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霆根本不记得自己那天中午后来是什么时候趴在厉非身上睡着的。
只知道醒来是时候,人已经在床上。外面还在阴雨绵绵。天色完全昏灰,雨落声细密。
“醒了?”
他胡乱应了一声,动了一下,床铺很暖很舒服。膝盖上好像绑着什么奇怪的东西,他下意识摸了一下。
是一个会发热的护膝,好是充电的。
“……”傅斯霆这才想起,他那条不好的腿,其实一直有阴雨天骨缝里刺痛发冷的老毛病。
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家里,曾经有不知道多少个黑沉沉的雨天,无数只小虫啃噬着骨头,他都只能抱着膝咬着牙硬挨。
但今天,那么大的雨,膝上竟然只有轻微的酸,不疼。
他恍惚着,雨滴还在敲打着玻璃,厉非正在旁边的桌旁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电脑。
看他醒了,他放下电脑过来他身边坐下。
然后非常熟练地将傅斯霆的那条腿捉过来,放在自己的膝上,手指开始围着发酸的膝骨周围穴位按揉。
“……”
很快,就连最后一点隐隐的不适也缓解了。
傅斯霆一动不动,恍惚看着厉非的侧脸。这么熟练的动作,明显是专业、且揉过很多次的结果。
窗外雨水将玻璃糊成一片磨砂。傅斯霆呆呆想着,他该不会还专门为他学了按摩吧……
自己何德何能,能让他这么做?正想着,厉非黑瞳忽然看过来,莫名有点阴恻恻的。
傅斯霆不明白,继而手背就被“啪”地打了一下。有点疼。他更懵了。
“……”
“打的就是你,”厉非黑瞳无波无澜,“十六岁的傅小霆,冤有头债有主。”
“是你不乖,没有好好照顾我的宝贝。”
“明明会做饭,也不知道给我家宝贝吃得更营养一点。肩膀疼了腿疼了,也不知道去医院看。就连这两只爪子——”厉非拿起他的一只手,“遇到我的第一年,冬天还会犯冻疮,红肿发痒天天挠都还在死撑,连个手套都不知道买!”
“傅斯霆,你明明照顾别人的时候挺在行的啊?天天换着花样炒各种菜,到处翻营养美味食谱。”
“照顾自己的时候呢?怎么直接就不照顾了???”
“……”
傅斯霆沉默不语,一股昏昏沉沉的酒意再度上头,眼皮沉重,不由得又开始犯困。
“你还敢睡?给我起来好好反省,不准睡!”
“嗯……”
再一次被拽入黑沉之前,傅斯霆稍微有在……是在乖乖反省的。
他其实,并不是故意不好好照顾自己。他就只是,那个时候确实不知道,“”好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过去那么多年,他真的一直觉得腿疼是正常的,日常辛苦疲倦是正常的,冬天实在太冷有冻疮,也是正常的。
生活里的太多痛苦,他都习以为常。
习以为常到竟想不到除了抱着疼痛的腿挨过一夜一夜之外,其实还有别的办法。想不到其实他也可以把留给妈妈攒的医药费先拿出来一点点,咬咬牙给自己买一件棉衣、买一副手套。
也许那样就会不那么疼、那么冷。
可他想不到的事情,太多了。
……
傅斯霆自从来到十二年后的世界,每次入睡都能睡得很沉很甜。好梦噩梦都没有做过。
但这一次闭眼,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直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入了非常黑暗的深渊。
一开始,他先回到了市医院。
冬天的小城依旧很冷,灯光都是冷冰冰的。他想着网上说的“胃癌三期五年的生存率是百分之二十到四十”,再度浑浑噩噩走出医院大门。
只是这一次,医院外不再是城市的万家灯火、车水马龙,而是一道道形态各异、扭曲、变换的白色时空大门。
是那天他和厉非一起在电影院里看的那部科幻电影里出现过的场景。
那部电影有很多很难的词汇,傅斯霆其实并没有特别看懂。只记得电影男主角拥有很多种不同的未来,而每一个未来都构成了新的平行世界。
不是每个世界的男主角,都能获得一样幸福。
幸福其实非常稀有。有的世界里,男主角不过是晚了一分钟出门,就错过了与一生挚爱相遇的机会。有的世界里,他更只是一念之差,人生境遇就一落千丈再也无法收拾。在无数种可能的未来前,往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差异,就会让人走向截然不同的命运。
而现在,换成是他。
换成了十六岁的傅斯霆,僵立在那一座座扭曲的平行世界大门前。
门后有无数可能的未来。
他看到其中一个未来,十六岁的傅斯霆没能扛过病痛。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浑身插着管子,面容憔悴、骨瘦如柴,安静等待死亡。
而另一个未来,快三十岁的傅斯霆每天机械性做着一份庸碌而没有希望的工作,回到家中面对空荡荡的房间,麻木的脸上的没有任何惊喜和波澜。
那个家昏黑暗淡,只有剥落得几乎光秃秃的墙壁,墙上没有挂任何东西。
没有一张照片。没有与爱人携手看雪山、看大海的留念,一起坐在直升飞机上的欢笑,没有照片背面开开心心的简笔画。
只有一面被画花的老镜子。
昏暗之中,镜子中的倒影出来的,是一张疲惫、瘦削、暗淡、了无生趣而又几近面目模糊的脸。
“不……”
“这不是我……”
他双手紧紧抓住洗漱台边缘,手指发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可是,可是傅斯霆的将来不该是这样的。因为他看到过,他看到过傅斯霆的将来,那个将来是很好很好的。好得像做梦一样。
在那个将来里,他身体健康、事业有成,他遇到了厉非……他们在一起那么幸福。
他知道一定是有这样的未来的。
因为他看见过,因为那才是他的未来!黑沉沉的梦境里,他发疯一样跑着,在一扇扇白色大门之间气喘吁吁寻找。
但那个将来在哪里?
下一秒,突然所有白色大门都变成了一面面碎裂的镜子,镜子里支离破碎都是他憔悴崩溃的脸。
溺水一样的痛楚,他骤然不能呼吸。
模糊的视线里,他看到自己伸手疯狂捶打那些镜子,每一拳下去,血痕连着裂痕,一切横七竖八千刀万剐,就像那年轻破碎的心。
傅斯霆是被小狗芝士给舔醒的。
小狗呜呜,乖巧地舔去他满脸斑驳的泪痕。傅斯霆大睁着空洞的眼睛,半晌才终于从心跳过速的窒息中缓过劲来。
他缓缓看清周遭熟悉的一切。蓝色的柔软大床,透明梦幻的水母灯……还有膝盖上柔暖的护膝。
落地窗外雨已经快停,只剩下偶尔的滴答声。
小狗见他醒了,开心地扭着小胖身,摇着尾巴拱傅斯霆陪它玩。
傅斯霆胡乱抹了一把脸,就这么在房间里陪芝士玩了一会儿弹弹球,芝士一次次把球捡回来,兴奋得摇头摆尾。
他勉强跟着笑,依旧神思恍惚。
雨渐渐彻底停了,黄昏的天色反而比之前亮了一些。
腿上护膝尚有余温,傅斯霆浑浑噩噩走出房间,自觉去做晚饭。
厉非后来整个下午一直在客厅开视频会议,这时也正好散会了。见傅斯霆出来,放下电脑就跟着他的背影进了厨房。
傅斯霆背着身,开橱柜,拿锅铲。
他没有开厨房灯,因为不想厉非看到他眼睛还有点发红。
“宝贝你酒醒啦?都有劲做饭了啊,那,晚上吃什么?”厉非拿过围裙,习惯性帮他系上。
傅斯霆开始平静报菜名,声音努力没有波澜。但根本没用,想要在一个职业演员面前压抑情绪,十六岁的他太没有经验了。
“怎么了小霆?不是刚刚还在跟小狗开心地玩?”
“没什么。”
厉非反应很快,一把摁住傅斯霆就要打开厨灶的手:“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竟然连小狗都哄不好你了。”
“唉,也是,我的宝贝小霆一天天的就是难哄。这次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傅斯霆依旧避开他目光,挣扎去点灶:“不是,没有什么事。很晚了,要快点做饭。”
一阵不小的力量直接将整个人往后拽了好几步。厉非不由分说,一把摁住他,并把他围裙给摘了。
“傅小霆。”
“你是不是不记得喝醉时,跟我说的那些话了?”
傅斯霆是不记得。窗外夜幕渐渐降临,心还被噩梦纠缠压在谷底,湿透沉重、打捞不起来,让他根本没有余力思考别的。
厉非叹了口气,捧住他的脸:
“那我帮你回忆下。傅斯霆,你喝醉的时候跟我说,希望我以后能把你当成‘男朋友’对待。”
“不是弟弟,不是宠物,是真正的男朋友。”
“……”
“可我对‘男朋友’有硬性要求。”
“我的男朋友无论有什么心事,好的不好的,都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不可以自己藏着、憋着。”
“傅斯霆,你其实是可以试一试,跟我说些心里话的。”
“任何事都可以,开心的也好,难过的也罢,就算是最糟糕的事情我也不会觉得负担。不会承受不住,更不会任意指责你。”
“我还是觉得爱人之间,应该互相信任。而你想要享有男友的特权,就不能不尽男友的义务。”
“如果还是坚持一言不发,那抱歉,我就只能继续当你是傅斯霆小朋友。是弟弟,是小宠物,不会给你任何男朋友的特权,以后也不想给。”
“所以傅斯霆。”
“你想想清楚,到底想要什么。”
“我现在给你一分钟的时间,你自己选。倒计时五十九秒,现在开始,想吧。”
他说着,伸手啪的一声,把厨房灯开了。
一瞬间世界雪亮,瓷砖和墙壁都锃亮反光,炫目得让人发僵。傅斯霆眯了眯微微有些颓丧红肿的眼尾,一时再无法遁形。
怎么还哭过了……
厉非抬起手,想要碰触他的眼睛。
傅斯霆就只能难堪地偏过头去。他张了张口,像是很勉强地想要笑一下,但也没有笑出来,就只剩四肢冰凉、声音涩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厉非放下手,声音波澜不兴:“还剩二十秒。”
“还有十秒。”
“五、四……”
傅斯霆终于无处可躲,低头慌张嗤笑了声:“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不过只是,做了个,无聊的噩梦。”
他垂眸自嘲,尽量显得轻松,可蔓延后背的僵冷却没有因为自嘲和掩饰而褪去。
有一瞬间傅斯霆真的庆幸,刚才厉非把他逼到了墙角,以至于现在他身下有橱柜撑着,不至于站不稳。
“梦见了什么?”厉非问。
“……不是什么大事。很没有道理的噩梦,都是我自己,在犯傻。”
“……”
“说你具体梦见的内容。”
又是一片彻底的寂静。
厉非等了大概半分钟,眸色沉下去,转身要走。
傅斯霆心里一空,一把抓住他手腕。
厉非应该不是真的要丢下他。可心脏还是被他刚刚仿佛耐心耗尽的表情刺了一下,痉挛一样地收缩。
“你别走,我说。”
“……”
“我梦见,梦见我没能熬过癌症,没能遇见你……就死了。”
“还梦见,即使活了下来,也根本见不到。”
“你看吧,都说了只是个很傻很无聊的噩梦。没有什么意思,不需要听。”
厉非闭上眼睛,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才回头看傅斯霆。
有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越是这样垂眸微笑,越是故作轻松,其实整个人看起来只会越绝望、越让人心疼。
“所以,我的病……是真的治好了,是吗?”他问。
“当然治好了,”厉非皱眉走回他面前,“傅斯霆,这么大的事不会有人骗你。要看病历和历年体检报告吗?我现在就拿给你。”
傅斯霆却只是摇了摇头。
他依旧箍着厉非的手腕,像是溺水之人不愿放开稻草:“但,治愈率那么低,我到底是怎么……”
厉非那一瞬间有点生气,却又同时彻底心软。
他默然叹气,摁住傅斯霆撑在橱柜上微微发抖的手指。
“因为你运气始终还算太差。不幸中的万幸,肿瘤发现的时候是早期,现在技术又进步了。氩氦刀穿刺可以直接彻底冷冻消灭病灶,而之后靶向药适配率也特别高。”
“……”
可傅斯霆样子并没有变好。
反而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给刺到了,整张脸陡然血色尽失。
“……你刚才说,发现的时候,是,早期?”
“是早期。”厉非确定。
傅斯霆轻声说:“癌症三期是中晚期,不是早期。”
“三期?你说什么三期?”
傅斯霆没有回答。
他已经听不见别的声音了,世界全是尖利扭曲的嘲笑。一时间有种空荡荡的感觉,梦境侵蚀现实,抽走他全身的血液,一切摇摇欲坠。
直到这一刻,厉非突然也反应过来一件事——他其实之前就一直就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直到现在,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了!
“傅斯霆,你不是把十六岁以后的所有记忆都忘了么。那你是怎么会知道,自己二十六岁得病的事情的?”
“……”
“二十六岁?”傅斯霆笑了一声。
厉非点头,是二十六岁。
两年前,他全程陪在他身边。怎么可能弄错。
傅斯霆身子晃了晃,眼睛缓缓聚集起雾气,他垂下眸,又笑了一声:“所以,在这个世界里,我是二十六岁才得了病。不是……十六岁,是吗?”
厉非皱眉:“十六岁?傅小霆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不一样,”他兀自点了点头,一行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在我的时间线里,我是十六岁这一年检查出来得了胃癌。”
“十六岁,胃癌三期。”
“……”
“……”
他突然像是被抽干了全部力气,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又不可能存在十六岁的胃癌三期,一直拖到二十六才治好的情况。一时间刚才噩梦里的不同的平行宇宙、各异的时间线,扭曲狰狞的白色大门,全部侵袭现实。
原来他和这里的时间线,根本对不上啊。
呵。
果然,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一切不可能真的那么好。
傅斯霆之后好几分钟都恍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人喊他的名字,却像是隔着层层玻璃听不清。他心如擂鼓,耳鸣阵阵,直到捧着脸颊的人狠狠吼他,双手直直逼着他对上一双纯黑色墨玉一样的眸。
厉非:“傅斯霆,你说话!”
“傅斯霆,好好呼吸,然后跟我说话。你十六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全都告诉我,不准说一半留一半!”
“……”
“……”
“说话!!!”
傅斯霆依旧没有反应,于是厉非眸光一冷,开始拧他的脸。
拧到痛了,他才又一次回过神,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那双黑瞳从来没有……那么冰冷严厉。
眼眶骤然一疼,再度模糊不清。
吓着他了。
厉非暗暗骂了一句,但他无论如何不能在这一刻退让。
不仅不退让,他还直接用了更大的劲儿。幸好他二十八岁,想要压制十六岁的少年还算容易。何况他又是专业的,瞬间就能切换出让人害怕的压迫感。
“傅斯霆,我的耐心真要耗尽了。”他咬牙道。
“……”
“你非要这样,是真的觉得自己很伟大很了不起吗?是觉得一个人背负所有的压力和麻烦、什么都不让别人操心就很光荣吗?傅斯霆,那你找男朋友干什么啊,自己过一辈子孤老终生不就得了?!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所有难过的事永远藏着掖着不说,你真的把我当成过平等的爱人吗?”
“还是你和其他人本质一样,根本没把我当人看。不过是把我当成一尊可以投射想象、没有自己思想人格的艺术品,然后自以为是地陶醉其中,自我臆想和自我感动?”
“看看,你又露出这种表情了。以前你就擅长用这种又可怜又要疯了一样的眼神骗我心软。傅斯霆,我不会再上当了。如果还是决定什么都自己扛着,那你走吧。真的,走,现在就走。反正不要留在我这里了,因为那样的你不是我想要的。嗯?你走不走?门在那边——”
厉非说完这些话,自己都佩服自己这一刻的强度。
幸好他在戏里,一向很擅长演那种对着别人的心扎刀子的狠角色。
没想到现实中的自己,能做到比那还狠。
傅斯霆被他刀得几乎一瞬间就全盘崩溃了,身体晃了晃,连哭都不会哭。是啊,二十八岁的傅斯霆都未必受得了这个,何况十六岁的小霆。
心里跟着一阵生疼,差一点就要改口。
然而不能,厉非太清楚一时心软的后患无穷,也太清楚这个人有多能忍,该问的现在不问清楚,放任他继续隐藏绝对后患无穷。
于是尽管指尖下意识地再度在蹭上傅斯霆微红的眼尾,厉非脸上阴冷却没有变。
他盯着傅斯霆,继续恶狠狠掰正他想要移开的视线,把他压抑得绝望。
傅斯霆快要不能呼吸。
厉非又吼了他一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傅斯霆,说话——!!!”
被吼的人终于彻底崩溃,目光涣散,低下头,终于也忍不住自暴自弃哑声道:“到底要我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还想知道什么?我就是……刚查出来得了病,过几天就要手术,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更不知道将来会怎样。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到这里了,所有人都说我二十八岁,所有人都说我只是失忆!”
“可我真的只记得十六岁之前的事情。”
“所以,到底要我说什么?说我的高中里,从来没有一个叫曲织帆的同学吗?”
“还是说我的高中成绩,根本不可能考上Z大。”
“我的家境,也根本做不到支撑我一边治病,一边去念大学。我所生活的世界,跟你这边,根本就不是一样的,差得太多……”
“在我的世界线里,我……又穷,运气又不好,说不定之后没多久就会死了。就算勉强活下来,就算拼尽努力,也不可能做到像你的傅斯霆那么幸运、那么厉害。”
“厉非,我跟你,我们是不是,根本就不是……不是同一个时间线,同一个时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维度的厉非和傅斯霆?”
“在我的那条世界线里。我们多半一辈子……都不会相遇。”
“你根本就,不会知道我的存在。就算遇到了,也根本……不可能多看我一眼。”
他突然不能呼吸。
浑身发冷,铺天盖地的绝望。他紧紧抓住胸口,里面像是被搅碎,疼得他想发疯。
他的眼泪终于大颗掉了下来,滚烫的,砸进厉非的手掌。他要撑不住了,咬着牙,痛得想要呜咽。
“可我,可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很喜欢你,我想……想永远留在这里。”他哽咽着,胸口激烈起伏,“我想留在你身边永远不走。可是我知道,这边的你根本就不可能属于我,你是属于平行时空的‘别人’的厉非……”
这好残忍。
好残忍啊。原来这几天所有的幸福,都是看到但摸不到的镜花水月。那为什么让他看见?如果不让他看到这一切,他原本还可以努力忍受那样绝望的人生。被欺凌,得病,挣扎泥潭从生到死,他本来都可以忍受的!!!
那是傅斯霆第一次这样哭。
也是厉非第一次见他这样哭。泪水砸在手心,像是要烫出一个又一个大洞。他帮他抹去,却像是永远抹不完。
“……”
“傅小霆。”
恍惚间,他听到厉非叫他,身体被温柔强硬地搂住,他似乎还吻了他的头发。
但傅斯霆还是无法控制颤抖,他现在满心只剩下痛苦和贪婪。他只想紧紧被抱着,别的什么都不愿意再想。
至少在这一刻,厉非属于他。
他还属于他,他的拥抱还那么真实温暖。哪怕是饮鸩止渴,他也只想就这么一直沉沦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就不能属于他呢?那个幸福的、幸运的傅斯霆,别的什么都有了,可不可以把这个人让给他?
他好喜欢他,真的好像把他偷走啊。
偷偷装走,带回自己的世界。
厉非深吸了一口气。
“……”
“傅斯霆你是傻子吗?!!!”他吼他。
“醒醒!什么时间线,什么平行世界,什么穿越!你一天天的真的都在想什么?只有幻想题材的电影里才有的东西,你不会真觉得现实中确实存在吧?难道是上次的电影让你有什么心理阴影了?”
“那只是片!!!导演和编剧的想象,为了让你有个有趣的经历,而不是让你应激反应自我折磨胡思乱想的。你知道每部电影导演最怕什么样的观众吗?就是你这样疯狂发散思维胡乱曲解、又自顾自入戏太深的!”
他随即伸出手,把他僵冷发抖的身子紧紧圈住,抚慰一样摸他的背,一下又一下。重重叹了口气。
“很好,我总算明白了。”厉非说。
“怪不得。”
“怪不得前年查出来得病,你会那样突然发大疯,不愿意治,还说什么要跟我分手。我总算知道为什么了!”
“原来,二十六岁那次,是‘旧病复发’啊?那也怪不得要狠狠发疯了。”
什么?
傅斯霆头脑嗡嗡响。他靠着厉非,努力汲取着温暖,像失水的鱼竭力汲取空气,想要抓到一丝微茫的希望。
但他还是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厉非抱着他,咬牙在他耳边道:“傅小霆你听好了,根本没有平行空间,也没有不同的世界线。”
“有的只是那么一个……什么事情都只知道自己扛的混蛋!”
“那个混蛋,十六岁那么小的年纪,就得过一次重病。那时候他孤零零一个人面对,不知道有多艰难多害怕,但好在,最后应该是千辛万苦治好了。”
“但是这个混蛋,在一起都三年了,这么大的事居然一个字都没有告诉我!”
“也是啊,混蛋一向自负又自以为是。只知道挖空心思追人,工资上交,做饭、当司机、搞各种小巧思小浪漫,但所有难过的事——就知道一个人死撑,什么都不肯说!”
“后来,混蛋运气不太好,二十六岁病又复发了,大概觉得自己彻底完了。”
“也是,这要是放在十几年前,两次癌症还能活下来的人确实没几个。”
“死脑筋小混蛋也不看看这十几年医学科技突飞猛进的速度。第二回你再得病,甚至都不用开刀,直接打冷冻消融针再配合靶向药一起吃了半年就治愈了,体检指标好得很,每天活蹦乱跳。”
“呵,”厉非说到这,给气笑了,“我就一直奇怪呢,那时候明明还是早期,为什么小混蛋一直在那发疯,说治不了、没可能、不治了。”
“原来是有这种前因啊?”
“……”
傅斯霆愣着。
他像是失温太久被冻僵的人,终突然在回温之下恢复了一丝一毫的触觉。不能相信,也不敢相信。
他好像正在努力理解他每一句的意思,反复梳理他话里那个能让他信服的……可能性。
而厉非看他那劫后余生,整个凄惨又可怜的样子,真的几乎忍不住想要想揍孩子一顿的冲动。
太欠揍了真的!
如果真的是弟弟,他早打了。什么混账熊孩子。
作者有话说:
自己吓自己~~~(喂,不要这么坏!)
第二章尹以豪对傅斯霆的评价是天马行空,其实并没有评价错。既木讷内敛同时内心戏又很多,被养好了又能很阳光。这种属性确实很适合去设计游戏。[菜狗]
所以文案上说小霆确实很倒霉,但是以现在的科技是真的能治。特别是在比较有钱的情况下,不是写文黑科技。现实中是真的有新技术能治的。这几年科技确实发展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