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昭的构想里,两人应该就这般相安无事地睡到晨光熹微,而后他再把她悄无声息地放回马车。
如此,他既做了好人,也不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可她这……
他此刻不知多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拎走,可他又怕他动作太大,惊醒了她。
……届时还如何解释得清?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她其实是在假寐,方才做的事她悉数知晓,且正中其下怀。
这不,见他刚离她远了些,就迫不及待地滚过来,占他的便宜。
慕昭凝着近在咫尺的白皙脸庞,试图从其中窥探出什么破绽,可她如今呼吸绵长,眉眼恬淡,俨然要比在马车内睡得安稳很多。
……算了。
反正她这样对他也不是头一回了。
慕昭认命地闭了眼。
但他发誓这绝对是他容忍她的最后一次。
若再有下次,定给她毫不犹豫地丢出去。
其实对于月思朝而言,比在马车上睡一夜还要难捱的日子她不是没有经历过。
在她小的时候,因父亲几乎不到她们院子来,她又不是家中的儿子,便时常被嫡母克扣取暖用的炭火。
故而她夜里睡觉的时候,只得尽力把自己蜷成一团,让热意聚拢些。
后来,她终于赚钱买了只汤婆子。
自此夜里睡觉时便习惯往热源靠拢,牢牢抱着。
这一日折腾得她实在疲累,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那间简陋的小院。
门窗会漏进寒风,而她正蜷在暖好的被子里,紧紧抱着她的大汤婆子。
她知足地蹭了蹭,把它抱得更紧了些。
而慕昭则颇为嫌弃地看她一眼,心中再次默念:最后一次。
月思朝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天边正要泛起鱼肚白。
她挪了下放了一整晚的大腿,觉得似乎擦过了某种异样之物。
鼻间绕着清冷茶香,她睁眼,看见男人轮廓清晰的喉结。
……
她是谁?
她在哪儿?
发生什么事了?
她粗略检查一番自己,衣衫完整,神清气爽,应当没和人私通。
想起先前不大对劲的触感,她低头往下看,只见墨黑的衣料被撑起。
啊这……
一瞬间,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默默地想,应该不会有男子会把马上挂着的乌金箭筒放进裤/裆里,所以,这正是男子晨起时的自然反应。
……那他到底举不举啊?
月思朝胡乱想着,这才留意到她此时身处帐中,而身旁的俊美男子阖着眼没醒,睡得十分端正。
来不及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当务之急是先回到马车上去。
否则若是等慕昭醒来,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月思朝轻手轻脚地起身,刚从地上爬起来,却见身旁人猛地坐起,整个人抱着被褥,斜倚在帐壁,一副被人冒犯的模样,冷声斥道:“放肆,谁许你进来的?”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月思朝愣在原地,“我……”
与慕昭心中构想不符的变故再次发生了。
这女人醒得比他还要早。
他还没来得及抱她回马车,只得来演这一出戏。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少女蹙起眉,眸中带着些许迷茫。
好生奇怪。
她明明记得她睡在马车里,怎么会在慕昭的帐篷里醒来呢?
还不小心蹭到了他搭的小帐篷。
“月姑娘,麻烦你不要装傻,不是你难道还是我吗?”
月思朝严谨道:“也不是不可能。”
慕昭哽了一下,反问道:“那我图什么?”
这回轮到月思朝沉默了。
若慕昭图色,他身边美女如云,多得是家世样貌性情人品出众的闺秀,想要做这个侯夫人。
更何况她已经检查过自己了,两人之间什么也不曾发生。
若慕昭图财,那她就更不值一提。
从他指缝里漏出的钱财,就能砸死十个她。
最后还是慕昭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凝着她,一字一顿道:“月姑娘,你睡觉老实吗?”
“我……”月思朝欲言又止。
诚实地讲,她睡觉并不老实。
冬日里能把床上暖身的悉数扯过来,夏季又能把一切热源全都踹下去。
可是从马车里滚进他的帐篷,多少还是有点离谱了吧?
“不是很老实。”最终,她如实答道。
慕昭严肃道:“那你这很可能是梦游症。”
“我曾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此症多发于睡眠之时,患者会突然起身活动,复又睡下,醒来时对先前发生之事一无所知,和你如今的状况一模一样。”
梦游?她?
月思朝简直不敢相信。
以前也没听说她自己会梦游啊?
“可,可我为什么会梦游到你这儿来?”
慕昭没即刻答她,只是盯了她半晌,轻飘飘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定是梦到过我,才会下意识到我这儿来。”
啊这……
月思朝咬了咬唇,猛然想起先前被他关在牢子里的那个离谱的梦。
难道真是这样吗?
慕昭半眯起眼睛,匪夷所思道:“你脸红什么?”
“……你真梦到过我?”
月思朝不语,本就泛着绯红的脸颊红意更甚。
她这样同默认了有什么分别?
慕昭并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你梦到我什么了?”
“……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她细声细气道。
慕昭威胁她:“你若不说,我可就喊人了。”
“我说。”月思朝即刻开口,“梦见你把我关在大牢里,然后向我表白。”
……简直荒谬。
他对谁表白也不会对她。
她喜欢自己已经喜欢到这种地步了吗?
连做梦都是在渴望他向她表白?
慕昭幽幽看着她,神情复杂地别开脸道:“算了,你出去吧,避着点人,若让旁人知晓今日之事,你这辈子别想再见到我。”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她轻声道。
慕昭觉得这句威胁很有份量。
对于一个思之如狂的女子而言,还有什么是比再也见不到心上人更悲伤的事?
而月思朝却觉得不至于吧,她一个姑娘都没说什么,他一个大男人在这寻死觅活,还拿性命要挟她。
她踩着林间鸟鸣的节奏回了马车,坐下试图回忆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她思来想去,也不曾发现哪里不对。
凌川先是给她送了药油,她自己给自己正了骨,上了药,把小几收拾干净后,吹熄烛火便睡了——
等等,收拾干净。
她余光望向本该收拾干净的小几,上面赫然躺着一张雪白的罗帕。
是她绝对舍不得买的料子。
像是被人擦拭过后,随手丢在这儿的。
她轻轻拎起帕子,闻到一阵与她昨夜足踝上用的药油一般无二的气味。
月思朝若有所思地把帕子收入袖中。
马车外的人声逐渐热闹起来,烤鱼的味道被风送进月思朝鼻腔,勾起了她的馋虫。
待她掀起车帘时,只见凌川向她热情招呼:“月姑娘,来吃点东西啊!”
说着,他把手中的一串烤鱼递给端坐在一旁的慕昭。
慕昭与她四目相对,又心照不宣地错开视线。
月思朝想起那方罗帕,抬脚走了过去,接过一根烤鱼后,故意挨着慕昭坐了下来。
她离自己这么近干嘛?
慕昭试图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去,谁料凌川亦挨着他坐到了另一边,热络地同其他人分鱼。
他只得被二人夹在中间,觉得很是怪异。
正欲起身,却听一旁少女唤他:“慕昭,我怎么觉得这鱼有点儿腥,你闻闻?”
慕昭不耐蹙眉,却还是偏过头来。
月思朝唇角挂着故作无辜的笑,顶着“你怎么事儿这么多,爱吃不吃”的谴责眼神,抬腕把烤鱼递了过去。
慕昭道:“调料放少了,你自己去那边加点。”
月思朝不信:“真的吗?我觉着咸度刚好啊,你的给我闻一闻?”
慕昭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把手中的烤鱼递了过去。
月思朝凑近,特意偏了偏脑袋,闻了闻他的手心。
没有她的药油味儿。
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他洗干净了也说不定。
少女的浅淡呼吸就这样扫吻过他的脉搏。
慕昭眸色渐深,垂眸审视她。
又开始了。
这光明正大的勾引。
“这么多人,你能不能注意点儿?”他沉声咬牙道。
少女只低低“哦”了一声,垂下眸去默默吃鱼。
说她一句还不高兴了,真是越来越娇气。
慕昭眼见她垂头丧气地吃下一整尾鱼,终于在放下木枝后,抬眸殷切地看着他,“慕昭,你有帕子吗?我想擦擦嘴。”
慕昭下意识往身上摸去,却摸了个空。
他扯过凌川,语气冷淡:“给她一方帕子。”
凌川递来一方丝帕。
俨然没有她捡到的那方贵重。
答案其实已经昭然若揭,只是她苦于没有找到切实的证据。
又赶了一整天的路,今夜一行人歇在一泓江边。
其他人依旧安营扎寨,而月思朝仍歇在马车里。
只是这回,她没有放任自己入梦,而是闭着眼睛假寐。
夜深人静。
就当她撑不住快要睡着时,终于听到些微响动。
车帘掀起,月光倾泻。
墨色衣衫的男子旁若无人地走进来,颀长身姿的阴影将她彻底笼住。
她闭着双眼,由着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双膝,把她打横抱起。
在他直起身的一瞬间,她环住他的脖颈,开口道:“慕昭,你也梦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