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他二爷讲,他和檀相元的爷爷是他到四川劳动改造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檀家是做背夫出身的穷苦人家,家里没有田地。
在四川做背夫这一行,常年累月都需要背负上百斤的货物穿梭于四川的崇山峻岭当中,他们通常需要通过步行,把茶叶从雅安背到康定,换取微薄的佣金。
五十年前他跟着他二爷一起前往白泥沟。
晚上的时候,被大他两岁的檀相元骗到骨岭睡了一夜,他记得那地方阴阴森森的,没有什么树,连灌木都少得可怜,只有冷风呼呼吹着,像刀片在身上刮。
抬头看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那黑洞洞的天空像野兽张开的嘴,感觉下一秒就会被撕吞入腹。他吓得魂飞魄散,又找不到路回去,只能蜷着身子在地上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被人找到的时候,发烧到三十八度。檀相元因此被打了个半死。
檀家的人怎么可能死在骨岭呢?
檀家作为“巡山人”三家之一,专门为方姑负责情报方面的收集,骨岭作为情报的中转地,方姑专门传授给了檀家障眼的机关,结果檀相元竟然死在了骨岭。
电话里又传来姜五珠的声音:“大爷?”
姜纳愣了愣,回忆像鱼一样又摆着尾钻进脑海深处,那余波让他打了个冷颤。
“我想起来了,骨岭你不能去。”
姜五珠不服气,她咬了咬嘴唇:“为什么?”
姜纳叹了口气,带着深深的无奈:“你说你,家里有正常人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让你继承姜家的产业,这是很多人求都求不来的,你非不,费那么大力气,你这是何苦呢?”
姜五珠声音闷闷的:“我只是不想一直被控制,既然有办法可以不做巡山人,那证明方姑给我们家留了路,有路为什么不走?”
姜纳有点急,他声调猛得提高了五度:“你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说都不听,方姑是我们姜家的恩人,我们发过誓要一直守着她,现在过了两代人,说不干就不干了,怎么可能?”
“你觉得我们姜家是这种背信弃义的人吗?”
姜五珠沉默了,几秒后,她才闷闷地开口:“我只是想过我自己的人生......我不想做生意,我想去时尚圈,我想当模特。”
姜纳不知道说什么,姜五珠听到电话里传来对方悠长的叹气声,她也深吸一口气,点了一支烟,看着吐出来的眼圈消失在半空中。
“所以,大爷,骨岭有可能就有厚土的消息对吧?”
姜纳说:“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通俗来讲,檀家只是个情报处,大大小小的消息汇集在这里,消息来源可以查,但是消息的真实度根本不确定。你能保证你找到的消息一定是对的吗?而且我小时候听檀家人说过,那里面看着平静,实际上危机四伏,有大量的机关。”
姜五珠接话:“你知道檀相元死之前在挖什么东西吗?”
姜纳没好气道:“我上哪儿去知道?虽然我们都属于巡山人,但各自的工作都是保密的。”
他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劝说:“这条路太难了,从迈出第一步就难,别说后面还有千千万万步。”
“都不去找,怎么知道找不到?又怎么知道找得不对?”姜五珠咬咬牙。
电话对面又传来姜纳长长久久的叹息声:“回来吧。”
姜五珠没说话,五秒钟之后挂断了电话。
她梳理了一下目前的情况。
听大爷的话,她要找的东西多半都藏在骨岭,但是具体位置不知,骨岭的凶险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刚刚遇到那大妈说,檀相元的死和方姑有关。
为什么会和方姑有关,方姑到现在应该还没复活,他应该是死于机关,他死之前又在挖什么,为什么着急得连檀家的机关都忘记了,导致惨死?
现在再多想都没有用,只能先去骨岭看看,可是骨岭的位置她也完全不知道。
姜五珠想了想,俗话说:“村村皆有庙,无庙不成村。”
白泥沟肯定可能有祭祀方姑的庙,既然骨岭和方姑有关,但她只能先去庙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目前出殡的人都回来了,姜五珠随便敲了一家门,敲开来是个男人,那男人一看是生面孔,二话不说就想关门。
姜五珠眼疾手快,用一只手扶住门框,一开口就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叔,我是民俗考察的大学生,请问一下方姑的庙怎么走?”
说着话姜五珠一半身体都卡在门口,那男人也不好用蛮力关门,只得耐着性子应付她。
“走到村尽头。”
姜五珠退后两步,把门开关的空间让出来,礼貌道谢。那男人用方言嘟嘟囔囔了几句,也听不懂说的啥,把门狠狠关上了。
姜五珠朝他说的方向走,走到尽头,一座乡野小庙出现在眼前。
那小庙四周没有房子,是座砖瓦房,建在白坛村的外围。门的位置高高挂了个门匾,上面写了三个字——方姑庙。
方姑庙周围围绕几颗高大的榕树,整个庙宇被簇拥在枝叶之中。但是村庙没有门,门框处挂了个红色的花布当门帘,姜五珠撩了帘子进去,里面没有人,空间很小,只有一方桌子和一尊一米不到的泥像,泥像面前放了两个蒲团。
就是她见过的那个泥像,但是这一尊和早上出殡见过的那尊不一样,要更小。
桌子上放了几个苹果和梨,看起来像刚摘下来一样新鲜,泥像左右各放了两个燃烧的蜡烛,那蜡烛还没燃尽,一定是有人定期在这更换供果和添火换蜡。
但是姜五珠没见到人,她又朝里面走了几步,发现小方桌上面放了一本线装书。蓝色的表皮,上面是手写体写的字——方姑传。
姜五珠跪坐在蒲团上嗑了两个头,抬头的时候,看见这泥塑的娘娘一张慵懒的睡凤眼,似睁似闭,一只手托了个蟾蜍,一只手托了个塔。
她站起身子,坐在蒲团上,翻那本《方姑传》。
里面内容无外乎是夸赞方姑云云,但比她听大爷讲得不同的是书里记载的方姑来源和一本古籍有关。
这本古籍名叫《夏鼎至》,里面提到:“掘地而得狗,名曰贾;掘地而得豚,名曰邪;掘地而得人,名曰聚。”
方姑是地里爬出来的神仙,所以才和什么风调雨顺,土地丰收有关。
方姑是从地里爬出来的没错,但她真的是神仙吗?
姜五珠嘲讽地笑笑,没想到在姜家祠堂跪她跪了那么多年,竟然长途跋涉,换了个地方,还是跪了她。
姜五珠摩挲着那本线装书,思绪纷飞。
书里另一个值得推敲的一点是有提到方姑庙的主庙其实在骨岭,山下村里的只是一个分庙。主庙会有一个住持,常年累月住在那里。
这个主持是檀家选出来的,檀家供养他一辈子,唯一的条件就是,需要一辈子住在方姑庙,守着方姑。
和他们这些巡山人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处,这檀家也挺会举一反三。
姜五珠突然意识到,既然有人在那守着,那说不定那人发现了什么?如果檀相元有取东西出来,东西会不会被他拿走?
姜五珠把册子放回去,默默记住一个名字。
这一届的方姑庙住持叫李左。
姜五珠出了方姑,天色已晚,太阳有了下山的迹象,天上红彤彤的,就像被烟灰烫了一个洞。
她凭着记忆找到那吆喝她吃饭的大妈家。
先休息一下,吃顿回锅肉,送死之前,吃顿肉总没错。
石头嫂开了门,手里还拿着锅铲,看见她,一脸喜气洋洋:“哟,你也来啦。我还说我今天的菜销不出去,没想到人来得还多。你先洗个手等着啊,我炒好菜,单独给你盛一份,就给你端出去。”
姜五珠跟着她进门,在厨房门口停下,越过她的背脊,看见厨房内一口大铁锅,锅里是油亮亮又加了绿色蒜苗的回锅肉,刚出锅,香气扑鼻。
姜五珠跟在她身后,看她熟练地拿锅铲在锅里翻炒,油烟和热气熏得她满脸通红,看得更是喜庆,和早上遇到的样子截然不同。
菜被她用一个碟子盛起来,再加一个辣炒莲白和一碗白菜豆腐汤。
菜色很好,五十块两顿完全不贵。
姜五珠把回锅肉塞进嘴里,肉香在口腔内散开,被舌头上的味蕾捕获,她满足地喟叹出声,看着那大嫂洋洋得意的样子,装作不经意问道。
“大嫂,你们村是不是有一个叫李左的人?”
石头嫂愣了一下,拿着锅铲侧过身子看她,:“是有啊,你是来找他的?他一般住在山上的方姑,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找不见人了。”
竟然消失了,那先去骨岭看看。
姜五珠咽下一口饭,接着问:“大嫂,那你知道骨岭怎么走吗?”
石头嫂有了生意,看上去喜气洋洋,自然问什么答什么:“在村旁边的石头山上面,你去干什么?”
姜五珠随便编了一个谎:“我听说骨岭有方姑的主庙,我是学民俗的,想去主庙看看。”
石头嫂也没怀疑,她点点头:“行,等你吃完我可以带你走一段路,但是我丑话说到前面,去骨岭你最多只能走到方姑庙,其他的地方一步都不能再走,去那边是要经过方姑同意的!”
姜五珠吃完了一碗米饭,知足地摸了摸肚子,愉快答应:“当然,我就在方姑庙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