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姜稚月的身影才一出现在帐外,宋知凌就跟狗闻到了肉味一样跟了上来。

姜稚月正眼都不瞧他一下,径直仰着小脸从他身边走过去。

宋知凌自知自己方才犯了错,也不敢出声,只默默跟在她身后,摆出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对锦葵作揖乞求。

不过锦葵随了她的主子,也正眼未瞧他一下,还多加了一声轻哼。

听见锦葵那声轻哼,姜稚月到底没压住唇角的弧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祖宗,您总算笑了,小的我知错了,您别生气了可好?”

宋知凌冲到姜稚月身边,一把替她揽过手中的提盒,一脸谄媚。

姜稚月哼了声,“我现在还有点生气,不想理你。”

“那祖宗什么时候生完气?”

姜稚月站定,假模假样地认真思考了半天,最后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大度的模样,伸出一根手指头晃了晃:

“本公主大度,一个时辰好了。”

打发了宋知凌,姜稚月往宋砚辞帐子的方向看了眼,抬脚朝那边走过去。

围场地势平坦,帐子与帐子之间没什么围墙。

离得还有些距离,姜稚月便瞧见一个婢女穿着的女子捧着个托盘从宋砚辞帐中走了出来。

她脚步一顿,手放在眉上遮着太阳眯眼看了看,奇怪道:

“那不是惠妃身边的么?怎么也来找执玉哥哥?”

锦葵也跟着肯定,“奴婢记得她是叫流云来着。”

姜稚月蹙了蹙眉,想着许是父皇的授意,一时便也没再深思下去。

两人一路走来停在帐子门口,姜稚月和锦葵对视了一眼,正要掀帘进去的时候,忽听帐中传来姚盈初的声音。

姜稚月的表情一滞,动作僵在了原地。

姚盈初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带着些许心疼的哭腔:

“殿下感觉如何了?你要是疼,便说出来,别忍着。”

姜稚月攥紧湿腻的掌心,屏息等了半天,听见宋砚辞沙哑低沉的声音断续响起:

“无妨,你继续就是。”

“那……”

姚盈初语气犹豫,“我要将殿下的裤管再往上些,殿下若是介意,盖着毯子。”

“好。”

这次他应得极快。

姜稚月鲜明的小脸在阳关下忽然有些煞白,缓缓将搭在帘上的手握成拳,放了下来。

她怔怔回眸,对一脸担忧的锦葵扯了扯唇:

“宋知凌人呢?我突然反悔了,不用一个时辰了。”

帐中似乎又传来那两人的声音,姜稚月提着裙摆慌张离开,一句话也没再听清。

宋知凌能看出姜稚月心情不好,大抵也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一面陪她往马场走,一面道:

“陪你赛马那是不可能的,你太子哥哥定然也不同意,不过我可以带你去后山转转,那里有片花海,可美了。”

姜稚月不想跟他多费口舌争辩,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宋知凌牵来一匹马,扶着姜稚月上去,不紧不慢地牵着缰绳晃去了后山。

说是后山,不过是围场一片凸起来的小山丘。

一眼望去,山丘上种满了大片大片的紫丁香,也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季节全都盛放着。

再远处是一条小溪,宋知凌将她放下,拉着她来到溪边。

“你看!”

小溪清澈见底,阳光一照远处的水面波光粼粼。

然而最神奇的,还是水中的游鱼。

因为水质太过清澈,那些各色小鱼,就像是在空中飘来飘去一样。

“呀!”

姜稚月从前总是听说“皆若空游无所依”,今日却是头一遭见到。

宋知凌见她情绪好了些,挑眉傲娇道:

“你再去抓一抓它们试试。”

姜稚月半信半疑地看了宋知凌一眼,拉起袖子。

溪水还有点冰凉,手一进去就带走了心里的烦躁,姜稚月轻轻将手做捧,从一个红白相间的胖嘟嘟的小鱼身下缓慢抬起来。

原本还怕那鱼被惊走。

结果它非但没游走,被她捧起来的时候,还摇着尾巴晃动着肥嘟嘟的身体,在她掌心啄了啄。

姜稚月惊地抬眸看宋知凌,眼底满是惊喜的笑意,“它在亲我!”

宋知凌嘴里衔着一根草,被她灼亮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站直身子神色不自然地移开目光,低低“嗯”了一声。

姜稚月将小鱼放回水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宋知凌,然后一本正经叫了他的名字。

宋知凌歪着脑袋捏捏耳朵,故作懒散回头,“怎么……呀!”

话音未落,一捧水便伴随着姜稚月的娇笑声扑面而来。

他身子骨本就健硕,也不怕冷。

被姜稚月追着泼了好几下后,“不得已”用手指沾了些水佯装生气地“反击”。

结果惹得小公主哇哇大叫,气呼呼地扑过来使劲儿朝他泼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稚月玩得累了,扶着膝盖气喘吁吁,舒爽的风一吹,心里的郁结之气倒是散了个干净。

“不玩了,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回吧!”

宋知凌往她身后看了一眼。

大片大片的紫丁香如一片紫色的花海,巨大的橙红色夕阳挂在花海尽头,少女就站在微风中,融入了这幅画卷,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他的眼神定在她身上:

“好。”

回去的路上,宋知凌给姜稚月编了一个花环戴在头上,两个人慢慢走着,迎面吹来的风里都是花的香味。

“我哥和……姚盈初,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宋知凌用枯枝把姜稚月眼前疯长的紫丁香拨开。

“我知道。”

姜稚月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她忽然顿住,蹲下去捡了一块儿石子,重重抛向远处,“他的腿……会好的吧?”

“姚盈初说恢复的可能性很大。”

宋知凌学着她的样子,也扔了一块儿。

姜稚月点点头,再没说什么,两人继续往回走。

夕阳落得很快,还未走出多远,天便黑了下来,漆黑和深蓝缓慢占据天边仅剩不多的橙红色,往东边的天上看已是繁星如河。

天一黑,路便也不好走了。

宋知凌看了眼身边的少女。

见她紧拢着披风,脚步沉重,眼皮也耷拉了下来,便往她身前一蹲,“上来,我背你。”

姜稚月停住脚步,揉着眼睛反应了一下他说的话,便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还不忘拍拍他的肩,嘟囔道:

“稳着点儿啊,我睡会儿。”

广阔的苍穹下,高大的男人背着娇小的少女,头顶是漫天繁星,身后是大片大片紫色花海。

宋砚辞的轮椅停在昭华公主的帐门口,盯着从远处回来的两人。

月光将他手背上的青筋照得格外明显。

宋知凌显然也看见了他,脚步一顿,将背上的姑娘往上掀了掀。

“哥?”

宋砚辞看了眼姜稚月头顶的花环,视线对上他的:

“公主身有哮症,你不应当带她去赏花。”

“她自吃药起就再未犯过,况且还有我保护她,不用哥操心。”

宋知凌语气里带着不难听出的排斥。

宋砚辞捻着扶手,忽然就笑出了声,眼角殷红的泪痣跟着动了动:

“你怕什么?护得这样紧,我如今这样,还能与你抢她不成?”

十分有歧义的一句话。

从前宋砚辞腿好的时候,三人一起出去玩,有时候玩得累了姜稚月也会让他们这么背着。

不过那时候姜稚月每次都只选择宋砚辞,而宋砚辞也是一脸温柔含笑答应,只留宋知凌气鼓鼓地跟在后面看着那两人的背影。

宋知凌明显不觉得,此情此景下,宋砚辞说出这句话,只是单纯地说“抢着背她”而已。

他不禁压低了眉眼,更紧地把姜稚月托住,紧盯着宋砚辞:

“哥今日腿疾犯了,不好好养着,来阿月帐前做什么?”

若是平日,他兴许就让了。

可今日,分明是他将情绪低落的小姑娘哄好的,他凭什么不能质问?

宋砚辞听出他语气中的情绪,微微压下眼帘。

夜风从中间穿过,将三人分割成无形的两个阵营,远处树叶沙沙作响。

轮椅上的男人身形单薄。

良久,宋砚辞往姜稚月睡得正酣的小脸上投去一瞥,淡淡道:

“无事,找你的,将她安置好后,来我帐中一趟。”

轮椅转动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砚辞与两人擦肩而过时,冰凉的衣袖擦过姜稚月垂在侧边的手背。

闷响似乎停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男人身上冷冽的雪松香若隐若现地留在了原地。

宋知凌侧过脸去,肩膀上小姑娘的睡颜在月色下恬静而美好,浓密的眼睫安静地垂着,似乎对方才一切都毫无所觉。

宋知凌从姜稚月的帐子里出来后,径直去了宋砚辞帐中。

宋砚辞正坐在灯下,自己与自己手谈。

他换了一身白色绸缎的寝衣。

衣料柔软,微微贴合在他身前,动作的时候,精瘦紧实的胸膛和小腹线条若隐若现,被橘黄色的烛光笼了一层不浅不深的阴影。

男人拈棋的手指亦染上朦胧柔光,白皙修长,透着玉一般的润。

近乎完美的俊美脸庞一半隐在阴影里,半垂着眼,眼角泪痣绯红,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宋知凌站在门口将他打量了半晌,走过去坐在对面,在棋盘上凝视片刻,拈起黑子按在了棋形的眼位。

宋砚辞不紧不慢跟上一步。

玉质的棋子在楠木棋盘上发出“哒”的一声脆响。

“今夜围场臣工家眷众多,你背公主回来,于礼不合。”

宋知凌抬眸睨了他须臾,忍不住嗤笑出声:

“如此都算于理不合,那璋华殿遇刺那夜,花园中哥对阿月做的那些事呢,又算什么?!”

宋砚辞落子的动作一顿,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幽幽抬眸望向对面。

“哥看我做什么?阿月年幼,小孩子心性不懂,难道哥也不懂么?”

宋知凌收了笑意,将黑子往棋笥中一扔:

“别告诉我,哥搂着阿月亲吻的时候,心里想着的,是从小到大你与她之间青梅竹马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