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竹君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小子是真能折腾啊。
她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也不知,但他不是无召入京,虎符更没丢失,这都是谣传。”
至于搅闹太子葬礼,霍云霄虽冲动,但对太子真心敬重,他肯定是发现了什么,看来太子的死,真的有说法。
这么一想,她倒是不怎么担心了。
夫人了解温竹君,向来妥帖,闻言到底松了口气,“那就好,如今京中乱七八糟的,你可千万注意些……”
她细细的说了京中的情势,提醒温竹君必须避开的一些问题。
母女俩很快便找到了从前相互信任的感觉,靠在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说到家中的事儿。
二哥哥跟二姐夫这次春闱都中了,二姐夫厉害些,在二甲第六名,两人都等着马上到来的殿试呢。
没想到温兰君的眼光不错啊,姚坚这个男人稳重体贴,是个好选择,很适合她。
“你大姐姐,嗯,你大姐夫没了……”夫人叹了口气,“你大姐姐糊涂,这事儿她居然谁也没说,年前悄悄回京的。”
温竹君:“……”
江玉净居然死了?温梅君竟然都不告诉她。
夫人看她神情,也知道她不清楚,只觉无力道:“你这姐姐真是让人操心死了,回来问什么都不说,每天吃吃喝喝的,竹儿,我怕她心里有疙瘩,你得空了帮我去劝劝。”
温竹君点了点头,大姐姐好多事儿,夫人都不知道呢。
“母亲放心,我会去劝她的。”
她还是下了马车,“母亲,小果子,等我回家收拾好了,再回去看你们。”
温春果有些委屈道:“姐,你干脆跟我们一起回去吧,姨娘想你想得都哭了,四姐姐也很想你。”
温竹君摸摸他的小脑袋,“我还给你们带了好多礼物呢,等收拾好了再回去,听话。”
夫人当然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做,她扭身准备上车,但动作又顿住了。
她叫了一声“竹儿”,随即又急忙走到温竹君身边,快而小声的道:“若是真的情况不好了,那就早早和离,划清界限,没人会骂你的,人性本就如此,你回了家,还有我们护着你呢,温家也不是泥巴捏的。”
温竹君猛地抬头看向夫人,眼中毫不掩饰地诧异,她真的没想到夫人会跟她说这样的话。
毕竟温家这艘船,掌舵的是夫人,向来冷静理智,从不会跟危险同行,而温家出嫁的女儿,规矩也是早早就划定了。
看来这几年,严厉公正的夫人变化不小啊。
她忍不住笑了,满眼诚恳和欣慰,心里暖融融的,柔声道:“母亲,快回家吧。”
说到底,她其实很幸运了,在这个异世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路,也找到了能同甘共苦的亲人。
当她回到武安侯府时,天色渐晚,远山处泛起了鸭壳青。
府里变化很大,比以前好看多了,
正值春日喧研,花草葳蕤,山水氤氲,西府海棠开了满树的粉白花瓣,还有不少花树隐藏其间,地上的草毯修剪整齐,看着便觉心旷神怡。
“赵五干的不错啊。”温竹君笑道:“去将人都集在一起,这两年辛苦了,一人赏十两银子,一匹细布。”
白芷点头应下,退出去办事儿了。
温竹君则是进了卧房,里面的一应陈设没有丝毫变化,打扫的纤尘不染,她很满意。
当天晚上,玉桃便带着爹娘上门,还提溜了不少好吃的。
她拉着温竹君上看下看,眼泪汪汪的,“夫人瘦了好多,不过平安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温竹君也很高兴,像从前一样,小姐妹缩在屋里说了好久好久的话,甚至还拿出了小金库盘算。
玉桃对霍云霄很是担忧,“夫人,侯爷他被关在内狱了,我使了些银子都见不着……”
温竹君捏她的脸,“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日子平时怎么过,现在也照样过。”
玉桃看着夫人镇定自若的样子,欲言又止,成亲这么几年,夫人似乎没什么变化。
温竹君看出她的疑惑,只困倦道:“你明儿派人去跟各处都说一声,我暂时不见大家,等事儿忙完再见不迟。”
玉桃应了一声,等扭头去看,夫人已经疲惫的睡着了。
翌日一早,温竹君早早便起身了。
她将带回来的礼物一一分配好,“这些送去姨母那,这些给二姐姐,这些给含春院,这些是父亲的,这些给姨娘和小果子,这些是给各位姨娘的……送完东西都嘱咐一声,说我不见客,等事儿完了再欢聚。”
所有人都有,一个不漏。
不过还有一份礼物,当初她答应等温春果到了十岁,就给他买一匹马,这个钱怎么也得拿出来。
还有一柄剑,这是霍云霄亲口答应的,这事儿等他回来了再办吧。
温竹君安排完这些琐事,便提笔开始写信,她仔细想了想,现在东宫肯定是不见客的,那就只能去问胡志微,或者二皇子,但二皇子明显不能信。
皇帝在节骨眼上立了皇太孙,态度暧昧,二皇子怎么甘心?
说不定武安侯府外有无数双眼睛,就等着她有所动作好拿捏霍云霄呢。
温竹君想到这,顿时背心都出了冷汗。
幸好她没想着去联系大头,要是真联系了,有了首尾,这八千战场上回来的精兵,可不是闹着好玩儿的,之前霍云霄就被皇帝猜忌了,皇帝连自己亲儿子都不放过,要是真一个谋反的名头扣下来,内狱的霍云霄不死也得死。
最后,她手里的信还是没有送出。
有的时候,就是比耐心,幼时她和美貌娘亲总是意见相左,美貌娘亲单纯率直,什么都不懂,但她偏偏能叫美貌娘亲听话,坚韧的耐心就是手段。
武安侯府的安静,让玉京许多人都不安分起来。
一部分人希望它赶紧动起来,好将玉京这一潭死水搅浑,一部分巴望着它别动,尤其是太子一党。
胡志微现在也不好去联系温竹君,但看到武安侯府这些天一直安安静静的,又想到昭毅将军回来时,愣是一个人不见,径直奔向了宫中,他有些反应过来了。
难怪太子如此看重一个后宅妇人。
胡志微叫来下人,“去将武安侯府那边的人都叫回来,不用守着了。”
恰好,门房来报,说付简来了。
自从太子薨逝,太子一党的人也有不小的变动,付简从前不算显眼,但如今用人之际,该用就得用。
温竹君每天呆在府里,心里自然也是着急的,她告诫自己一定要平心静气,这个时候乱了节奏,就会打乱太子的计划。
她不太喜欢太子,但她很佩服太子的勇敢无畏,这样的人很难得,若要选择,她愿意支持太子的决定。
真是可惜,大梁若有太子,肯定能续命不少年。
就是不知道霍云霄怎么样了,这小子性子刚直,不懂转弯,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嗓门也大,少不得会吃苦头。
温竹君在纠结中,又过了三天。
终于,这天春雷炸响,春雨绵绵,满园子都是稀薄的雾气,西府海棠粉白的花瓣掉了一地。
宫里来人了,竟然是琥珀。
琥珀样子没变,但眼神明显锐利了许多,看到温竹君,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夫人,好久不见。”
温竹君和她相视一笑,“好久不见,阿离姐姐可好?”
琥珀听她这么唤太子妃,顿时哽咽了,“劳夫人记挂,太子妃一切都好,今儿特请您去东宫一叙。”
温竹君见她似乎不欲多言,知道肯定有事儿,便也不问,安安静静跟着进宫了。
东宫的白幡都未撤下,明明在春日,却平添了一份凄凉,小院子里也满园春色,柿子树爆发新枝。
太子妃鬓边戴了白绢花,满面哀伤,眼睛无神,浑身素净,瘦得几乎站不住。
她看到温竹君后,含泪笑着招手,“过来坐吧,竹君。”
温竹君连忙将带来的礼盒打开,是一整套茶具,琉璃烧制的,“阿离姐姐,想着你爱茶,便寻了这么一套。”
“让你费心了。”太子妃看她依旧如初,心里很暖,便起身与她坐在一处,温声道:“回来这么些天,情况也都清楚了吧?”
温竹君点头又摇头,“其实也不太清楚,我回来后,除了把带回来的礼物都送出去,便闭门谢客,侯爷早前有叮嘱,让我不要见任何人。”
太子妃听到她回答的有模有样,心头大松,这丫头实在聪慧,难怪霍云霄那小子回来谁都不见,肯定是听她的话呢。
她也放了心,“伯远被关进了内狱,你真的不担心?听闻他带了八千精兵回来,你也该好好为他周旋啊。”
温竹君仔细看太子妃的眼神,心道果然,今儿恐怕根本不是太子妃要见她。
她摇摇头,“侯爷总是跟我说,皇上是仁君,那些谣言他老人家怎么可能会信呢?侯爷性子刚直,不懂转圜,许是说了什么话让皇上不高兴,关一阵子也好,让他明白道理,免得我老是担心。”
“我听说,你母亲让你跟他和离?”太子妃帮她倒了杯茶,“内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出来的没几个,你就不怕被连累?”
温竹君抿唇,好半晌没有开口。
她知道这话不是太子妃本意,但她却真的想说说这个话题。
也是在这一刹那,她发现自己居然对霍云霄有爱,她内心真的不愿和离。
这世间的男子很多,但她接触到的就那么些,想在有限的人里寻找一个可以陪伴的,迄今为止,耿直没有心眼的霍云霄,是最适合她的。
她心眼多,若另一半也是心眼多的,日子得多累啊?
温竹君笑了笑,“阿离姐姐应该知道我是姨娘生的,我姨娘是清倌出身,小时候总是被嘲笑,我二姐姐呢,是个嫉妒心强的,她老说我狗腿,总是帮着嫡姐说话,生怕得罪嫡母被迁怒,我呢,就会笑她蠢,笨的没脑子,但其实我们俩都盼望有朝一日,有人能站出来,将我们拉离这样的日子,可等到真的有人能站在我们身后,可他的身后却空无一人,这多叫人难受啊。”
她真心实意地道:“从前我觉得自己聪明,可以俯瞰任何人和事,可以随时将自己抽离,我用游戏的态度游览人间事,但现在我觉得,真心换真心吧,霍云霄这般待我,愿意包容我,没有将我困在后宅,支持我的任何决定,那我也要回以真心才行。”
太子妃听完后,脸上有些许动容,小夫妻俩一路走来,她是看在眼里的。
“那你是愿意同他共生死,你真的不怕吗?”她忍不住热泪盈眶,拉着温竹君的手哽咽,“太子已经没了,你们夫妻俩,值得吗?”
温竹君叹了口气,看出太子妃的忐忑,还有话里的试探,毕竟孤儿寡母,深宫之中,生死已经由不得她了。
“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 ,但我明白一点,若是今天我跟侯爷就这么躲开,十年后,二十年后,三十年后呢?我们会懊悔,会不甘,会难过,会痛苦,我们逃不过良心谴责,终有一日,我们会明白,总有一些东西,和命一样重要。”
她回握太子妃的手,笑道:“侯爷遇到太子,犹如千里马遇到伯乐,没有太子,也不会有侯爷的今天,哪怕太子不在,侯爷也绝不会背弃,这是他为将之道、做人之本,他永远忠于大梁,忠于大梁的皇帝。”
太子妃听完这些话,不由大哭起来。
阿钊没有信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