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青低头看了看自己。
“不好意思,现在就穿。”他把背心拽下来抖了抖,囫囵套上。
竹听眠挎住梨,伸出手,“竹听眠,竹子,听话,入眠。”
李长青和她虚虚一握,“李长青。”
“我知道。”竹听眠收回手。
李长青没多想,大概是老妈领着人过来时讲起过,他朝院子扬了扬脑袋,“这边请。”
他一边走一边介绍,顺便把自己整理好的可以怎么翻新也建议出来。
偏头看见她正悄悄点头,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
李长青其实不太擅长和年轻姑娘单独相处,但看老妈刚才因为齐群的事儿紧张起来,也不忍心让老妈再面对这个可能会困难的局面。
竹听眠的脸很小,棱角柔和又不失清晰,垂眼思量时,睫毛的阴影打至眼下,轻轻扇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嘴角总是挂着笑,轻微的一个弧度,不好辨认本人到底心情如何。
这样不太礼貌,但等李长青注意到自己过于明显地盯着那张嘴时,那张嘴上下启合,说了句话。
“介绍房子怎么看着我呢?”
李长青迅速扭头,吸气的同时还被自己呛了一口,偏头抵拳咳了几声,再去看,竹听眠还是笑盈盈地看着自己,好像很希望就刚才那个问题得到一个答案。
“对不起,我是在想下一个房间怎么介绍。”
竹听眠看出了他的局促,偏要继续问:“下一个房间在我脸上吗?”
问得一点余地都没有,李长青总不能解释自己是觉得她有点眼熟吧。
这样听起来更像拙劣的搭讪。
李长青感到窘迫,只能低声道歉:“……对不起。”
他不再看人,迅速走出房间,“一楼这几个房间就是这样,我带你上楼看。”
“李长青。”竹听眠望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把人喊得停住脚步,“你现在不看我了,所以不知道我走得慢。”
“……”李长青放慢脚步,接下来看天看地看墙看窗,就是不再看人,开启全自动介绍模式,听见问题也会很快给出回答。
置业小李的介绍工作终于走上了正轨。
楼上楼下转悠一圈,竹听眠觉得比较满意,就是身子有些疲累。
算算时间,她从医院里面偷跑出来到现在,前后还不超过四十八个小时,躺了大半个月,还没开始复健,现在又是拖着箱子,又是来回走动参观,腿肚子已然开始酸泛。
“水管还能用吗?”竹听眠问走在前头的小青年。
“可以,”李长青先回答,又说,“卖出去的那一天我来检查过,水电管道都有老化迹象,所以刚才建议你一定要检查翻新。”
“嗯嗯嗯,”竹听眠配合着声音点了三下头,还是问,“所以水管能用吗?”
看起来只想听到自己希望的答案。
李长青叹了口气,“能用,多放一会水。”
竹听眠立马请求他带自己过去。
考虑到她或许要洗脸洗手,李长青没有带她进厨房,而是领着人去了后院仓库旁的水池。
又想竹听眠真的胆子很大,自己一个人跑过来不说,陌生人上哪她也不多问,就这么跟着。
老式水龙头泛着铜青,李长青嘎吱嘎吱拧了两下,出水口先是涌出股红褐的水,哗啦啦响起来。
同时,他听到身边的竹听眠低呼了一声,很惊讶的样子。
李长青克制住了转头去看的冲动,只盯着水流看,等它彻底变得清澈。
竹听眠却没再看水,而是专注地看面前这个小青年。
轮廓是成熟坚毅的,看不太出当年那个瘦条的少年样,低头调试水龙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被逗狠了,话都不多讲。
李长青伸手在水下试了试,又抬到鼻子面前闻了一下,最后才转头说话。
“可以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这条管道情况还算好,如果你决定下来,我给你联系师傅,价格公道,手艺也好。”
带着人里外绕了一圈,李长青觉得这屋子还是有希望能卖得出去的。
“好的。”竹听眠很认真地答应下来。
李长青等了一会,没等到她继续聊购房的事情,只好站到一旁,把位置让给她。
竹听眠先洗手,用左手沾了水,细致地擦洗右手的指头。
过程有些漫长。
李长青注意到她袖子垂得很低,被沾湿不少,“你的袖子。”
他隔着半米指了指她的右手。
竹听眠又道声谢,操纵右手露在纱布外的指头捻住左手袖子往上提。
白皙的手臂就此露了出来。
在现代社会,这本不是什么需要特别避嫌的部位,但李长青还是立马偏开了头。
然而,余光里却注意到那片白皙上有几块异常的颜色。
他难免转头过去瞧。
发现竹听眠手臂上有几块大小不一的红紫色淤青,靠近手腕的地方红肿一片。
李长青皱了皱眉,没忍住问:“你这……”
竹听眠专注于洗手,头也没抬,平静地给出说明:“前段时间住院,埋留置针。”
说着,从旁边袋子里拿出梨,明显是准备用这只手去洗。
李长青上前几步,伸出手,“我来吧。”
竹听眠没有跟他客套,把梨放到他手里。
“谢啦。”她又道谢。
“不用。”李长青迅速看了她一眼。
把梨洗好,发现人不知什么时候绕进了仓库里,正好奇地打量地上的工具包。
按照计划,李长青本该在这拆了桌子,然后从后门离开,背着桌腿就没好拿工具包,想晚些来取。
“我刚才在这拆桌子。”李长青说。
竹听眠点点头,“那张桌子是你们以前吃饭的地方吗?”
李长青“嗯”了一声,把洗好的梨递过去。
竹听眠道谢,接过来说:“那你一会带它回家吧。”
李长青看着她没说话。
竹听眠像是有些站不住的样子,环顾四周,目光锁定花台以后就直直地走过去。
李长青赶紧从自己工具包里取出毛巾,追过去示意竹听眠稍等,把毛巾铺在红砖上。
“垫着你裙子,院子里脏。”
这次轮到竹听眠看着他没说话。
“这毛巾我还没用过,本来收着准备擦汗的。”李长青以为她嫌脏,赶紧解释。
竹听眠却听得笑起来,坐到他铺好的地方,“李长青,你对每一个买家都这么贴心?”
贴心吗?
李长青不这么认为,所以没有回答。
但他的确希望能把房子卖掉,别说一块毛巾,就是衣服都……
李长青猝然想起刚才自己被提醒穿衣服的事儿,当即勒令自己不准再发散思维。
竹听眠吃了几口梨,静坐着休息了会,觉得精神也好了一些。
李长青还杵在面前,不说话,也不坐下。
竹听眠问他:“你今天没事儿了吗?”
李长青有些莫名,“有的。”
“那你守着我干嘛?”竹听眠又问。
李长青没搞懂这个买家的心思,干脆直接问了:“这房你看着怎么样?有不满意的地方吗?如果是价格或者其他方面,我们可以再聊。”
接着重申:“后续翻新我一定全力帮你,有什么问题我们家都会支持你,要是你打算开民宿或者其他,需要人我也可以帮你找。”
竹听眠安静地听完,先道了句谢。
听起来很礼貌,也很生疏,隐约有些拒绝的意味。
李长青的心沉了下去。
竹听眠又说:“但我不是已经买掉了吗?”
问这句话时,她仰着头,宽大的帽檐上翻卷到脑门上,眸光纯澈,看起来十分真挚。
李长青沉默少时,告诉她:“置业委员会说你要来验房,然后再决定买不买。”
竹听眠又啃了一口梨,点点头,“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李长青被弄得有些懵。
竹听眠吃完梨,洗了手绕回来坐下,从挎包里取出手机,表情严肃地开机。
做法一样。
李长青眯了眯眼,抱手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手机屏幕在她手里亮起的瞬间,像是开闸一般,疯狂地弹出消息,一条接着一条,然后就是电话。
这阵势,好像全世界都在找她。
李长青看着那些疯狂弹出的界面都觉得头疼,可当事人似乎并不在意,面色平静地操作着。
竹听眠挂掉三个电话,划开数条消息,终于完成了给助理发送微信的艰难大业,然后迅速关机。
“坏了。”她说。
“怎么?”李长青问。
“我考考你。”竹听眠笑吟吟地仰头问,“我的助理会来找我,但是我关机,她要怎么联系我呢?”
煞有介事,一本正经。
好像于她而言使用手机是一件通天难事。
这个语气有点好笑,李长青翘了下嘴角,而后很快压下去,把自己手机递给她。
竹听眠道谢,接过去才问:“方便我用吗?”
“方便的。”李长青手机里没有不能看的东西。
竹听眠打开短信界面,开始单手打字。
李长青注意到她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能背得电话,应该是很亲近的人。
也是因为递手机这一个动作,李长青现在距离竹听眠仅有半臂距离。
很近。
近到足以看见竹听眠操作手机时,最新弹出的消息。
【你个杀人犯的儿子也配和老子抢女人,老子在二丫家等你!】
字数太短,一眼就能扫全消息内容。
这齐群真是磨人。
李长青“啧”了一声。
竹听眠没抬头,很迅速地抬起拇指,把那条消息推开。
【小安,我将一直关机,你到了之后联系这个机主。】
她把手机还回来。
“买房的事儿一直都是我的助理操作,我以为已经完成了手续,最近我们不太有机会见面,所以不了解实情。”
李长青问:“你确定要买了吗?”
竹听眠讶异于他的直白,却也没明说,点了点头,“她带着文件过来我就签字。”
她实在说得太过轻飘飘了。
李长青没忍住问:“你知道是多少钱吗?”
竹听眠摇了摇头。
李长青:“你……”
“我怎么?”竹听眠问。
李长青默了一会,咧嘴笑了笑,“挺好的,看起来没吃过苦。”
竹听眠看着他,很轻地笑了一下,“是么?”
又安静下来。
李长青看了人几眼,不确定刚才那条消息她看到了多少,就说:“那短信。”
“你放心,我没看到多少内容,”竹听眠说,“但是,你怎么还在约架求爱啊?”
好像重点歪了一些。
李长青说:“不是求爱。”
竹听眠耸了耸肩,又很认真地问:“二丫漂亮吗?”
“你这不看完了吗?”李长青觉得有些无力。
竹听眠弯眼笑笑,突然问:“价格是你满意的吗?”
“什……”李长青简直被这人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聊天方式弄晕,才意识到是问房子的价格,立刻说:“很满意了。”
竹听眠又问:“不想加价?”
这个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变数。
李长青尽量圆滑,“真的是很满意的价格了。”
竹听眠看着他没说话。
良久,李长青叹了口气,“价格是我对比考察过的,我没有想要加价的想法,目前我们镇子市场价格就是这样的。”
这个人看起来很老实。
竹听眠重新笑起来,“我再考考你,我叫什么呀?”
刚才已经有过自我介绍,李长青不知道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茫然开口。
“竹听眠?”
竹听眠微微一笑,伸出手指了指门口。
“退下吧李长青。”
李长青紧了紧眉,“不加价也可以的,那个价格我们真的很满意了,你有安排住的地方吗?我——”
“房子我会买,你退下。”竹听眠突然变得很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