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那天之后,喻安然的生活有了些变化。

不用再去岁喜驻唱,她的日常变成简单的两点一线,学校和补习机构两头跑,很少再去别的地方。

科技展的视频发布过去一段时间。

原本以为热度已经掉得差不多,却不知被哪个无聊人翻出她的资料,在讨论区单独开了一贴,插入她之前在酒吧的弹唱视频,帖子竟莫名其妙地火起来。

喻安然点进去看过一次。评论大都是褒奖之词,还给她贴上【清纯】【初恋脸】【纯欲女神】等夸大其词的标签。更有甚者将她和荆献扯到一起。

对喻安然而言,这无疑是个恐怖故事。她半点看不下去,直接屏蔽掉帖子。

至于夏檬,喻安然对她谈不上恨。但撕破脸皮也就丢掉了包袱,她不再让着她。

方晴把一切看在眼里,和她也没什么话好说,夏檬在宿舍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

隔天又是平常一天。

天空被秋风擦拭得很干净,一尘不染,湛蓝而高远。

喻安然课后到辅导员办公室补交助学金申请资料,出来时,肩上被人拍了拍。

“安然,你怎么在这?”

喻安然怔了下,莞尔:“学姐,我过来交资料。”

女生名叫甄黎,是电气工程专业大三的学生。她和喻安然在同一家补习机构做助教,后来开始做家教,关系一直不错。

“安然,我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甄黎靠着走廊栏杆,侧过头说,“我打算向主管推荐你,家教工资比助教高不少。”

“谢谢学姐。”喻安然感激道谢,又问,“不过...你为什么不做了?”

“换了一份兼职,工作时间长一些,但是时薪高很多。”

甄黎嘴角扬起笑,似乎对新工作十分满意。

喻安然忍不住好奇:“是什么兼职?”

“接待员。”

接待员?什么接待员时薪比家教还高?

喻安然拧眉,无声张了张唇。

甄黎见了她的反应,噗嗤一笑:“嘿,你别想歪了,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场所。”

“是临江路的一家藏品俱乐部,时薪高是因为那里有外籍会员,所以对服务员形象和英语水平有要求。”

喻安然点头。

原来如此,她还是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俱乐部。

甄黎犹豫片刻,又对她说:“如果你有意愿,我可以帮你问问领班还要不要人。”

喻安然愣了下,赧然一笑:“算了吧,我太矮了…”

甄黎长相比较普通,但是170的高个儿,身材没得说。

而自己身高才164,气场就差一截。而且她不是圆滑的性格,服务类型的工作也不太适合她。

甄黎没多劝,外头吹过和缓的风,她眯了眯眼。

不知是什么牵动了思绪,忽然自顾说起来:“我妈昨天又问我拿钱了…不过也没办法,我弟弟有肾病,每周都要去医院透析,还有一个妹妹马上念初中,家里花销太大了。”

喻安然第一次听甄黎提家里的事,无言抿唇。

她对她一向不错,性格也好,每每聊天都是笑模样,很少愁眉示人。

或者因为她们是校友,又都勤工俭学,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所以甄黎才跟自己说她的事吧。

“要不是我成绩好能学费全免,我高中都没得读,更别提上大学了。我大一那会儿就打好几份工,天天吃泡面存钱,好不容易存一点都转给我妈了…我们这种人真的没办法…”

甄黎很轻地呼出一口气,继续说:“我不埋怨她们,也不心疼钱,就是心疼我弟弟…希望时间能再久一点,能等到肾源。”

喻安然听懂那句“时间再久一点”什么意思,捏了捏手心,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

从小到大,她都是被安慰的那一个,很少安慰别人。

她舔了舔唇,轻声:“学姐,慢慢会好的。”

甄黎侧头看她一眼,轻轻笑了下。

“嗯,我们都会变好的。”她又说,“好了,我进去交资料了,空了再聊。”

......

喻安然和甄黎道别,脚步顿了几秒,转身往电梯口方向走去。

这个点行政大楼没什么人。

太阳光不算强烈,走廊映下晃动的树影,望出去,是一大片香樟树林,风一吹便沙沙地响。

喻安然钻进电梯,按下一楼,漠然地看着电梯门缓缓闭合。

从刚才甄黎说“我们这种人”的时候,她便一直在想喻征。

想小小六十平米的家,和那一件件特殊定制、专供残疾人使用的低矮陈设。

还有喻征那副因经年累月坐轮椅而变形走样的的髋骨。

尽管如此,喻征每个月都按时转给她一千五的生活费......

他把她保护得很好。

他的辛苦和无私,让她的处境比甄黎好很多。

心里还沉着,忽而一阵机械的摩擦声。

电梯门缝将将合上,又被人从外面按开。

也是在这时,一道高大人影走进来——

荆献穿一件黑色长T,灰色工装裤,一手插兜里,神色如往日一般冷淡。那双锋利的黑眸在捕捉到她之后停顿两秒,然后轻飘移开。

喻安然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他,手心不自觉地捏紧。

跟着荆献进来的还有两名女生,正言笑晏晏聊着什么。喻安然没去听,只注意到其中一人按下五楼的按钮。

她心底忍不住去猜,他是要跟她们一起去五楼,还是直接去一楼。

电梯轿厢被人打扫过,混杂一股干草和过度清洁的消毒水气味。

轿厢缓慢下沉,似乎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

“五楼到了。”

女生脚迈出去一半,又回头,眨眼望着荆献,“学长,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喻安然看不见荆献的脸,只听见他的声音:“不了,我还有点事。”

他嗓音低磁,毫无波澜。

喻安然猛地预感到什么,一颗心开始下坠。

女生哦了声,不情不愿转身离去。

电梯门重新关闭,下一瞬,荆献脚尖转动,缓慢转过身。

轿厢剩下两人,却无端显得逼仄,空气寂静到渗人。

荆献散漫靠着轿厢,居高临下,目光上下打量她。

说实话,喻安然有时候觉得自己很没骨气。

亦或是那道目光攻击性太强,带着天生的侵略感。

她就被他那么扫一遍,心里莫名开始发慌。

半晌,荆献发话:“不认识我了?”

喻安然不看他,也不说话。

从她得知被赶出岁喜的真相那一刻,就决定再也不要理他。

“见了人不喊,又装不认识?”

他拖着音调,懒洋洋调侃。

喻安然眉间不悦,她不明白他在装个什么劲。

仇人见面难道打招呼?打架还差不多!

荆献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垂眸盯了她会儿,移开视线。

又过了两秒,他忽然脚尖一动,径直朝她走来。

轿厢不过方寸之间,两人的距离被瞬间拉近。

一股陌生的清冽气息侵袭而来。

喻安然抬眼,撞入他渐深的瞳色,清晰看到里面倒映着的自己。

无处躲藏,退无可退。

喻安然手掌贴上电梯内壁,黑发茸茸散落肩头,浑身汗毛立起,眼神充满戒备。

活像什么如临大敌的小动物。

然而有时候,驯服是种乐趣。她越是抵抗,越能激起人的征服欲。

荆献垂眸,瞧着她那副好笑的神情,勾起唇角。

“你不会以为不说话,装装样子,就能撇清我们的关系吧?”

……神经病。

喻安然听懂他的意思,咬紧牙关,打定主意不说话。

也是在这时,电梯“叮”地一声到达一楼。喻安然目不斜视,绕开面前的人就要往外走。

荆献问了她三句,她硬是一个字没理。

端起了断绝一切的姿态,他再怎么纠缠,她把他当空气。

但这无疑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刚踏出轿厢门半步,胸前衣襟倏地一紧,喻安然被人拎着后衣领往后拽。

那力道太大,她脚步打着绊地后退,像只小鸡仔似的被重新拎回电梯。

“你干什么?”

喻安然尖叫一声,神经都绷紧了,“放开!”

荆献无动于衷,将人掉了个转儿,食指抵着她肩膀一推,喻安然还没站稳,后背直直撞上坚硬的轿厢内壁。

耳边“咚”地一声,电梯门重新闭合。

荆献单手圈住她,欺身凑近,黑眸看了看她的眼睛,一寸寸下移,最后定在她的唇上。

“还以为你哑巴了。”

他低声,带着讽刺意味,“这会儿知道说话了。”

……

距离太近,鼻尖只留一指距离。

尽管喻安然不愿意承认,这的确是个极其容易让人误会的姿势。

而这里是行政大楼,校领导和老师随时都有可能进来。

她不敢想象门被按开的一瞬间,外面人看见他们会怎么想!

喻安然头皮一阵发麻,伸手去推他,推不动。

“你是不是有病!”

荆献挑眉,没脸没皮:“有啊,你第一天知道?”

“……我没话跟你说,你让开!”

她急了,捏起拳头开始打他。荆献挨了几下,脸色不好看了。

“你抽什么疯。”

“我抽风?我哪有你疯!”

喻安然胸口起伏,情绪似乎找到发泄的破口,拳脚并用往他身上砸。

然而下一秒,她被他抓住胳膊反手一拧。她手腕儿细,两只都捏到一起,紧紧卡在腰后,动都动不了。

荆献箍着她,眼底压着火:“说说看,我怎么你了?”

……

他还好意思提。

他不管不顾把她带到荆裕忠和章岚面前,让她无地自处,后来采访的时候为了捉弄她威逼利诱……

这些她都算了,懒得计较。

可他任由女朋友空口污蔑她,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随随便便毁掉她珍惜的工作机会…

杀人不过头点地。

此刻那双黑眸恣意坦荡,说出这样的话毫不愧疚,仿佛他做每一件事都那么的理所应当。

一番挣扎,黑发已经散乱不堪。喻安然眼眶泛红,发狠瞪着他:“你有病就去治,要发疯找别人去…你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这么对我!”

荆献绷着脸,一言不发。

“你不就是为了我妈的事迁怒到我身上?冤有头债有主,拿我出气你算什么男人!”

她挣扎起来,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迸发。

可她不是荆献的对手,手腕被他狠狠拽住,怎么也甩不开。

喻安然想,一切的一切都是被他逼出来的。

她双目血红地看着他,忽然猛地低头,连带所有的不甘和憎恶,张嘴咬上他大拇指下方的肌肉。

……

只一瞬间,痛感爬上神经末梢。

从荆献的角度能看到她白皙的半边脸,下颌张开,乌眉细细皱起,闭着眼,睫毛因情绪激动而颤个不停。

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这嘴是下了狠劲儿。

松手的一瞬间,荆献被她用力推开。

皮肤还残留她口齿的温度,只一秒时间,她像躲瘟疫一样逃出电梯。

周遭安静,轿厢门重新闭合。

荆献站在电梯里,垂眸,瞧着拇指下方一圈深深的牙印。

黏糊的,腥红的,皮肤痛,又有些刺痒。

这种感觉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没有迎来想象中的怒火飙升,只觉得一股陌生的窒闷感在胸口横冲直撞。

荆献闭了闭眼,眉间拧成一团。

这特么算什么?

到手的猎物没驯成,还被反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