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里的玉京,风应该是微凉的,带着点野菊的淡淡芬芳,但这会儿只有火烧焦土的气味,空气里也弥漫着热意,飘着无数飞灰。
甜水巷子离皇城不算远,望着那边一片橙黄火海,在夜空中照亮了半边天,霍云霄不由抿紧了唇。
他眸光逐渐狠厉,心里早就知道这事儿避不过,本以为都是君子,哪怕争斗也是光明正大的,谁知道也不过是一群下作小人,他太高估那些人了。
“我们走。”
副将一脸担忧,有些迈不动步子,“侯爷,要不我回去守着?”
霍云霄摇头,沉声道:“家里布置的已经足够,大头也在呢,不会有事的,相信弟兄们,咱们还要守着皇城和玉京,我答应过的。”
要守好师兄留下来的一切,他不能食言。
最后看了眼甜水巷子的方向,他攥紧了拳头,眸光幽深,咬着牙扭头走了,早点解决这里的事儿,才能早点回家。
武安侯府暂时没有着火,甜水巷子是个纵深极长的巷子,在这住的,不止她一家,有高官有普通人,这会儿全都去救火了。
外头一片喧闹之声,夜空都亮了许多,还有不停飘过来的飞灰,风向似乎不利。
温竹君咬着牙,不许任何人出去。
她抱着霍青云,就端坐在仪门边,身后是一串穿着盔甲,执刀的将士。
“谁都不许出去,救火自有人去,你们谁都不许动。”
派来的人都是霍云霄的亲兵,尤其是大头,最知道里头的干系。
“都老实呆着,不许乱。”
管妈妈伸着脖子,冲天的火光映着她满脸焦躁,“夫人,不行啊,得去救火啊,不然烧到咱们这是迟早的,到时候……”
温竹君拧着眉摇头,“管妈妈莫急,便是侯府烧没了,你们也不许乱动,大家要是担心,就都去担水过来吧。”
正院早就提前准备了二十几个大水缸,里面全都灌满了水,方才那些人想用火攻,便没奏效,只烧黑了几根柱子。
她记得霍云霄说过,玉京的兵防在他手上,那些人绝找不到像样的军队,从方才的情形还有现在的局势看,对方人数先不说,但绝对没有霍云霄的兵训练有素。
既然强攻不行,歪门邪道自然是会弄的,尽是阴招。
恐怕武安侯府的门一开,那些不知哪里来的人就会涌进来,到时候死得更惨。
“娘,娘。”霍青云一点都不怕,老老实实趴在温竹君的肩头,不时地叫一声,“娘,火……”
温竹君摸摸她的脑袋,柔声道:“嗯,着火了,不过不用怕,娘会保护你的。”
仪门外来了个门房的人,气喘吁吁的,“夫人,外头的人拍门,说请咱们府里派人一起去救火,不然要烧过来了。”
温竹君摇头,“你去回了,就说咱们家侯爷不在,家里只有小弱,实在抱歉,改日自去赔罪。”
她看向大头,“宫里的情况,现在能知道吗?”
大头抿着唇摇头,“夫人,只能等侯爷派人传话。”
温竹君闻言也沉默了,抱着霍青云的手紧了紧,想到姨母跟乔智,她真的很担心霍云霄现在的情况。
只希望他再不要冲动,好好的走过这一关。
管妈妈哆嗦着跪在地上,“求菩萨保佑,求菩萨保佑,快快降雨吧……”
这会儿倒也没人说什么,夫人平日待大家都不错,虽然不明真相,但也没有嚷嚷着添乱。
大头一直守在正院,外面守着的将士不时进来报告情况,说哪里哪里抓了个混进来的人,哪里哪里又逮了个爬墙的混子……
他一时间还有些犹豫,看着这些人,不知该怎么处置,怕杀了给侯府招祸。
温竹君也不含糊,她可是惜命的人。
“这一批就打晕了捆起来,丢进窖里,等侯爷回来处置,不能放走一个,外头你们就派人喊话,谁再敢爬墙进来,直接砍了。”
府里的虚实,决不能让人摸清了,这是她救命的东西。
果然,借着火跟乱子又有人想冲门,这次除了带火的箭矢,还有瓦罐装的火油。
“砰”的一声又一声,瓦罐稀碎,流了一地的黒汤,气味刺鼻。
大头肺都要气炸了,这群狗贼,大概是人数不多,正面不敢来,全用损招。
“夫人,让我带人出去吧,我杀了这群孙子……”
“不许用水,用土埋。”温竹君咬牙切齿地拦住他,“我们不能出去,他们攻不进来,千方百计引着我们出去,一旦我们被俘,那一切都完了。”
她知道很危险,但出去了更危险,那些人组不成训练有素的军队,沉着应对就是了。
大头明白这些道理,但也确实生气。
就这么僵持着,武安侯府终究还是烧了起来,火油跟普通的火不一样,水浇不灭。
温竹君依旧不退,只带着人换了院子,往后院的湖边撤。
哪怕武安侯府烧成空架子,也有墙有树能挡着,一旦出了这个范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霍青云一点不害怕,只当是玩儿,还嚷嚷着要骑马。
温竹君无法,小胖丫头力气着实大,她招架不住,只能将她给了大头。
大头学着侯爷往日哄孩子的样儿,把小姑娘架在脖子上,“大姑娘,大头叔叔带你啊,等你爹爹回来,就能骑你爹爹了……”
霍青云抓着大头的头盔,兴奋极了,“爹爹,爹爹……”
温竹君搭着梯子,望向皇城的方向,那边依旧一片灯火通明,看不到任何情况。
今夜这边发难,皇城里也一定有布置,定有事儿牵制住霍云霄了。
温竹君没有别的想法,她决不能落在那些人手里,霍云霄待她是真心,将她视作唯一的家人,若用她威胁他……
哪怕留得性命,将来也要被人戳一辈子
脊梁骨。
甜水巷子火光冲天,空气里的热浪逼得她汗湿满身,她又回头,武安侯府也快要陷入火海,家要烧没了。
这群天杀的。
知不知道那么粗的树要长多少年?后人都没树砍了。
大门肯定是守不住了,只能收拢保护圈子,果然,涌出来一群形形色色的人,看着松散的很,只是手段十分毒辣,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多火油,湖面都烧亮了。
果真组不成像样的军队,霍云霄没有说错。
温竹君心里那口气顿时松了不少。
大头不愧是战场练过的,丝毫不慌,有序地组织将士们反击,将夫人护在中间。
温竹君拉着浑身颤抖的奶嬷嬷,奶嬷嬷怀里抱着安安静静的霍青云。
她抽空看了眼霍青云,见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点不见害怕,不由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有你爹的三分样子……”
话音还没落下,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钟声,苍茫浑厚,撞破火光漫天的夜色,惊得整座城都静默了一瞬。
所有人都愣住了,呆呆地望着皇城的方向。
直到第九声钟响的轰鸣声消散,温竹君的眼皮忽然一凉,一滴豆大的雨点接着又落在她的鼻尖。
下雨了。
风大了起来,雷声在远处轰鸣,闪电亮起的一刹那,犹如白昼。
大概是被雨砸到了头,又被雷声吓着了,霍青云抬着小手摸脑袋,扑着往温竹君怀里钻。
温竹君叹了口气,抱着她不再乱动,安安静静地看着大头领着将士厮杀,那些人不知哪里找来的,似乎没有受过训练,一合之敌都算不上。
她有些不理解,其实皇城的布防就算不在霍云霄手上,那些人造反逼宫也是无用的,除了霍云霄手上的兵,文官们的口诛笔伐,还有百姓们的唾沫就能淹死人,找这么些人来做什么?
眼看着面前的局势快要结束,忽然不知哪里又冲过来许多身着铠甲的将士,若不是抬手就杀了己方一人,还以为是霍云霄派来的援兵。
温竹君却借着闪电看清楚了,居然是梁巢,一双阴鸷的眼睛,犹如毒蛇吐信,正森冷地盯着她。
她只觉浑身都寒了。
雨丝连绵,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密,天地间似乎形成了一片雨幕,地面溅起的水花,也像飘起的浓雾。
淋漓雨水下,霍云霄终于得知已经找到姨母跟乔智,顿时松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三皇子,拱手道:“襄王今日之恩,我记在心里。”
“你怎么也学会装腔作势了?”三皇子轻笑,开门见山道:“我又不是真为了帮你,你当真不担心你那漂亮的妻子?梁巢可已经去了,听说你为了那女人,连妾都不肯纳,当年为了她,你、我还有梁巢,可有一笔恩怨,武安侯不会忘了吧?”
霍云霄眸光似要喷火,想到当年师兄利用他去压三皇子的事儿,不由心梗。
“你们想要什么?”
三皇子笑着摇头,“当然是要你跟虎符了,不然处心积虑地做什么?过家家?”
“难怪特意将我引来此处。”霍云霄冷笑连连,“你就别做梦了,师兄的东西,你们抢不走的。”
三皇子连连摆手,“这算不上抢走,只是拿我们该拿的而已,我们这些儿子还没死光呢,他儿子才多大?倒是要登上皇位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霍云霄铿锵道:“只要我在,这道理就在。”
“等梁巢带了你的女人来,你还能说这话吗?”三皇子渐渐退了出去,“这里全是弓箭手,只要我一声令下,你的命可就没了。”
“师兄的毒,你也有份吧?”霍云霄目光如炬,“我死了,你跟晋王,到时候谁做皇帝呢?”
“你以为这样就能离间?”三皇子不为所动,“当年我们上了当,现在可不会,也不是只有你变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