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房间唯一的光源,是头顶遥不可及的天窗,洒下的光尘,勉强让无忧看清几张消瘦无神的面孔。

她们面上沿着脖颈,都开着深浅不一红色小花,有些颜色比较深,已经呈现厚重的紫色。

春天才开始没多久,她们就穿上了夏季最炎热时候才会拿出来的薄衫,白塔有灵石供温,可以一年四季都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在塔以外,气温显然有着初春的寒凉。

灵姑给她买的襦裙,都特意拿出几件缝些棉花进去,好让她不用穿那么臃肿。

无忧看了一眼,忽而垂下眸。

她可以不被打晕,就是有点好奇,如果是原主的仇家,既然对方找上门了,也不能再懒了是吧。

如果不是……那是不是可以利用起来呢。

灵介石自进到这里,就熄灭了光泽,绑匪应该在这里设了某种限制,想要从里面出去,确实要费点劲。

无忧叹了口气,好累哦,错过饭点了。

这时,木门蓦地被人打开,只浅浅挂在门把手上,没有合上锁扣的锁“砰”一声,甩在墙壁,不少黄灰从墙壁凹陷的破口落下。

像一记警钟,震得房内的人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有个戴着黑狐面罩的男人走了进来,颈侧长着一颗长毛的红痣,此时他的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停在无忧身上。

他看过来的前一刻,无忧闭上了眼睛。

后面跟上来的寸头男注意到同伴的目光,忙不迭制止他。

“这可是白塔的向导,与这些浊人可不同,要是走露风声,被司刑监的人知道,我们怕是又要新找地了,何况这还要给买家做人质,引姜家那个幺儿出塔呢。”

这番话涵盖的信息极高,无忧眼睛悄然睁开一条缝,她看到说话的人面上同样戴着黑色的狐形面罩。

男人冷哼一声:“据密探所言,两人不过认识几天,但凡用点脑子想想,都知道引不出来人,世家的公子又如何,不也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草包。”

寸头男的视线掠过无忧,继而在房内四处挑选:“管他傻不傻呢,给钱就行。”

“行了,你今就吃这个吧。”兜兜转转,他的视线还是回到无忧的身上,不过这次是她的旁边。

无忧感受到右手边的人,颤栗得更为厉害,其他人则是悄然松了一口气。

男人虽有不满,但终究妥协,手抬起往后招了招:“行,就这个吧。”

门外候着的手下立马进来,把指定的人带走,期间女子没有一丝反抗。

走时,男人的眸光在无忧的脸恋恋不舍,寸头男见他没跟上,只好折返回去,无奈的道:“别看了,不就是一个姿容上佳的女人,这到处都是,瞧你这出息,要实在就喜欢这个,也得给我忍到交易结束,我们做生意可是要讲诚信的。”

“况且就算是向导,来到这,没有人救她出去,她也出不去不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得我说那么明白。”寸头有些无奈,还说别人蠢,自己不也是一根筋。

虽然他们这里新建成没多久,但处理白塔里一个等级又不高,没有身家背景的向导,还不是易如反掌。

得到老大的准许,男人终于高兴地走了。

门再次被关上,但是依旧没有上锁,还露出一条缝,只要轻轻按住两边把手一拉,就可以打开门。

里面的人却熟若无睹。

甚至看都没往那边看,就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凉的地板,宛如一具失去生命的人偶,只有细微的呼吸声,能感知到她们残存的不甘。

无忧不自觉皱起眉,现在可以知道,她是被牵连的,那他们口中的——

浊人。

代指什么。

没由来的,无忧在这个陌生的词汇,感受到一股浓重的恶意。

于此同时,白塔纳新院。

有一封信送到了姜先雪的手中。

她的生活简单,在休沐日也喜欢呆在安静的当值处,一个人看着天上的白云发呆。

现在,这封不速之客,打破了姜先雪的出神,她顾不上惧怕出去后会遇上的豺狼虎豹,让小蜻蜓飞去星罗卫后,就急匆匆下了浮烟山,坐上积灰已久的返京家车。

无忧则是睡了一觉。

直到天窗投下的光微微晕着昏色,门再次从外面被打开,她旁边空出的位置,回来了它的主人。

随着木盒落地的声音,一尊尊美丽的“人偶”窸窸窣窣的动起来,无忧掀开眼皮看了一眼,就瞧见她们正轮流往食盒里拿出一个馒头,不争不抢,很是井然有序。

馒头白胖胖的,还冒着热气。

无忧若无其事地扫过,就收回视线打算继续睡觉,旁边就在这个时候,穿来一道沙哑的女声。

“小姑娘,吃点吧。”

面前递过来一个馒头。

无忧睁开眼睛,眸光掠过对方另一只垂下的手,不远处她带回来的食盒也是空无一物。

“姐姐你吃吧,我不饿。”无忧轻轻搭上女子的手指,慢慢推回去。

女子扯了扯破皮的嘴角,又把馒头递过去:“你吃吧,姐姐吃过了,我们不要浪费食物。”

动作间,有一枚金闪闪的叶片,从她宽松的领口掉了出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刚好与那道从肚子里传出的饥饿声重叠、掩盖。

女子没有去捡。

无忧没有错过。

半响,少女露出唇边的酒窝,握住馒头的同时,倾身附耳,在女子的耳畔落下一句话。

女子闻言猛地抬头,看着无忧咬下一口馒头,清澈的杏眼直直地看着她:“就用那枚金叶子,如何?”

这些话从眼前不谙世事的少女口中说出,有种说不出的荒谬和怪诞。

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在不停说着:相信她,相信她。

女子垂下眸。

她该信任吗。

没等对方回答,无忧三两下就解决完馒头,还嘬了几下手指头,“馒头很好吃,谢谢姐姐。”

女子没有再开口,无忧也不在意,本就是心血来潮。

不多时,冷风不断钻进门缝,流连在女子们裸露的肌肤,天窗投下的光也彻底消失。

屋内沉寂似深海的夜,和外面的欢声笑语形成鲜明的对比,四处的角落慢慢爬出细小的蚂蚁,在透着半边灯火的门槛辗转反侧。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发酵。

随后又被压缩。

最后又壮大。

“帮我。”言简意赅的话语,伴着握在手腕的坚定力道,拉回了无忧正在消退的兴趣。

无忧一愣,慢慢回握女子的手。

“好噢,我教你——”语气微微停顿,主人鬓发的发带垂落在肩头。

“怎么杀死他们。”

甜脆的嗓音欢快地在幽寂之中响起,清晰地落入在场的每一个人耳中。

女子睫毛几颤,忽然无声露齿大笑起来,黑暗里,眼角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这种亮光慢慢传散。

黑暗中,一双双沉寂许久的瞳孔,点燃起与外头别无二致的火光,甚至还要更为耀眼。

浊水方能濯青天。

不是么。

次日,约莫辰时,“昏迷”的无忧被带了出去,来到光亮很盛的房间,屋内有十个人的呼吸声,半数以上气息都较为浑厚。

硬碰硬,她一人尚可,一群人,胜算不大。

眼下只有她向导的身份,可以利用了。

至于绑匪口中的姜家人,她的确认识一个,但她并不认为,对方会来救她。

加上今天,她们不过认识四天,换作是她,也不会来救。

正想着,无忧感觉有刀抵着她的脖子,紧接,一道急切的女声,意外又熟悉地传入耳中。

“不许伤害她!”是姜先雪。

“你告诉我,他给了你们多少钱,我以十倍送之,只要你们放开她。”

姜先雪镇定的道。

她动用了兄长留下的人,从白天找到现在,才越过那个人,直接联系上此处。

此处名为天狐赐,据点遍布各地,是整个乾元域最大的浊人售卖地,有传言说,在这里还可以买到向导。

并且只要银子给够,什么烧杀抢掠,甚至杀皇帝夺皇位,都可以办到。

各国不止一次派人去摧毁绞杀,但不是剿灭了又建立新的窝点,就是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没有人知道天狐赐的总部在哪里。

三年前,有消息扬言,天狐赐的总部在西域佛国。

当时她的父亲和白塔里精神体为神话种玉麒麟的五席,带兵前往西域剿灭天弧。

至今未有一丝消息。

姜先雪承认,她是怯弱的,可她绝不能容忍有人用她,去伤害她的家人和朋友。

寸头男看着灵镜里的女子,笑眯眯的道:“姜小姐,您既然有手段见到我,那就应当知道我们这里的规矩。一个商人,若是没有信用,那可是会万劫不复的。”

“令公子不就是想见您一面,您去见了,我不就放人了。”他看着女子道,眸光由于习惯,不自觉带上几分不属于对待客人的打量。

在他的目光之下,又或者是因为他的话。

姜先雪忍不住心生退意,脸上肉眼可见的失去血色,但少女被无情丢在地上的画面,是那么的刺眼。

脑海闪过这几日对方天真烂漫的笑颜,传递到手心的温暖。

她克制住恐惧,昔日平和的嗓音第一次展现犀利:“你们敢对天发誓,你们不会出尔反尔吗?”

“在利益面前,商人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无形的烽烟在当刻,燃烧出火星。

无忧掐准时机,快速睁开眼睛,看向姜先雪并摇了摇头。

姜先雪捏紧了衣摆,努力控制住心头冒出的欣喜,继续昂着下巴挺直腰板,不让这场名为拖延的对弈,露出一丁点差池。

寸头男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姜小姐这话,可说得不是很有礼貌了。”

他往旁边示意一眼,手下立刻把刀,又往无忧脖颈靠近几分。

“她是个向导没错,但就算是向导也分高低,姜小姐这般,就不怕我一个不开心,手下的刀不稳了,砍了下去?”

姜先雪抿了抿唇,不为所动,反问道:“天狐赐这是要不讲信用吗?”

“这对于商人来说,可是会万劫不复的。”她原封不动把话送回去。

寸头男人笑而不语,只是一点点将面罩后的眼眸染上杀意。

吱呀,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谁!”寸头看过去,手下意会,发出警告。

“大人,是妾身呀。”一位穿着薄透胡裙的女子,扭着纤腰,风情万种的走过来。

嘴上新涂的胭脂,在灯火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一举一动都摄人心魄,更别论场内,还有多名都尝过她的滋味。

被命令观摩学习的红痣男,不由张开双手,准备迎接美人入怀,谁知对方却径直,跌落在他大哥的腿上。

“妾身总觉得身上痒痒的,大人可以帮妾身看一下吗?”女子拉着寸头男的手,落在自己的身上。

又是一道熟悉的嗓音。

即使是经过变调。

无忧也不用睁眼,就认了出来。

不是说听信号动手吗。

无忧心里冒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她这条咸鱼要累死了。

美人在怀,寸头男显然是享受的,连同谈话的气势都柔了下来,多了几分闲情雅致,慢悠悠地和姜先雪一来一回的暗讽着。

“我说姜小姐,做女子可不能那么不解风情,人家令公子为了见你一面,可是一掷千金,适当的抗拒是情趣,过了就有点不好看了。”

姜先雪握紧拳头:“不管他付出了什么,那都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都说男子无情,今日一见,才知女子也不遑多让。令公子这么喜欢姜小姐,如若听到这番话,怕是心都要碎了。”

“他喜欢我,我就得喜欢他吗?”

姜先雪眸子燃起怒火:“当真可笑至极!”

无忧静静地听着。

作为相处时话题的发起者,她很快想到姜先雪是在拖延时间。

“唔——”无忧装作初醒,无视脖颈的刀,伸了一个懒腰,随后像是才发现自己被绑架,大惊失色:“你们是谁!快放开我!”

或许是觉得少女不足为惧,手都没有给她绑起来。

于是无忧趁着面具人正惊愕,“惊慌”地往门口跑去,光头最先反应过来,抬腿踢了把椅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