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景云在第三天火化,骨灰被装进一个檀木的骨灰盒里面,由邵向前给远在白泥沟的外公传达,在第六天运回白泥沟。
檀空暂时把骨灰带回家,她把景云的骨灰摆在了二楼进门左手边的供桌上。
那供桌上还放了两个简单的牌位,左边那牌位写着显考桂山之灵位,右边写着显妣姜芝生之灵位。
两个牌位左下角都写着阳上女儿桂宝儿奉祀。
守灵那天,檀空找邵向前留了他儿子的电话,她不喜欢打电话,凭着电话搜到了对方的微信号。显示出来的微信没有名字,头像是纯黑色的,檀空想了想,把自己名字输进验证消息,发送了过去。
但是消息是早上发的,一直没有回应。
檀空心里有点烦躁,耍着手机,微信上的其他消息倒是一直在跳,她点开来看,是孟鸢发的消息。
“空空,你什么时候回学校上学?”
檀空想了想回她:“这两天忙完我妈葬礼的事,下周就回来,你放心,我不会耽误高考的。”
过了三个小时邵岸那边依然没有回音。
檀空在网上搜索了一下白泥沟的路线,打算如果再不回复,她就自己去。
大不了在网上请个司机,这个社会没有钱办不了的事。
白泥沟没有通高速,附近的高速还是在建状态,只能从绵阳走 247 国道,然后再转到县道上开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如果不自驾的话,只能在绵阳坐客运车到附近的镇上,再租车或者搭便车才能到白泥沟。
檀空没再管白泥沟,直接在网上买了去绵阳的动车票,然后收拾了几件稍微贴身且偏运动类型的长袖体恤又额外带了条运动裤,把它们随意叠了叠就全部塞在她的背包里,又带了些充电器一类的必需品,最后抱着景云的骨灰盒直接出了门。
去动车站还要一会儿,檀空抽空给邵向前发了条阴阳怪气的消息。
“我早上给邵岸发的消息,他到现在都没回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如果他实在有事,我就自己去了。”
邵向前那边倒是很快就有了回复:“你等一下。”
紧接着邵岸那边也有了动静,好友加上了,附带了一个很欠揍的回复,连句话都没有,只回了个 1。
檀空已经到了动车站,她买的票发车时间是下午两点,达到时间是下午四点,然后如果邵岸来接她,他们可以在十点之前达到白泥沟。
她跟邵岸发了自己的到达时间,又甩了个车票截图过去,因为对方态度冷淡,她也没必要热脸贴冷屁股,这次连个代表友好的表情包都没发。
邵岸那边终于说了人话,回了个:“四点我在动车站出站口接你。”
檀空背着包上了车,她带的衣服是轻便型的,穿得也轻便。她做了下功课,知道白坛镇属于山区,免不得可能要上山下坡,所以尽量穿得简单又适合运动。
她买的窗边的票,一路上贴在玻璃上看动车缓缓驶出平原地区,像一条长龙一般往北边的山区疾驰而去。
看了一会风景觉得有点困了,檀空眯着眼睛睡了一会,又把手机拿出来,她在百度里面输入了一个发芽。出来的第一条是百度百科的词语解释。
发芽为动词,指植物长出芽。同义词有,萌芽。种子在适宜的条件下,开始萌发,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发育成一株完整的幼苗。
其他的都是一些什么催芽大法和种子发芽大全等,翻了七八页都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和她血腥又诡异的遭遇完全结合不到一起。
檀空悻悻地关掉手机,靠着抱在怀里的背包闭上眼睛。
下午四点,动车上的广播响了,一个女声从广播里传出:“女士们,先生们,列车已经到达绵阳站,请要下车的旅客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乘客都开始蠢蠢欲动,檀空站起身把背包重新背到后背上,跟着人群出站。
绵阳的天气不好,没下雨,但多云。整片天空都雾蒙蒙的,一眼望过去混混沌沌,就像还没开天辟地似的。
檀空出了站,远远就看到一个理着寸头的男人靠在出站口的栏杆上。
男人嘴上叼了个棒棒糖,手上拿着手机聚精会神在玩,他穿了件白体恤,迷彩的军裤,五官很立体,他远远看着身型没那么壮硕,但是走近了看,他把那身纯白色宽松版型的体恤,都穿成了略紧身的。
邵岸整个身体都靠着,他看起来很是悠哉,直到檀空走到他面前,她体重轻,走路没什么声音,凑过去一看,这人竟然在玩消消乐。
“邵岸?”
邵岸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但手机上的消消乐还没退出,他饶有兴趣地看她:“你怎么知道我是邵岸?你就是檀空?”
檀空点头。
邵岸拉长声调哦了一声,把手机装进裤兜里,又从口袋里拿了个粉色包装的棒棒糖递给她:“喏,跟你赔罪的,昨天手机坏了,没看到你消息,不好意思。听说你们小女孩都喜欢吃这个,随便买了个味道。”
糖被塞到檀空手上,他冲檀空一挥手:“走吧,不废话了,出发。”
邵岸的车停在动车站的停车场,是辆被改成全黑的坦克300。
檀空把背包丢到后排,腿上抱着骨灰盒,她坐到副驾驶上,第一件事就是火速系上安全带。
邵岸发动车,夸她:“安全意识挺不错。”
檀空直视前方:“当然。”
邵岸呵呵笑了一声,随着一声发动机的轰鸣,坦克300正式上路。
车载音响里面在放《突然的自我》,伍佰沙哑的嗓子在唱数不尽相逢,等不完守候,如果仅有此生,又何用待到头。
檀空把额头抵在窗户玻璃上往外看,路边有个接孙女放幼儿园的老人,那爷爷佝偻着身子,一只手牵着扎双马尾的小女孩,一只手颤颤巍巍帮小女孩提着书包。女孩蹦蹦跳跳,老人脸上带着笑,两个人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走。
檀空想起景云小时候接她放学也是这样,两个人有说不完的话,每天她都巴不得回家的路再长一点。
窗外的行道树已经变成模糊的重影,邵岸没说话,檀空微微侧头去看他,他又皱着眉,不知道是因为路况发愁,还是在想其他的事。
檀空轻轻闭上眼睛,耳边一直是邵岸播放的伍佰的歌。
迷迷糊糊之中,檀空睡了一觉,是自从生日过后,睡得最沉的一觉。
她梦到她变成了一个气球,有一只透明的手牵着她一直往窗户外面走,外面荆棘遍布,只要轻轻一扎,她就会爆炸。景云在房间里哭喊,她坐在一把老式的木椅上,就像被捆住了一般,无论身体怎么扭动都无法挣脱,只能在嘴里发出嘶哑的喊声。
“空空,你别出去!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檀空也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牵着往荆棘丛里面走,一根又长又细的荆棘刺近在咫尺,檀空打了个冷颤,下一秒失重感袭来,檀空升上天空,看到年轻的景云手上抱着一个只有四五岁的小孩站在车站和一个男人说话,。
男人满脸愁容:“如果她发芽了,你打算怎么办?”
景云的眼神越过男人的身影,看向空中,似乎准确地落在了透明的檀空身上,檀空听见她用一种奇异又坚定的语气,缓缓说道:“如果发芽了,那我们就一起去死。”
滴滴——
檀空被耳边一阵尖锐的喇叭声惊醒,她猛地立起身子,左手撞到旁边的储物盒,她痛得一边甩手一边问邵岸。
“怎么了?要到了吗?”
邵岸速度开得很慢,同车道竟然堵车了,反向车道车也很多,他嘴里在嚼口香糖,抽空回答檀空:“正常情况下是要到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堵得很。”
檀空被反向车道的一阵远光灯晃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往旁边看,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国道,到了县道上了,如果不堵车的话应该是快到了。
她把窗户摇开,让山里的风肆意吹进车厢里,一股山林里独有的清新的泥土味窜进鼻腔。旁边的邵岸也开了车窗,他从车里拿了一包烟,给堵在对向车道的一个司机散了一根。
对方接了烟,两个人一下就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邵岸把左手搭在车窗上,把身子微微探出去一点问对方:“大哥,前面咋回事?咋那么堵?”
对面大哥开着辆东风的小货车,他眯着眼睛一脸享受地吞云吐雾,手跟着胡乱在空中指了一下:“前面塌方咯,今天晚上都悬,过不去咯,你们要么车头睡一觉,要么掉头去前面大风村睡,那路不知道啥时候抢修得通,车上等得受罪。”
邵岸点点头,看着对方把烟屁股丢出车窗,那烟屁股立刻被缓缓移动的货车轮子碾过了,他对擦身而过的货车大哥笑了笑:“谢了,大哥。”
邵岸把窗户重新摇上来,前面的车到了宽一点的路就开始统一掉头,这时候逼着他们得也掉头,路太窄了,要想原地停着就得把后面的路都堵了。
车排着队,缓慢地往前开,邵岸一边操作方向盘,一边问:“怎么说?先去找个地方睡一晚上,明天再说?”
还有什么办法呢?檀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爽快点头:“好。”
她没开窗,脸贴着窗户看外面,一个黑色的摩托车在他们前面掉了头,发动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山区风大,檀空看到那驾驶员戴着又大又厚重的头盔,黑色长发很大一部分发尾都露在头盔外面,被风卷得在空中乱舞,乍一看像一只巨大的水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