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天气渐暖,二月二十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

围场上草长莺飞,终于让经历了一整个严寒凌冬的众人,感受到了春日的勃勃生机。

姜稚月身穿精致紧身的大红色骑马装,身披宽大雪白大氅,手握缰绳坐在马背上。

整个人看起来娇俏又飒爽。

“你总是往武将席上看什么呢?那日你父皇设宴款待英国公,我感了风寒没去,你是不是很失望?”

宋知凌驱马从身后赶来,与她并排,侧首看她。

阳光下,小姑娘白皙的脸颊白里透粉,如明珠生辉、美玉荧光,卷翘纤长的眼睫小扇子似的轻扇,鼻尖小巧挺拔,口如朱丹。

像是一朵绽放的牡丹,比从前更加娇艳。

“嘶……”

宋知凌拉了拉缰绳,面对着她,眉梢一挑,“我发现有段时日不见,你好似……又长大了些。”

姜稚月原本注意力还在远处的顾思恒身上,闻言一愣,转头朝宋知凌看来。

见他目光不住往自己身上瞟,还有眼中那故意调侃的意味,饶是再迟钝,她也缓缓回过味来。

姜稚月猛地捂紧身上的披风,一张小脸涨红,狠狠瞪了他一眼,扬起鞭子就要抽过去:

“死冬瓜你胡说什么呢?!”

幼时宋知凌比姜稚月和宋砚辞都长得矮,所以姜稚月给人起了矮冬瓜的称号。

这几年他早就窜得比她高过了一头多,不过这外号还是被姜稚月保留了下来。

“哎哎哎夸你呢!”

宋知凌一把抓住她挥来的鞭子,左躲右闪,“我、我错了,我的小祖宗手下留情!”

姜稚月哼了一声,抽回鞭子,看了他一眼,不放心地又把披风裹紧了些。

“哎,说真的,咱俩好久没有赛一场了,来不来?这次我让你先跑。”

“谁要你让。”

姜稚月翻了他一眼,“等会儿再说吧,我这会儿还有点儿事。”

场上人声嘈杂,姜稚月绕过他驱马就走,结果才刚走出两步远,她又忽的顿住。

不远处围栏外的看台上,宋砚辞一人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手中握着一支金头箭矢在缓慢摩挲。

他今日难得穿了一身枣红色锦袍,阳光落在他身上,显得皮肤白皙健康了不少。

他身上衣衫的两袖还带着玄色臂缚,腿上没盖茵毯,墨发用金冠高束,整个人看起来比平日要张扬恣意得多,就连眼角那颗泪痣似乎都变得鲜活了。

若非双腿还坐着轮椅,便同场中策马狂奔的儿郎没什么区别。

在姜稚月不经意看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注视着她了。

也不知看了多久,摩挲箭矢的指尖被风吹得微红。

姜稚月在他的视线中,忽然无端生出一种莫名的心虚。

她对他扯了扯唇角,低头拢紧披风,匆忙纵马往顾思恒所在的武将席而去。

顾思恒没想过有朝一日,昭华公主会约他去骑马。

他紧张地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公主说去哪,顾某自当奉陪便是,一切全凭公主定夺。”

姜稚月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比自己大不了两岁的少年,歪了歪脑袋,随手指了一条路,两人便一前一后地骑马往那边去。

“你不必拘谨,说起来,你表姐是我准嫂嫂,我们还沾着些亲故呢。”

姜稚月语调轻快,甜美的嗓音陪着明艳如光华的眸子,顾思恒只看了一眼便晃了神。

过了半天方回过神应了一声。

“对了……”

姜稚月侧头看替自己清理前头树枝的少年,抿了抿唇,问道:

“你伯父……顾将军的病好些了么?”

瞧着他明显一顿的身影,姜稚月狠了狠心,继续道:

“……我可以让父皇派宫中御医去给你伯父瞧瞧。”

顾思恒慢了下来,低头沉默片刻,强笑道:

“谢公主好意,只是伯父他……”

还没说完,远处忽然骑马本来一个士兵,大声道:

“顾大人!围场守卫出了些问题,陈大人让我过来叫您过去一趟!”

姜稚月一愣,忙让开些,“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差事!”

顾思恒欲言又止了几番,最后对她略带歉意地一颔首,打马扬长而去。

姜稚月愧疚地望着他的背影,小脸鼓了鼓,幽幽叹了口气。

“啧……人都走远了,还在这依依不舍地看呢?”

姜稚月一愣,倏地回头,果然见宋知凌一脸阴阳怪气的样子。

她瞪他一眼,“与你何干,方才的事我还没彻底原谅你呢,你……你拽我干嘛?!”

姜稚月甩了甩手腕,“放手!”

“不放!”

宋知凌也拗了起来,驱马逼近她,“你说清楚,你不会是想招他为婿吧?”

姜稚月蹙眉,一脸不悦,“松开!宋知凌你凭什么管我?!”

“好,我不管你,那我哥呢?!”

宋知凌松开她的手腕,指了指不远处的宋砚辞,“你放弃我哥了么?!”

见宋砚辞看过来,虽然知道隔得这么远他什么都听不见,姜稚月还是又气又急。

她一把挥开他,红着眼眶怒斥: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凭什么说我?!”

“我怎么不懂,我……”

“你别烦我!”

不等宋知凌把话说完,姜稚月一夹马肚,重重抽了一马鞭狂奔出去。

“阿月!”

宋知凌也知道自己方才看见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吃了醋,说话没轻重,慌忙跟了上去。

奈何姜稚月最近一段时间,心中憋了许多羞愤和酸楚,这一吵彻底爆发了出来。

她没命一般狂抽马鞭,只想快点儿再快点儿。

任凭耳畔风声呼啸,身体被颠得七荤八素,眼泪也模糊了视线,企图将所有难过的情绪尽数宣泄出来。

所以她根本没听到身后宋知凌目眦具裂的呼喊。

场中所有人都瞧见了那两道飞奔的身影,人群中早已乱作一团。

眼见马背上那个红白的身影朝着悬崖飞奔而去,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坐在场边的宋砚辞额角青筋猛地爆了起来。

……

围猎场上的虚惊一场,受伤最重的居然是宋国三皇子。

一时间,众人各种揣测的言论甚嚣尘上。

姜稚月被宋知凌保护得很好,只除了手臂上有一处指甲盖大小的擦伤。

锦葵轻轻替她上药,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

姜稚月神色呆滞地盯着眼前的地面。

从前最是怕疼怕留疤的姑娘,现下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仿佛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

旁人或许不知晓宋砚辞受伤的真正原因,她却是知道的。

因为最后他摔倒那一下,她是看见了的。

姜稚月眼底不受控制漫上酸楚的水雾,心中情绪复杂。

宋砚辞是因为她而断了腿,那断掉的不仅仅是他的腿,还有他的后半生和他的所有骄傲。

他拒绝她、伤她的心是真,救了她、为她身残也是真。

既然那夜已经明确推开了她,今日这一场,又算什么?昔日青梅竹马的情谊和关切?

“公主……”

帐外婢女掀帘通禀,“京畿营顾大人求见。”

姜稚月猛地回神,抹了抹眼角,扯唇笑道:

“让他进来吧。”

顾思恒打帘进来的同时,锦葵替她将袖子放下来,过去拧了湿帕子给她擦手后退下。

顾思恒第一次单独与姜稚月同处一室,不免有些紧张,蹉跎了半天才想起来问“公主可还好?”

“无碍。”

姜稚月之前跟他讲了那些话,现下面对他时也有些尴尬。

顾思恒蹉跎了一下,犹豫道:

“我见宋四皇子一直等在门口,公主……”

“不见。”

顾思恒尴尬地“哦”了一声。

又过了片刻,他垂首悄悄长舒一口气,抬眸直视着姜稚月的眼睛,坚定道:

“公主之前的话什么意思,其实臣都明白。”

姜稚月抬头看他,顾思恒摸了摸鼻尖,笑意带着些少年的腼腆:

“臣是想说,无论公主选不选臣做驸马,倘若家国有难,臣与臣的伯父都当赴汤蹈火,相反的,臣倒是希望公主能够嫁给所爱之人。女子不应为男人的野心而牺牲幸福。”

姜稚月有些惊诧眼前的少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禁美眸大睁,“你……”

“臣的伯父最近一段时日是病了,也确实因从前祖父之事而……”

顾思恒顿了顿,“不过公主放心,臣自会好生规劝伯父以百姓为重。”

日光从窗外洒进来,暖洋洋一片,少年的目光在阳光下赤诚而热烈。

姜稚月定定看了他半晌,忽然会心一笑,“有劳了,顾大人。”

少女的笑光华明媚,仿若一朵开在阳光下娇艳的牡丹。

顾思恒愣了愣神,耳尖微微泛上了红。

顾思恒走后没多久,太子和薛凝便赶了过来,自是又对她一阵关切。

说着说着,太子就将话题引到了薛凝身上,皱眉道:

“明日起,你也不许再骑马了。”

见薛凝睁着微微诧异的眼神仰头看自己,太子掩着唇轻咳一声,移开视线:

“若是实在想骑,只能和孤同乘一骑。”

太子话音刚落,姜稚月就见薛凝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低下头软绵绵的应下。

姜稚月“啧”了一声,看热闹般顺手抓了一把瓜子。

结果第一颗瓜子还未磕完呢,太子忽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语气冷硬:

“还有你,再不当心孤现下便将你遣送回宫!”

“……”

姜稚月含着的半颗瓜子都没来得及咽下,闻言对着薛凝无辜眨了眨眼。

太子走出两步,回头往两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薛凝身上,“还不走?!跟孤用膳去。”

薛凝低低哦了一声,对姜稚月抱歉一笑,转身小步跟了上去。

太子一走,姜稚月捧着瓜子嘴角都要咧到了耳后。

神奇啊神奇。

一贯温婉贤良的薛姐姐原来在他哥面前这么娇滴滴的。

而他那个温润端方的哥哥,在薛姐姐面前这么霸道的……吗?

经了来探视的这两波人,姜稚月的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她想了想,让锦葵给她重新梳妆打扮,换上一身娇俏的鹅黄色裙装,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