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她的生日

怪。

太怪了。

大家怎么都这么奇怪?是错觉吗?最好是错觉。

怀篍面色凝重地走到桌旁,放下从杂物间拿的几个酒杯,拿起桌上那瓶蟠桃酒。

她喝过一次蟠桃酒,是在小时候与句芒一起去参加伏邈弟弟的满月礼上。蟠桃与普通的桃子不同,不仅仅是汁水更多更甜,口感更软糯,蟠桃中还含有天地灵力,吃几个就抵得过修炼几个月。所以蟠桃酒价值不菲,且仅仙界才产。

不过,对于伏邈这种两仙之下万仙之上的,也算不了什么,家常便饭而已。

怀篍是真心实意地感谢伏邈:“谢谢太子殿下。”

“上仙客气了。”伏邈脸上还有未拭净的水渍,发冠上嵌了一片芙蓉花瓣,看起来……有点狼狈。

谢完伏邈后,又是一阵沉默。

“哈哈……”她环视四周,整个房间都被诡异的宁静充满,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暴风雨,或者说是台风……弄得满地是水,还有散落在各处的芙蓉花瓣。

她一把拉起蹲地上擦地板的柳夷,夺过他手里湿漉漉的帕子,温言道:“别擦了,去坐着。”

“师尊……”柳夷有些委屈地环抱住她的腰肢,头靠在她的小腹,细声说,“我想和师尊坐一起,师尊和我坐……好不好嘛?”他瞪大无辜双眼。

谢令仪蓦地喷出一口茶。

怀篍扭头见谢令仪匆忙放下酒杯,用手帕擦拭领口水渍。

“主子喝慢点,这茶酸得很。”暮合站在谢令仪身边,只说话不行动,任谢令仪自己处理。他是有点得意忘形了。

伏邈咬了咬牙。

句芒看座上视线不断交锋,疲惫地闭上双目,宁心静气。

怀篍沉默半晌:“暮合,你也找个位子坐下,站着碍事。”

暮合冲她翻白眼:“切……”

“……”这大公鸡是怎么做到天不怕地不怕的。

怀篍牵着柳夷走到桌前,见谢令仪和句芒中间还有两个空位,便拉着柳夷往句芒那走。

句芒缓缓睁开眼,视线与怀篍相撞,见怀篍往他只走,眉眼终于有了笑意,目光落在身边空位。

然后,柳夷率先坐到了句芒身边。

句芒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怀篍与谢令仪坐在一起,两个女孩有说有笑。

而他。

柳夷偏头看他:“姥爷脸色怎么不太好?”

“别叫我……”句芒优雅全无,咬牙切齿道,“姥,爷。”

柳夷晃了晃椅背后的狐狸尾巴,笑眯眯说:“那……老,爷,爷?”

句芒再次闭眼,努力平复呼吸。他真的很老吗?这狐狸定是故意的,但是……他真的与年轻人有差距吗?好像小篍与同龄人聊天时会更开心些,而与他在一块……好像许久未因他笑过了,难道是因为他与小篍之间有代沟……他真的很老吗?

句芒沮丧地低头。

“师姐今天打扮的真好看!”怀篍终于能够放松,笑嘻嘻牵起谢令仪的手。

“我们好久未见了,”谢令仪抿了抿唇,“师姐很想你,有空来洛绮宫玩,好吗?”

“好呀好呀,”怀篍靠在谢令仪肩头,“师姐最好了,如果能一直和师姐在一块就好了……我想嫁给师姐!”

“啊?!”

其余三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除了柳夷。

柳夷懵懂地为自己倒上一杯蟠桃酒,心中觉得有两个妈妈也还不错。

谢令仪也吓了一跳,唇角微微抽动:“怀篍上仙应该是开玩笑的。”

“我当然是认真的啦!”

谢令仪不再看怀篍,目光瞟向喝酒的柳夷:“那个,寿星好像饿了……”

“啊?”怀篍扭头与柳夷对视,见他喝果酒喝的脸蛋通红,抬手捏了一把他的脸颊,“那……吃饭吧?”

气氛阴沉到可怕,她说完一句话还是无人行动。怀篍心里莫名窝着一团火,急需发泄,遂抬手拍了下桌子:“吃饭啊!”

“……”

柳夷见怀篍表情不对,急忙拿起筷子,附和道:“对对对,吃饭吃饭。”他已经摸清套路,师尊一遇到尴尬的情况就有概率变得神经质,现在不管,师尊等会就该唱歌,到时候就没那么好解决。

谢令仪也附和:“对,吃饭吧大家。”

其余人这才动碗筷。

怀篍烦躁的内心靠美食平复些后,她想起自己藏在杂物间的那碗长寿面。

完了。

自己怎么给忘了?都怪这群人,扰乱了她的思路,不然她才不会忘记,算了……她环顾餐桌,桌上菜还未吃几口,还来得及。

她“唰”的一声站起。

暮合挑眉问道:“你干什么?别拍桌子。”

“……我出去一下,大家慢慢吃。”

怀篍在众人的注视下离开房间,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吵闹声。

“啊?”她难以置信地扭过头。

座上众人皆抬眼看她,一片祥和。

谢令仪冲她微笑:“怎么啦?师妹。”

怀篍干笑道:“哈哈……慢慢吃,慢慢吃。”是幻听吗?完了,她身体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难道是因为昨晚熬夜看话本?更要抓紧时间看!万一哪天就突然死了。

她特意为柳夷的生日学做了一个时辰长寿面,昨天偷偷在厨房练习好几次,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做好,贴了保温符后藏在杂物间,就是为了给柳夷一个惊喜。这是他第一次过生日,可不能马虎,他们说不定要一起过几百个几千个生日呢!

她迅速端起杂物间的那碗清汤长寿面,撕掉符纸急匆匆往回赶。

走到虚掩着的门口,她又听见熟悉的吵闹声。

“怎么又在吵?”她晃了晃脑袋,确保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屋内的吵闹声愈演愈烈,甚至有掀翻屋顶的架势。隔一道门,她竟分辨不清都分别是谁的声音,只知道是许多人声杂糅在一块。

怎么吵起来的?按理说不应该只有暮合吵吗?她实在难以想象其余几人吵架的样子,特别是句芒上神。

她一手端稳长寿面,一手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漆黑,让她不禁怀疑是否走错地方。

“有人吗?”望着黑漆漆的房间,她迈开一条腿,伸入黑暗之中,“请问呢,有人吗?有鬼吗?有人没鬼我就进来喽……”

无人应答。

“……”怀篍咬牙道,“行,我进来了。”

她一手扶住门框,两只眼睛仔细瞧着手里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双腿刚在黑压压的房中站稳,刺眼的亮光就晃得她捂住眼睛。

什么情况?不会是有鬼吧?

怀篍深吸一口气,肩颈止不住发抖。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挡眼的手或是拔腿就跑,颤抖的胳膊蓦地被抓住。

“不是……救命啊!有鬼!”

毛茸茸的尾巴环住她的双腿。

“师尊,睁开眼看看。”柳夷的声音自下而上传来。

她大吃一惊:“……啊?怎么是你?”怀篍慢慢放下手,撑开眼皮。

柳夷正站在她面前,狐狸尾巴缠住她,而一旁,伏邈正抓着她的胳膊。

房间重新装饰了一遍,各处都摆着芙蓉花,桌上菜肴被一盘玉色糕点取代。谢令仪和暮合从座上站起,谢令仪眼底带笑。

句芒则站在令一边,眉眼温柔,却暗含忧愁。

伏邈不知从拿掏出一捧纯金花束,递给一脸懵的怀篍:“怀篍上仙,生日快乐!”

柳夷也笑嘻嘻说道:“师尊,生日快乐!今天是您的三百八十一岁生日!”

“啊?!”怀篍瞪大眼睛,“今今今天是我的生日?!”

“对呀,”柳夷点点头,陡然抱住她,轻声说道,“今天是师尊的生日。”

怀篍从没给自己过过生日。木族活得比其他种族要久,且久的不是一点半点,因此木族人便不喜过生日,或者说,是懒得过。时间一长,她自己都忘记自己的生辰了,没想到正好被柳夷利用了这一点。

“那……今天不是你的生辰吗?”她直犯迷糊,“你不是说,今天是你的生辰……亏我还早起给你做长寿面……”她端面的手发麻,直起身子颤颤巍巍地将碗放在桌上。

又仔细瞧着手里那捧花,惊讶道:“纯金的啊?”

发财了发财了,金子无论在人间还是三界都是一比一的贵,虽说这种东西没什么用还有点难看,奈何贵妇人都喜欢,价格便水涨船高……她转手一卖岂不赚大发?

谢令仪笑着拉她坐下:“不骗骗你,怎么引你上钩,请我们来啊?”将桌上那碟玉糕放到她面前。

柳夷点点头,双手搭在扶手,动了动狐狸耳朵:“不是骗,我想和师尊一起过生辰。”上次练武时伏邈问他何日出生,他灵光一闪问起怀篍的生辰,还从伏邈口中得知木族不过生辰的习俗,便想着让怀篍也过一次生辰。

他早已忘记自己是何日出生,或者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于他而言,出生那日竟成了一切苦难的源头,既然不愿照顾他,不愿给他一个家,为何又要生下他?他恨透自己素未谋面的父母。他讨厌自己的生辰,可是又想让怀篍高兴,如果生辰真的那么重要,那就让它成为讨师尊欢心的工具好了。

从此,他们便是同月同日生,之后的每一个生辰,他都能靠这一根纽带陪伴在师尊左右,即使自己逝世……师尊永远都无法忘记他,每到生辰,就想起他缠在身边的样子。

这样是最好。

怀篍看看桌上那碟玉糕,是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槿宫才有,长大后便从没吃到过。又抬头看看微笑的柳夷,鼻子一酸。

这狐狸怎么这么狡猾?她期待这么久,准备这么久,结果竟是给自己过生辰。

“师尊,”柳夷从襕衫袖口掏出手镯,轻轻放在桌面,“生辰快乐。”

那只银手镯没有花纹,也没镶嵌珠宝,朴素过头。怀篍此刻却没关心这些,也没着急忙慌地将手镯戴在手腕上,而是放在手心,看了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买得起?”

“在外面干活赚的呀,”柳夷无意识摸了摸指间薄茧,“趁你赖床的时候。”

洛神河边一直在招开蚌工,他这几天有时间便去,帮老板开了几百个淡水蚌,开出好多珍珠。他本想给师尊买一条珍珠项链,奈何赚到的灵石不够,况且师尊有那么多好看的珍珠项链,从来不差他这一条。

可是,怀篍没有一只土里土气的镯子,柳夷不知道怀篍到底想不想要,就像一开始到底想不想留下他。如果最终能刻骨铭心,刚开始是怎样都行。

丑点,土点,被嫌弃……都没关系。

-

后来,怀篍真戴那只银镯子戴了两百多年,世事变迁,唯一不变的是柳夷始终站在她的身边。

这两百多年间,每一次生辰两人都待在一块,夜晚坐在树屋的露台上,看皎皎明月与漫天繁星。柳夷习惯靠在怀篍的肩头,任怀篍抱着他的狐狸尾巴,直到某一年的生辰,变成了昏昏欲睡的怀篍倚在柳夷肩膀,而柳夷的狐狸耳朵与尾巴终于能在化作人形时藏住。

他越长越大,愈发的高,心智也比从前成熟。

可……他还是喜欢环住她的腰肢,轻声问道:“我能和师尊坐吗?”

“……啊?”怀篍强行掰开他环腰的手,“你多大了?去坐小孩那桌,别来烦我,我有事与句芒上神讲。”

柳夷此时已与怀篍一样高,甚至还稍高一些。他出落得越发俊秀,舒展的眉毛由额前刘海虚掩,一双清澈的狐狸眼带着笑意,高挺的鼻梁去蹭怀篍的脖颈,口唇绯红,脸颊雪白。头冠上系一条赤红发带,穿一件朱红色的广袖长袍。

他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会因怀篍的拒绝而黯然神伤。而是……

他缓缓抬头,勾人的狐狸眼直直盯着怀篍脖颈颤抖的青筋,绕到她耳后:“那……师尊今晚能陪我聊会儿天吗?”

“好不好嘛?”

他的目光移向她耳垂上挂着的红宝石耳坠。

“话本有那么好看吗?可我觉得师尊最好看呢。”

怀篍脸红了个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