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划破晨昏交界的灰蒙天空，第一声啼鸣尚未消散之时，一阵剧烈的摇晃传来。
佐伊的头脑尚未完全从迷蒙中清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在此时兀地将她从床上拽了起来。
“呃……”
赤足在冰凉的地上踉跄跑过，诡异空荡的宫室中回荡着沉重而压抑的喘息声，无穷无尽的红色血液流汇在一起，几乎要将王宫完全淹没。
在巍峨的宫殿大门被彻底抛之身后的时候，凛冽的北风也毫无顾忌地将单薄的衣物吹得猎猎作响，带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等等，明蒂丝，我们在躲什么？”
佐伊在跑动中艰涩地从喉咙中挤出了一句话，事实上，她对现状一无所知。
然而这声呼喊并不足以帮助少女从高度紧绷的状态中脱离，她没有回头，只是机械性地重复：“他要追上来了！他要来了！”
“谁？是谁在追我们？告诉我，明蒂丝。”
张口的瞬间，寒气像生锈的刀片般划开喉管，仿佛每一次的呼吸都带着血沫。
“是他呀！”少女焦急地说。
“是费特，费特！他想要杀你，佐……伊？”
说起名字的瞬间，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忙的脚步瞬间被钉在了原地。
事实就是这样，即使再不情愿，在下意识收拢手掌以寻求安全感的时候，她也只捞到了一把空气。
眼泪倏然滚落，痛苦在这一瞬间席卷了明蒂丝：“我怎么会忘记呢？你已经死了啊，和我们的王国一起。”
什么。
佐伊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瞬间变得透明的躯体，随后若有所感地低下头去，在胸膛处发现了一个空荡荡的血洞。
是的，她已经死亡。
明蒂丝和佐伊都遗忘了这段令人心痛的记忆，但——佐伊的心脏呢？
谁取走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轻笑伴着缓慢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男人，一个屠夫，一个刽子手踱步而来——黑色的长袍流淌着星辉，倨傲冷漠的巨龙伴随身后，无法计数的怨灵们重复着死亡时的惨叫，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却无法近身丝毫。
那些都曾是明蒂丝的臣民。
“我要杀了你！”
愤怒的嘶吼。
在看到他的刹那，记忆回笼，明蒂丝曾被视为王国荣耀的琥珀金双眼中迸发出了强烈恨意。
预感到危险即将降临，即使无法对接下来发生的事产生任何影响，佐伊依旧下意识地扑在了明蒂丝面前，发丝凌乱。
男人笑意不减，只是挥了挥手，一道强光就在空中倏然炸开。
她慌忙回头，在一切都被模糊成色块的视野之中，一滩鲜艳的红色显得是如此灼目。
它实际上是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唯一完好的面皮点缀在残骸之上，使得佐伊能够轻而易举地认出它曾经的主人。
“拿到了，轮回之瞳。”男人暗哑的声音传来，“真可惜，明蒂丝陛下，在我还只是个平民的时候，我曾经瞻仰过您的风采。”
佐伊抬头，在他的眼眶里看到了一对曾经千万遍温柔注视过她的熠熠生辉的眼瞳。
那属于明蒂丝。
***
醒来瞬间，周围熟悉的场景将尖利的叫声全部堵塞在了喉咙之中。
蜷缩在缠绕纠结的藤蔓之上，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着青白，前所未有的强烈情绪正从胃袋底部翻涌而上——她想要干呕。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场景放映。
如果非要解释其中原理的话，只能简单阐述为漂浮在空中的光球，也就是系统，通过一种超乎常人想象的方法截取了它所观测到的真实未来，使她提前感受了所有她将来所会拥有的所有负面感情。
“在见证明蒂丝的悲剧之后——你仍旧想要布列河的漩涡将你裹挟而去吗，未来的伟大巫师？”
它笑了几声，语气中带着十拿九稳的笃定。
显然，它在出现之前做了不少的功课，知道对佐伊这样的人来说，明蒂丝的未来显然比她自己的生命更适合用作谈判筹码。
“好吧，看来我只能答应你了。”
少女逐渐从未来幻境中挣扎出来，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
鸦青色的长发披散，唇色浅淡，瞳色漆黑而没有一丝光亮。
佐伊的年纪注定她没有太过丰富的阅历，于是她在此时难以维持稍作遮饰的假面，毫无顾忌地暴露了自己灵魂与生俱来的冷漠。
几分钟前，她还是王国中最无忧无虑的少女，每天只需要在第三王女的庇佑下无所事事，思索自己到底该在什么时候，以及怎样自我了断就行。
几分钟之后，绞绳却悄然套上了明蒂丝的脖颈，死亡的阴影笼罩，即将化作双手拖拽明蒂丝坠落地狱，而她自己则莫名背上了不死不休的似海深仇。
或许是为了她难以感受却切实存在的亲情，或许是明蒂丝对她的殷殷教诲起了作用，使她学会恪守人类社会所赞颂的美德。
总之，佐伊不可能放任明蒂丝一步一步靠近悲惨的命运。
“实际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见到她这副样子，系统反过来安慰她，和人类一般无二的声音中裹着平易近人的柔和，“当你取代那个男人成为本世纪最伟大的巫师，犹索大陆中将再也没有人能够置喙你的决定。”
“恐惧的阴影不再漂浮于天空之上，你唯一的亲人不必受辱，如果你那时候依然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的话，那么当然，你可以选择归于死亡。”
光球表面泛起涟漪，旋转着吐出一张张泛黄的书页，而位于最上层的那张正烙印着一个为霉斑所啃噬大半的烫金标题——《至高巫师》。
"你们都只是故事中可怜的配角，"羊皮纸无风自动，发出纸页摩擦的沙沙声，"而那位......"
一个约莫二十岁的男人虚影出现在半空。
粗麻布缠裹在他的胸膛，看上去破旧无比的皮甲上残留着一道野狼的抓痕，擦得锃亮而与他全身上下的装扮显得格格不入的猎刀正插在他的皮靴筒中。
“——他是命中注定的主角。”
很难将现在这个窘迫穷困的猎人和日后那个强大无比的巫师联系起来，但命运就是如此难以捉摸。
在猎物的鲜血尚未干涸之时，巫师学院的邀请兀然出现在他面前。
自此以后，市场中一文不值的废物被他捡漏，探险中误入的偏僻角落是强大巫师留下的传承。
享誉大陆的强者对他一见如故，天赋不俗的巫师甘愿供他驱使，身份高贵、容貌美丽的男男女女对他一见钟情，与他纠缠不清。
不过说到佐伊，她倒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
故事中，她肆意妄为、眼高于顶，在被挖出心脏，为费特提供了巫师界闻所未闻的第二天赋以后就死在了某个无名的角落。
——这也许就是系统选择她的原因，她的初始条件实际上远胜费特。
随着清脆的一声“哔”，一个红色进度条出现在空中，100/100的数值则缀在后面。
“为了方便称呼，我们姑且称它为主角值。他现在仍旧受到眷顾，你无法直接杀死他，”系统伸出一条光丝，“但当主角值归零时——”
光丝猛地勒住了虚影的脖颈，将他彻彻底底地一分为二，血液四溅，分明化作光点却在佐伊手背上带起了一片森然的冷意。
这其实并不完全来源于系统，在佐伊和它合作之后，这种表现形式某种意义上是她内心的投射。
“他就彻底失去了特殊性，不再享受任何优待。”
“去掠夺他的一切，无论是珍贵的巫器巫药，还是超然的名誉地位。只要他活着一天，你胸膛中跳动的心脏都有可能在某一天停止搏动。”
“这就是你的任务。”
系统将基本规则告知。
听过之后，佐伊点点头又摇摇头，神色凝重。
系统热心地说：“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毕竟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了。”
合作关系？
佐伊摊手，无辜地问：“必须得讨好那些蠢货吗？我对和他们谈情说爱这件事兴趣不高。”
“……”系统沉默。
“嘿，你不觉得吗？看上他的人的眼光得有多差呀，万一感染到我怎么办？”
“而且，人有这——”她手掌对手掌，中间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么多，我也忙不过来。”
忍了忍即将冒出口的脏话，系统还是回答了她不着调的问题。
“只要你能够孤立费特的人际关系就可以，不强制要求你和他们……谈恋爱！”
佐伊蓦地笑出声来，在系统为她无缝切换的情绪而瞠目结舌的时候，她开口建议：“你最好赶快习惯我高超的幽默技巧，毕竟——”
“我们还得共事很久。”
她耸了耸肩。
好吧。
为了避免她再说出什么惊人之语，系统连忙介绍道：“我们已经进入第一个剧情点了——导引巫师到达人类王国，即将接引新一批巫师学徒前往学院。这段剧情比较简单，你只需要通过学院的入学考核就可以。”
“出于规则的限制，我不能提前太多告诉你具体的剧情节点，也不能时时刻刻陪在你身边，但是放心，该出现的时候我会出现的。”
“对了，”交代完注意事项，系统停在原地，并没有马上消失。
毕竟是诞生以来的第一个宿主，它纠结片刻，还是偷偷凑近佐伊，极其小声地说：“作为你答应我的礼物，你最好早点想办法成为五级巫师，只有那样你才能拥有回到人类大陆的能力。”
“你要知道，有些时候巫师大陆还需要依靠……嘿！”
一道闪电直接劈到了系统身上，将它劈得周身光芒都暗淡了几分。
“哦，我不能多说了。天杀的规则，我得赶紧去你的精神世界休息一下。”
“等等。”佐伊第二次像好学生提问那样，在系统看不见但是按理应该有的想要杀人的目光中举起了手，“最后一个问题。”
她拉长了声音，系统看向她黑沉沉的眼睛，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为什么想要去打倒主角？我是说，就算他是主角，他好像对你这类存在也没有什么影响。”
糟了，这个问题又太着调了。
从一个极端跳到另一个极端，系统一时沉默。
佐伊补充：“别告诉我，你怜悯我们这些被他当作垫脚石的人，那不是个好借口，我绝对会嘲笑你的。”
“好吧，”萎靡的光球被折磨得叹了口气，含糊却也并不敷衍地回答道，“世界不需要主角。”
说完，为了避免佐伊再问出什么触及真相的问题，它急忙遁走，化成光点飘入了她的脑中。
佐伊对系统的态度并不感到意外。
毕竟她们才刚刚认识，对她来说，她也只是别无选择，而不是立刻就满心满眼地信任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光球了。
伸了个懒腰，佐伊发现天色还早，打算最后在她柔软无比的床上休息片刻。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砰砰”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王女殿下……！”
随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女火急火燎地赶来。裙摆飞扬，而她琥珀金色的瞳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