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熟悉的面孔，佐伊一顿，随即急急忙忙用手抱住脑袋，堪堪躲过朝着自己脑门而来的爆栗。
“我的天呐，明蒂丝！你就快见不到我了，能不能对我温柔一点？”佐伊边嘟囔边劫后余生般地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这番话加深了明蒂丝的误会，她顿时脸色一变，顾不得声音的大小，几乎是用质问般的语气说道：“你到底干了什么，才会让母亲派人找你去王殿？”
威严的国王只有在宣判重罪的时候才会选择王殿作为审判区域。
显然，明蒂丝一得到消息就赶了过来，以至于她比国王派遣的侍从还要快上一步。
“快如实告诉我。”明蒂丝话音急促，对于向来处变不惊的王女来说，这大概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趁母亲没给你定罪，我还能为你求情，我们还有机会。”
由于佐伊平常不是折腾伯爵家的儿子，就是逗弄公爵家的女儿，丝毫没有上进的样子，明蒂丝下意识就认为她惹了大麻烦上身。
看到明蒂丝紧张的表情，佐伊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石化，瞬间意识到佐伊又在恶作剧，故意说一半藏一半引她误会。
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佐伊就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骗你的，其实是我要去做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
明蒂丝没接话，只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托自己的福，她在明蒂丝这儿的信用已经成功跌破负数了。
“好吧——我发誓，”沐浴在明蒂丝怀疑的目光下，佐伊无奈，“对那些有用没用的，呃，所有神发誓，我什么祸都没闯。不然，不然就让我永远不能得偿所愿。”
“够了吧？”
听到独属于佐伊的奇怪发言，明蒂丝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这句绝不含任何水分，就她对佐伊的了解而言。
长呼一口气，明蒂丝刚想叮嘱佐伊几条面见国王的注意事项，结果一个字都还没说出口，眼前的人却早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奔向远方，只留下给她一个瘦削的背影。
不知情的明蒂丝还在感叹孩子越养越野，其实只是佐伊拒绝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离别——明蒂丝的眼泪。
***
“阿嚏！”
被明蒂丝小声抱怨的少女站在王殿大门之前，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由于基本上惹了所有人，她一时也分不出是谁在背后念叨她，只是揉揉鼻子，将手放在了大门之上。
喀吱。
沉重的大门被推开的一条小缝的刹那，佐伊的腰肢骤然被无形引力攫住。
在神秘力量面前，她毫无反抗的余地，像货物一样被高抛着扔向高空，其后又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急速下坠到大殿中央。
躯体撞击地面的闷响回荡在空旷的王殿之中，令人牙根发酸的声音过后便是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的麻木感。
“小心你前面！”
在疼痛几乎完全操纵了她的身体之时，系统将自己的声音调整成了几乎要冲破鼓膜的尖锐刺耳，听上去十分焦急。
危机降临，佐伊当机立断咬破舌尖，血腥味冲散了眩晕。强争取来的几分清明让她看清了眼前的危机——斑斓鳞片折射着妖异光芒，蛇首之上黏连着半张腐烂人面的怪物正向她疾冲而来。
“人面蛇，一级，上下内外都带毒，弱点在靠近脑袋的地方。”系统继续提醒。
在蛇信即将触及眼睑的关键时刻，佐伊并没有为怪物狰狞的样子所震慑。
她冷静地看着极速飞来的怪异人面，抓住时机旋身错步，扯下领巾裹住右手，借着冲势将怪物掼向地面。
在丝绸的隔离下，蛇怪腾飞空中的灵活躯体坠落，几乎要被活生生摔成几节。就在它暂停行动的宝贵一秒，匕首自靴边跃出，刀锋楔入鳞片，腕骨翻转的刹那带起一连串黑色血珠。
它僵直的一秒，原本剧烈晃动的蛇头不幸在靴底炸裂，腥臭血液迸射，整个王殿的中央部分都被弄得脏乱无比。
而佐伊及时地后撤了一步，避免了被蛇血劈头盖脸浇淋一身导致中毒而死的悲剧。
“啊，有点吓人啊。”
此时，佐伊漫不经心地发出一声感叹，算是对草率死去蛇怪的最后悼念。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样还是相当解压的。
至少，在见证过未来之后就一直萦绕在她心中的那股暴戾消散不少。
而此时，空寂骤然被一声轻笑划破。
佐伊循声望去，但头扬到一半全身上下就动弹不得。无形的巫力漫过地面，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逃离。
余光瞥去，只能看到巫师袍盈盈流光的一角。
黑色袍身之上，不属于现世的古奥秘文似乎成为了某种污染。在她的感知中，整片人类大陆都震颤起来，仿佛正在恐惧着某种来自异乡的侵袭。
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坍缩，碎裂成无数块状物体向下坠落，而她的身体似乎也即将要发生什么难以描述的变化，薄薄的皮囊下好像有什么正在疯狂鼓胀，马上要破体而出。
“亲爱的。”女人的声音无比轻快。
话音落下，她直接在瞬息间跨越了整个王殿，强横地插入了佐伊眼前荒诞混乱的世界。
冰凉指尖抵住眉心，精神力涌入，癫狂幻象戛然而止。
这位强大巫师显然相当满意佐伊的表现，附身问道：“作为我接引的最后一名巫师学徒，你想不想进入伊娃的巫师塔，成为我，伊娃唯一的学生？”
她的声音变得古怪无比，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将话语缓慢讲出，试图与佐伊缔结某种历史深远的盟约。
佐伊抬起头，显露出过分森寒的漠然双眼以及绷紧的嘴角。
被秘文勾出涌动的灵感再一次开始喧嚣，在它们的要求下，她毫不犹豫地说：“老师。”
誓言脱口而出的刹那，冥冥中的联系出现在她与伊娃之间。
伊娃满意地点了点头，手中突然出现了一枚黑色果实。
它长得很奇怪，拳头大小，有着婴儿般的头和身体，不住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可怜哭叫。
她笑吟吟地将它递到了佐伊嘴边，意思不言而喻。
佐伊微抬下巴，直接就着伊娃的动作咬了一大口。
果肉脆甜，咬下时发出了“咔吱”声。
“很好，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曼德拉果拥有能够大幅增强精神力的能力，但自身却无比弱小，只能幻化成采摘者种族的幼崽形态引起怜悯，来避免自己死亡的命运。”
“弱者——就是如此可悲。”
银色发丝垂下，伊娃的语气轻飘飘。
她或许只是因为无关紧要的联想而随意发出感叹，或许更有可能在告诫佐伊成为巫师后切实所要面对的情况。
佐伊不置可否，鲜甜的汁液溢出，清新的滋味充满口腔，她对弱肉强食的规则接受良好，同样笑眯眯地说：“所以，我会成为最强大的巫师。”
这是足以勾起伊娃兴味的样子。
她有些遗憾地弯下腰，握住佐伊的手：“不错，很远大的志向。”
“虽然我还想和你多聊几句，但时间不多，我们该走了。未来‘最强大的巫师’，你之后最好紧紧抓住我的手，不然很容易被空间洪流撕成碎片。”
话音落下，地面银光闪烁，巨大的巫阵自她们脚下蔓延开去。
临走前，佐伊最后回望了一眼王殿——
国王弯着背，跪趴在地上。她的面孔被遮掩在明明灭灭的光与影中，但是仍旧能够轻而易举地看到脸上微微颤动的沟壑以及浑浊眼珠上所附着的一层恐惧的暗光。
有什么东西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了。
佐伊直观地感受到。
禁海中。
乌云沉沉，雷电交加，波浪如泼天的洪流，汹涌澎湃。
“呕。”
佐伊有些狼狈地站到了最接近海水的地方，眩晕感随着空间穿越的冲击而来，几乎让她想把头钻进大海里，借此来清醒清醒。
而伊娃则悠然自得地站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自己新收的宝贝学生的狼狈样子，脸上露出了计划得逞的笑意——对还没习惯空间穿越的新手巫师来说，晕眩是惯常容易发生的情况。
浪头一阵接一阵，冰凉的浪花拍打在佐伊的脸上，稍微缓解了她的不适，使她感觉好受不少。
如果是普通的海船，大概已经在猛烈的水流冲击下四分五裂。然而，载着这些巫师学徒的并非什么航船，而是海怪的触足。
即使这仅仅是海怪裸露在水面外的一小部分，看上去也像一座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孤岛。
更不用提他的本体，实实在在绵延了水下几万里空间的庞然大物。
对它来说，这些可怕的浪头反而显得极为渺小了。
海怪的庞大为菜鸟们带来了一种来自本能的巨物恐惧。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正接受着一位强大巫师的庇护，但都还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生怕惊扰到脚下的这只庞然巨物。
“辛不会对你们做什么的，”伊娃将眼神收回，随手一挥，一团足有半人高的雷电在触足表面炸开，“这样的攻击对于他来说不痛不痒，更别说你们只是踩了他几脚了。”
相较于佐伊，其他巫师学徒显然无法引起她太大的兴趣，伊娃开始例行公事地介绍起巫师大陆的概况：“好了，胆小鬼们，听清楚我接下来的话。”
巫师大陆的西边是巫师的居住地，东边则栖息着异种，最北边则是一个名为“寂静”的禁地森林，无人敢深入。
西边大陆分为四部分，分别名为山脉、裂谷、坑地、海流。
他们的目的地——索伦纳巫师学院，位于海流东部，与五大异种之一的海妖巨怪中的一支相邻，关系颇为友好。载着他们前行的辛便是海妖一族中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被派来协助伊娃导引新生的。
在巫师学徒中，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成为正式巫师。成为正式巫师之后，又有九个等级等待着巫师们去攀登。
只有五级及以上的巫师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巫师塔。而九级的传奇巫师几乎已经成为了传说，近万年不曾出现。
随着伊娃的介绍，巫师世界显露出的冰山一角足以让巫师预备役们都感到目眩神迷。毕竟，他们都还年轻，充满了对未知的渴望，情绪助推关系的熟稔，几乎无法抑制地开始互相讨论起自己的未来。
除了某些人。
独立于人群之外，佐伊没有和任何人说话的欲望，只是蹲在触足边缘，无聊地向大海上张望。
倒不是她看不起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毫无建树的同学们，只是她的精力实在稀少。
经历完伊娃的一番考验后，她连不躺倒在地上都要靠心理建设，更别说主动讲话了。
而她懒得开口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系统在她脑中喋喋不休的抱怨声。
“你居然选择了伊娃？哦，我的天呐，我从来没有在有名的巫师序列中听过这个名字。你居然就这么轻率地答应她了，甚至没有问过我的意见？”系统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愕与愤怒。
“结果已经改变不了了，纠缠这件事毫无意义。”佐伊懒懒回道，“顺便，对我来说，眼缘很重要。”
“你知道对于巫师来说，一个好的老师有多要紧吗？”
“只要你忍一忍，在从索伦纳毕业，进入中央学院之后就会有很多人供你选择。种植园里每天锄草灰头土脸的老头其实是‘巫药之王’凯菲达，图书馆三楼的貌不惊人的管理员其实是‘秘咒始祖’维娜，而钟楼中居住的哑巴守夜人其实是‘猩红咏者’伊莱莎。”
功成身退的强大巫师们惯常选择在中央学院隐姓埋名，从毫不知情的学生中选择合适的那个继承自己的衣钵。
“他们掌握的资源和人脉足以让一个普通巫师一飞冲天，只要你成为他们的学生，当你的同龄人还在玩水球的时候，你已经在犹索大陆呼风唤雨了。”
系统的情绪依然激动。
在它看来，佐伊急切做出的选择显示了她目光的短浅，只要她稍微了解一些巫师世界的常识，就会对自己所做的决定懊悔不已。
不能说系统的布置有什么不对，这的确是一个稳妥而又保守的选择。然而被它遗忘的重要一点是，任何传奇巫师的一生都注定曲折离奇，有时候再理智的计算都难以企及她们稍纵即逝的灵感。
佐伊垂下眼，嘴角溢出一丝清凌凌的微笑，略带嘲讽地：“别再说这些了，系统。”
“就这样，这是属于我的选择。如果你需要一个傀儡来帮你完成任务，那么任何人都能代替我。就像你能够做到的那样，人脉和资源，蠢货也能堆成天才。”
“之前忽略了这个问题，但现在，我只想问你——我们之间到底谁是主导？我，还是你？”
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这却是一人一球正式进行合作不可或缺的一步。
对错暂且不论，但要想不被系统牵着鼻子走，而是将它驱使成强大自身的工具，就必须要在一开始明确主从位置。
一团和气可不好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