他吞噬的僵冷才自行缓缓缓解。

他又突然剧烈地想吐。

胃部疯狂痉挛,不受控制地收缩着,剧烈干呕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等他终于浑身湿透像个水人一样,从涔涔冷汗和铺天盖地的难受中再度抬起猩红的眼睛时,他所有本该无比细致的珍贵记忆,就只剩下一个囫囵而恍惚的笼统印象——

那个印象告诉他,他应该是在昏迷期间,做了一场特别特别好的美梦。

可那就只是一场关于厉非的甜蜜幻梦而已。

梦醒以后,漂亮的泡沫就破裂消失,他也只能面对原本冷冰冰的灰暗现实。

这一年的傅斯霆十六岁。

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在世界不为人知的角落,重病缠身、伤痕累累,没有人可以依靠。他形单影只,没有谁会温暖地抱抱他,没有人会关心他累不累、疼不疼。没有人会爱他,给他手腕系上充满童趣的小恐龙气球。

这才是他的现实。

而那个荒谬的美梦,是那么……不切实际地遥远。

可是。

可是。

那一切真的只是梦么?

“不可能,那不是梦……”他一个人喃喃,神色恍惚,魔障般自言自语。

那不是梦。

怎么可能只是梦?什么梦能那么真实,所有细节清晰无比、一应俱全。是,他虽然已经忘记了大半,但同时总有一些漏网之鱼、特别微小但无比清晰的细节!

就比如,他其实还清楚记得小狗芝士的毛色,那是在一大片的奶油白里,只在背部和肚皮的细微地方掺杂着的一丝奶油黄的软毛,以至于那只小狗看上去特别像一只香香软软的小面包。

同时他也还记得厉非那副带链子金属框眼镜的冷硬质感,记得防晒霜涂在脸颊上时化掉的清凉。

记得椰子味沐浴乳的具体品牌和logo,他甚至能非常细节地回忆起琉璃水母在星空灯下折射在桌上的七彩光晕。

那不可能只是梦。

不可能有梦的细节如此真切。

他甚至,还记得他们居住的小别墅的具体地址,在美国的哪个州哪个城市和哪个社区,门牌号是多少,以及房子有几间浴室、几个车库!

以他的贫穷出身,是绝不可能也完全没有道理平白脑补出来一个千万美元别墅豪宅的内部构造的。何况在昏迷之前,他甚至对整个“美国”的理解,也都只是地理书和历史书上的只言片语而已。

他依稀知道美国有迪士尼,却根本不知道游乐园开在哪个州哪个城市。可现在,他甚至知道从奥兰多开车到迈阿密的具体车程!

怎么可能?

这些完全没道理的知识和细节,绝不是一个单纯虚幻的梦能赋予的。

……

那不是梦。

傅斯霆拼命寻找证据,任何可以证明“梦里”的一切确实发生过的证据。骨折修复的地方刀口很疼,内脏每一次动起来也疼,可他顾不了那么多。

首先和梦里最能连上的,是他手腕上小狐狸的手绳。

可那本来就是外婆留给他的。

这个东西现在本来就在他手上。做不了任何证。

他又徒劳在书包里翻找,当然也不可能找出来什么。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那不该是梦,僵冷的感觉再度爬上脊背,傅斯霆再度开始呼吸困难。

心脏跳得过于厉害,他开始禁不住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浓烈的不安之下,越发有一种灵魂要冲出身体的冲动,想去找厉非,想去见他。

如果,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那他可不可以,就去那个梦里找他。

傅斯霆也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但现实此刻对他而言,其实才更像一场真实的噩梦。

在这种种窒息痛苦和失望迷茫之中,大概唯一不幸中的万幸,就是他今天醒来的地方确实是普通医院,而不是精神病院。

但为什么他觉得他已经快疯了?

书包里有纸和笔。

很多很多的记忆,已经消失不见了……傅斯霆突然醒悟过来其实他最先要做的不是发疯,而是趁着记忆还没完全消退之前,用笔记住自己还能记住的点点滴滴!

他一口咬开笔盖,翻开上课记笔记的那本刚写两页的银色软皮笔记本,开始奋笔疾书。

写着写着,冷汗再度涔涔而下。

记忆的吞噬坍塌已经开始和时间赛跑。有时候甚至他刚写下后一句,前一句的故事看着就已经骤然陌生。

于是他更疯了一样,不顾左手骨折的疼痛不顾胸腹淤青的疼痛,拼命摁住笔记本咬着牙发狠一直写,对护士姐姐好心的劝阻完全置若罔闻!

他就这样不知写了多久。

也许几十分钟,也许几小时。

他只知道写完的那一刻,病号服已经从前到后完全湿透。然后他茫然看着那本日记本,上面横七竖八,全是他难看、潦草、扭曲的字体。

那上面写着,“傅斯霆,你不要忘记。”

那上面写着,“傅斯霆,那不是梦,你一定不能忘记!!!”

可是文字明明这么力透纸背地写着。可他此刻看着自己刚刚亲笔记下来的一页页,已经有点不相信自己刚刚写下的文字。

他的理智和疯狂写下的未干墨迹开始不断拉扯。一遍又一遍。

有一个声音好像在说,你都在写什么发神经的东西,那不过是个梦,不过是梦。而另一边,一笔笔笔记上力透纸背的字又在一遍遍哀嚎,恳求他千万不要忘记。

那些都是真的。

那是真的。

是真的。

是真的。

是真的!!!!

你只是以为那是梦,但那些都是真的。

所以傅斯霆,你不要忘,千万不要忘。

你要努力。

你要在将来去见他。

你要去见他。

你要拼尽全力去见厉非。

傅斯霆。二十八岁的厉非,他对你特别好。你要到去未来见他。

要去见他,他在等你。

他茫然看那些字,后襟湿透冰凉,心脏突突跳个不停,头晕目眩。生理性的泪水不断滑落。

他忍着那类似低血糖想吐的难受,用颤抖的手继续提起笔,在笔记本结尾的地方,又认真画了一堆小王子,和一堆小狐狸还有玫瑰花。

那是傅斯霆给自己的暗号,是让自己不管过去多少年,都相信曾经自己的一个暗号。

因为,不能忘记。

不能忘记一起在玻璃窗前看过的夕阳,厉非当着他面爆头的大龙虾,一起欢笑的那一场糖果雨,还有……

不能忘记。如果忘了,就彻底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没有信心,有朝一日一定会站在他面前的希望。那么他这一辈子,也就真的永远没有跟他相遇的那么一天了。

窒息感再度淹没一切。

傅斯霆真的很怕。怕过一会儿更多记忆消散,他连做过这个梦的事情都全部忘记,连笔记本上的暗号都不再信任。

他真的怕。

于是他又画了无数次,觉得不够,又自己给自己写了很长的注释。

还不够。他有一刻甚至直接拿起笔,对准手腕。他想着要干脆在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什么一辈子不可磨灭、不会遗忘的痕迹。

但是……

他又看了看手腕的石膏和绷带,以及手背难看的冻疮。以及那有些瘸的腿。

他的身上已经有一堆伤、一堆的不完美了。

仅存的不连贯的记忆里,厉非抱着他的膝细细揉搓,揉着揉着却突然打了他一下。

“打的就是你。”

“十六岁的傅小霆,没有好好照顾我的宝贝。”他说。

梦里的厉非真的很爱他、很珍惜他,会心疼他的每一处旧伤,会细细磨蹭他身上的痕迹。

他不会希望,他身上的疤痕又多一道……

傅斯霆之后精疲力尽,浑浑噩噩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凌晨三点,他把银色笔记本拿过来又重新看了一遍。

笔记的内容,重新看来全是一堆高度概括的抽象内容。关于那场美梦的事件描述,全是一些类似“他亲了你”“他带你去了迪士尼”“他真的很宠你”之类的假大空,找不到任何细节。

乍一看,像是什么神经错乱的妄想症写出来的。

可偏偏一笔一划的小狐狸和小王子图案后面,他又用尽量工整的自己,解释了一下他不是妄想症。

他甚至得用文字跟自己解释,他的精神其实很正常。

他只是跌下楼梯,短暂穿越到了十二年后。十二年后他事业有成,和世界上最好的厉非在一起。

但这些话看起来又真的疯。

一边说自己做梦,一边又说自己穿越,前言不搭后语。

作者有话说:

Campbell是有钱君与装穷君里李斯特自创的品牌,是奢侈品下比较便宜的轻奢,才会招兼职店员。一般真奢不太会招兼职。(不重要)

还有人说,功利一点,也许傅斯霆可以问问他到底怎么发家,以及将来的彩票号码。但这两个选择其实都不成立。毕竟傅斯霆在那十天里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回去,哪那么厉害就做预案了。

加上这一章的遗忘,记下来也没用。

小霆的人生是有点虐,但是大家要对他有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