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姜稚月原本都已经走出了一步,忽地一顿,又回过头去。

那个针包叠放地整整齐齐放在桌角的小柜子上。

姜稚月眼力好,一眼就瞧见那个针包的一角绣着一朵黄色的雏菊。

她对这图案再熟悉不过。

姚盈初的每个针包上都会绣着这个图案,从前她给宋砚辞施针时,她在旁边看到过好几次。

宋砚辞也察觉出她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不禁蹙了蹙眉:

“姚……”

“执玉哥哥!”

姜稚月出声打断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他一眼,弯了弯唇,笑道: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今日就不同你一起用膳了,我……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宋砚辞再多说半句话,姜稚月提着裙摆像是被人追赶一般,急匆匆出了马车。

她的手在袖子里控制不住地发抖。

强撑着让自己脊背挺直,匆匆朝马车的反方向走去。

只是眼神到底出卖了她内心的慌乱和酸楚,飘忽不定不知看向何处,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不知走出多远,姜稚月忽然听到一道男声惊喜地唤她:

“公主?!”

姜稚月起初没听到,直到那人的声音近在耳畔,她才一个激灵,脚步停了下来,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灯火阑珊的街道上,顾思恒正站在她右手边,对她做了个揖。

姜稚月怔了片刻,才后知后觉对他回了个笑脸,问道:

“你怎么在这?”

顾思恒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家妹想吃这家的糖糕,我来买些,公主这是去往何处?”

去往何处?

姜稚月闻言,这才恍若初醒般往周围看了一眼。

宋砚辞的那辆马车早已不在原处,她抿了抿唇,“我去找我二姐。”

看出姜稚月的迷茫,顾思恒笑着邀约:

“公主还未吃饭吧?天香楼刚来了个南方厨子,据说淮南菜做得一流,我正要去尝尝,公主一起吗?”

姜稚月连忙摇头,“不、不了,我……”

“公主不必急着推辞,今日就我和家妹两个人,家妹公主也是认识的,不若一起如何?”

姜稚月顺着顾思恒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停在不远处的顾家马车。

似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一般,那马车帘子被掀了起来,里面探出个脑袋,看见她时那姑娘笑着对她挥了挥手。

姜稚月本就因上次之事对顾思恒略有亏欠,如此也不好再拒绝,想了想,点头应了下来。

……

“主子,公主和顾家那位郎君进了天香楼。”

常乐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宋砚辞手里摩挲着那枚白瓷药膏瓶子,指腹划过瓷瓶边沿,缓缓放下了车帘。

马车里霎时间黯了下去。

幽幽青丝氤氲,馨香无声蔓延,逼仄的车厢同外面的喧闹恍若两个世界。

宋砚辞怔怔盯着姜稚月方才坐过的地方,半晌,闭了闭眼,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淡淡道:

“回府。”

宋砚辞的马车停在雪竹苑门口的时候,宋知凌双手环胸倚在门框上,也不知等了多久。

月色洒在男人俊逸挺拔的身形上,像是落了一层白霜。

宋砚辞掀眸瞧了他一眼,转动轮椅往门口去。

路过宋知凌的时候,他直起身子推上宋砚辞的轮椅,两人沉默地回了院中。

“喝酒么?”

宋知凌问他。

宋砚辞摇了摇头,“近来喝的药与酒相冲,不喝了。”

宋知凌牙齿顶了顶腮,略一颔首,“行。”

说罢拿起一旁的酒坛给自己倒了一杯,手一撑,坐在了一旁的石桌上。

宋砚辞的手搭在膝上点了下:

“今日你向阿月表明心迹了?”

宋知凌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随即“咕嘟咕嘟”牛饮了几口,“嗯。”

宋砚辞眉间微微蹙着:

“倘若阿月不愿,你不应当强迫她。”

他放下酒杯,嗤笑一声,不无讽刺道:

“哥现在以何立场来说我?据我所知,那日在围场,你不是已经拒绝她了么?至于我与她之间如何,跟哥你又有什么关系?”

宋知凌缓缓转头定向宋砚辞,语气沉了下来,一字一顿道:

“还是哥仗着唇上那点东西,便觉得阿月是你的囊中之物了?那晚不过是阿月喝醉了,神志不清罢了。”

他眯着眼,眸中露出讽刺的神色:

“说起来,哥何时也成了趁人之危的小人?还是个心口不一的、趁人之危的小人,既然三番两次将阿月推开,如今这番作态又是为何?”

宋知凌的声音不大,语气却极重,像是一头护崽的猛兽一般凶戾,丝毫没有在姜稚月面前时的温顺逢迎。

“你若无心,便不要管她与谁在一起,别忘了,是哥当初亲口说的那句‘随你’。”

他将每句话都重重咬在齿间,死死盯着宋砚辞,因为一口气说得太多,胸膛略微起伏着。

院中死寂无声,微微的酒气晕散在夜色中。

疏忽一阵风轻轻拂过,树叶由远及近开始哗哗作响,似是恐有变天的征兆。

宋砚辞垂着眼眸,半晌轻扯了下唇角,语气意味不明道:

“云笙何时……看人这般准了。”

宋知凌心里一跳,眉头紧拧,“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

宋砚辞两个指腹轻捻,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姑娘腕上细嫩的温度。

停了良久,他面容平静地乜视了他一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

“夜深了,你该早些回去就寝了。”

璋华殿内灯火明亮。

暖黄色的光透过绢丝纱窗透了出来,照得院中的花木都蒙上了一层碎金一样的暖光。

锦葵顶着突然而起的狂风,端着脸盆飞快开门走进寝殿。

寝殿里,小公主一身水粉色软烟罗寝衣,比绸缎还要黑亮的头发披散在腰际,正坐在妆台前,双手托腮,镜中娇俏明艳的小脸上愁云密布。

锦葵将脸盆端到洗漱架上,过去替她梳发。

才刚站到她身后,往镜中一瞥,不由拧眉道:

“公主唇上是怎么了?可是夜里有了蚊子?奴婢待会儿给帐中熏些驱蚊的香去。”

方才在岸上碰到宋砚辞的时候,姜稚月便让锦葵先回了,再加之那时候外面天暗,当下锦葵并未发现她唇上的异常。

这才有此一问。

姜稚月正发着呆,忽听锦葵这一番话,不禁也跟着回了神,一道往镜中自己的唇上望去。

宋知凌虽然并未将她的唇咬破,但到底在下唇的位置上留了个红色的血印子。

小小一点儿,倒真像是蚊虫叮咬的。

蚊虫叮咬……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宋砚辞唇角那道伤疤。

姜稚月反复将这个词咀嚼了一番,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整个人猛地瞪大眼睛坐了起来。

“怎么了公主?”

锦葵被她吓了一跳,忙放下梳子,“可是梳疼了?”

姜稚月怔怔地摇了摇头,魂不守舍地站起来就往床榻边走去,坐下来后绞着手指,朱唇紧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直到坐到了床上好一会儿,她才似是想起了锦葵,对她无力地摆了摆手:

“你、你先下去休息吧。”

锦葵往她泛红的脸颊上匆匆瞥了一眼,想问什么,又生生忍住了,最后熄了两盏灯无声退了出去。

夜色无声,软烟罗的绯色纱幔缥缈如雾,窗外骤起的狂风慢慢缓了下来,不知何时落了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在黛瓦上,衬得房间里愈发安静得窒息。

也衬得姜稚月的心跳,格外明显。

那夜因醉酒而忘记的零碎片段,突然就拼凑成了完整的场景!

凌乱的触觉,纠缠的柔软的唇和舌,旖旎的气息和滚烫的温度……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在做梦。

姜稚月浑身蹿起一阵莫名的酥麻,脸颊也越来越烫。

她猛地趴到床上,将脸埋进了被子里狠狠滚了两圈。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姜稚月就再也躺不住,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了。

锦葵听见动静,慌忙端着水进来,往她脸上瞧了一眼,诧异道:

“公主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这么没精神?!”

姜稚月没精打采地看了眼镜中自己眼下的乌青,此刻也无暇顾及自己的容貌了,回头盯着锦葵着急问道:

“那夜……就是梁邵那夜,我是被哥哥接回来的?”

“是啊,太子殿下去酒肆门口接的公主。”

“你也在?”姜稚月转过身来,面向锦葵。

“奴婢过去的时候,恰好看到太子殿下从宋三皇子手中接过公主。”

锦葵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回答。

姜稚月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斟酌了一番用词,试探着问:

“那……抱我出来的时候,宋砚辞是什么表情?”

锦葵这下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儿,她看了看姜稚月,仔细回想了一番,最终还是泄气地摇了摇头,回答道:

“和平常无异,不过当时酒肆门口被东宫的人围了起来,奴婢也无法靠近,离得有些远,宋三皇子又背着光,实在是……”

锦葵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表情:

“怎么了么?可是有什么问题?”

姜稚月凝眉沉思片刻,怔怔摇头,“无事,替我梳洗吧。”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昨日在马车上时,宋砚辞对她的态度同从前都有些不同。

但姜稚月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只好将这一切异常归咎为那夜她所做的出格之事上。

这般想着,随手拿了杯茶。

茶汤刚一入口,她就怔了一下,拿到眼前看了看,“这是……”

锦葵忐忑道:

“这茶是奴婢昨日在马车上找到的,一直放在角落的格子里,也不知何时放的,奴婢找太医看过,是安神养颜的药茶,奴婢瞧您这两日神思不属,便想泡来试试,可是这茶有什么问题?”

姜稚月盯着眼前鲜绿色清透茶汤微微出神。

应当是那次去雪竹苑时宋砚辞派人放上去的,只是那次是朱砂陪着,后来朱砂出了事,这茶便一直放在那了。

可一看见这茶,她就想起了那日在琳琅斋发生的一切,拿茶的手顿时一顿,柳眉紧拧。

良久,小姑娘眼底的纠结慢慢变成黯淡。

她紧了紧手心,又缓缓松开:

“算了,这些茶拿给大家分了吧——”

姜稚月随手将茶杯放下,面上神情明显淡了下来:

“这一壶也端下去,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