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引大人！”
顾不得等酸痛的感觉从自己腿上消失，蒂娜生怕这位喜怒无常的巫师会在关照完自己的学生后马上离开，狼狈而着急地拖着大半部分麻木的身体朝着她的方向跑了几步。
“我可以现在就进行加试吗？”
狼狈这个词仅作客观描述，如果佐伊目前没有沉浸在自己的精神力世界的话，那么她想必会对蒂娜有所欣赏。
渴望是人之常情，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直白地展露野心，为自己争取——对强大力量的追求镌刻在每个人的基因序列之中，假如有群体对此进行漠视，那么她们一定活在长久的驯养之中。
“哦，你不等等佐伊？”
伊娃饶有兴趣地看着蒂娜，难得好心地提醒道：“迷失在精神世界就相当于大脑死亡，虽然按照规则我不能出手，但如果那孩子在你身边的话，她可以进入精神世界帮助你。”
当然，加练的次序也算是规则之内，伊娃对于蒂娜的关照。
佐伊的成长需要催化，因而她必须不是第一个进入精神世界的人。将她排在中间的位次，那么最后一个人的加试即使失败也能有性命保障——同样，这是个不小的人情。
蒂娜和厄洛特的天赋不相上下，从识时务以及社会化程度高来补足佐伊短板的情况上看，伊娃最终选择了蒂娜。
毕竟是对于学生来说最好的助手，伊娃倒也没有延续平时“最多说一句”的做事风格。
在那双深邃的紫色瞳孔之中，未来和过去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伊娃将手附到了眼前女孩的额上，一个呼吸之间，无数记忆碎片涌上又如潮水般退却——瞬间，蒂娜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加练都具有相应的针对性，相似的检测模式只能说她和厄洛特的过去都不太美好到了一种罕见的境界。
“你们两个的幻境都不好过。”
伊娃总结。
可即使这样，蒂娜依旧没有被吓退。
在最初的苍白之后，她的脸色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后撤一步，将右手搭在左肩，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说：“感谢您的提醒，大人。”
“在自我认知中，我一贯是个需要依靠别人的人，所以我希望在这次加练中有所突破，现在就进行加试。”
算是棵好苗苗。
伊娃笑着挥了挥手，下一秒，蒂娜就转瞬间站在了一片原始森林之中。
古木参天，树冠纠结在一起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林内寂静无声，如同复制粘贴般一模一样的茂盛枝叶无端给人悚然的感觉。
挎着篮子的小女孩站在她面前，灿金色的长发被绑成两个辫子，分别插上了小花做装饰。
“欢迎你回来，朱斯蒂娜！”
女孩踮起沾满了泥浆的皮鞋望着她，嘴角咯咯地笑。
蒂娜的目光沉了沉，尔后稳稳地走进了森林。
而之后的历程就不多赘述，毕竟我们的伊娃女士对此并不感兴趣，直接将所有的精神力都投向了佐伊那边。
这或许并不公平，但这就是巫师世界。
一个残忍无情，对力量进行极致追求的世界，道德规则在其中有所虚化。
伊娃是一个强大巫师，关照自己的学生，仅此而已。
在巫师世界中，师生关系意味着很多东西。
除了那些以血脉传承为纽带的家族外，师生关系往往远重于亲子关系。老师视学生为自己生命精华的延续，而学生则将老师看作塑造自己人生的重要引路人，两者间的关联牢不可破。
因此，凭借着这份联系，伊娃的精神力触角几乎没什么阻碍地就成功进入了佐伊的精神世界。
——宏大的精神力星空。
星穹初起，其实只点亮了一小块区域。但其中的星辰却多到数不胜数，耀目到令人难以直视，使银色流光轻柔地流泻到了精神力世界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一切，所有，都被这种神圣的光辉包裹着。
在这个世界中，一切灵魂体都不再以平常的样子出现。
伊娃看向正坐在原野中央的佐伊，发现此时她的身体已经坍缩成了零碎碎的上百个零件。
眼、鼻、嘴、手……身体的各部分，可爱的小家伙们散落一地，有些体型较小的几乎淹没在了密密的拜尔曼草丛之中。
一片洁白，并不是那种充斥着暴力、血浆的方式，而是灵魂主动的自我解构。
在朦胧如薄纱的月光的笼罩下，自我掌控与精神从容显得格外迷人，这幅场景甚至诡异地显示出了浓浓的恬静与美好。
精神相交，伊娃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这份意境，于是她不可抑制地微笑起来。
——她相信佐伊能够找到窍门，却没想过佐伊能做得这样好。
将自己彻彻底底地分割，从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到在幻境中感受到的消失不久的窒息感，唤醒所有曾经有过的灵感，重温所有曾经经历过的情绪。
时间缓缓流逝，碎块们大概是终于领悟到了些什么，心满意足地要重新拼凑到一起去了——同样无声，一个个滚到一起，一个个粘合在一起。
头颅、躯干、四肢，最终佐伊再一次完好无损地站在了世界中央——她的黑发被风吹起了漂亮的弧度，长而密的睫毛垂下，去看轻轻搔在她脚背上的，和她一起起舞的拜尔曼草们，
将自己重塑成功，她的加试显而易见又是满分。并且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个加试题目下，无论评判规则怎么改变，她做得都无可挑剔。
那么——
该醒了。
“收拾收拾。”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伊娃正皱着一张脸将她从地上拽起来，并且故作嫌弃地扒掉了她沾满土灰的破破烂烂的衣袍，把一条崭新的巫师袍披在了她的身上：“马上就是你出风头的时候了。”
与身体接触的一瞬间，黑色的巫师袍上就亮起了无数纹路，是画在上面的密密麻麻的巫阵。
即使是佐伊这样的菜鸟巫师也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其间充盈着的巫力，还真是深不可测，肯定价值不菲。
“这是礼物，入学愉快。”
伊娃出手是很大方的，她就像任何一个长辈都会做的那样替佐伊拍了拍翘起的领口，又将一朵花蕊中藏着利齿的白色鲜花别在了她的胸口。
摸着下巴欣赏了一会儿，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很配嘛，还挺有巫师的样子的。”
“哦，不对，”像是想起了什么，她有些遗憾地摊开了手，“虽然我也很不想离开，但你老师我的确得先走一步了。在外面等你哦，亲爱的。”
话音落下，黑雾消散，人影消弭，一切又回到了佐伊进入厄洛特的精神空间前的样子。
草叶被擦动发出声音，佐伊发现厄洛特正倚靠着内壁看她。
“亲爱的”这个称呼被明蒂丝叫习惯了，本来佐伊不觉得有什么，然而有第三方在场，还用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时候，她不得不感到一丝羞耻。
还有心虚。
佐伊是恼羞成怒的那种类型，在这个世界上，总不能只有她一个人尴尬，那也太难受了——看到其她人受难，她总会好受一点的。
脑子一转就是一个坏主意。
在看到他的动作后，佐伊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不怕脏吗？”
“如果没猜错的话，我们应该是在胃一类的地方，所以你这是在…”
“抚摸胃壁？”
厄洛特看了她一眼。
厄洛特看了她第二眼。
……
沐浴在他心如死灰的眼神之中，佐伊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呀，不会你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吧。”
“对不起呀，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蓝色花带通向的就是出口。”
厄洛特偏过头去，语气有些硬邦邦。
他迅速迈开双腿向前走去，就好像后面有什么东西在追。
“别不好意思，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佐伊笑眯眯地扯住了他的衣服，“嘿，别急，蒂娜不在这里，我们得等等……”
她话还没说完便卡在了一半，笑容也僵在脸上，因为厄洛特正在用极其怪异的眼神看着她。
“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朱斯蒂娜她——”他叹了口气，“总之，我们先走吧。”
他继续向前走去，为了问个清楚，佐伊只能紧紧跟在他身后。
由于这次加试除了幻境外着实没有什么致死点，佐伊是不相信厄洛特向她暗示的蒂娜出事的信息的。
不过话虽然这么说，但厄洛特每时每刻都冷着一张脸，邪恶气息满点，就佐伊来说，他看起来更像是被她和蒂娜开玩笑的，而不是开玩笑的那个人。
“你在骗我，”佐伊紧紧地盯着厄洛特的脸，观察着他脸上的变化，“如果蒂娜真的出事了的话，你根本不会叹气吧，我们才认识一天而已，你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
好吧，好吧，她说得完全正确。
然而厄洛特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她，微微加快了向前的步伐：“不好意思，虽然我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但我仍旧属于人类范畴。”
毫无破绽，没有情感过度丰沛到露出疑点。
“你的演技很好。”佐伊评价，不落下风。
不过她话虽然这么说，心中却依旧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怀疑。因此，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她一直东拉西扯地进行试探，而厄洛特知道她的敏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她，回答得完美无缺。
最终，在属于外界的一丝光芒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佐伊停下了脚步：“厄洛特，我得回去一趟……”
“佐伊，你终于出来了！”属于蒂娜的清脆声音回荡在佐伊耳边，她兴奋地抱住佐伊的脖子，再一次挂在了佐伊的身上。
佐伊的眼中第一次显示出了明晃晃的错愕，厄洛特看到，弯了弯唇，对她做了个口型：“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