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人看向温竹君的眼里顿时充满了好奇,点了点头,“夫人神思敏捷,这么快就想到了?”
他叹了口气,“不错,北戎把明州两县抢了个精光,还掳走了我大梁三千百姓,可惜北戎骑兵速度奇快,又经常奇袭,我大梁边境绵长,实在防不胜防。”
温竹君只是空口而谈,知道一些书上的话,她本人对打仗一窍不通,也是纸上谈兵。
“二皇子还有郑家、明家,这么多经验丰富的老将在,应该无虞吧?”
周大人亲自去把门给打开了,看了看四周,见无人在,才小声道:“夫人有所不知,咱们大梁最厉害的两支骑兵,是龙虎将军还有霍侯爷带出来的,龙虎将军最擅长山地作战,也就一直镇守西边,不过他老人家居安思危,早早提出训练自己的骑兵,所以霍侯爷不止擅长山地作战,骑战也极厉害,二皇子虽也不差,但远远不及霍侯爷,如今北戎反扑凶猛,我觉得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没想到偌大的大梁,其实也没什么人才,难怪太子这么看重霍云霄,这小子除了水战,几乎都行啊。
她还真的小瞧了他,老是觉得他冲动鲁莽,没想到东边不亮西边亮,人家别的领域技能都快点满了,以前把他拘在玉京,真的是浪费了。
“那,那请朝廷赶紧派他来啊,不是说西越已经投降了吗?北边情况危急,为什么还要等?”
周大人皱着眉,犹豫道:“听闻霍侯爷受了伤,也确实应该先养伤。”
温竹君嗤笑,“养伤还特意叫他先回玉京?那些路就不是他赶的?”
她现在对玉京的事儿了解得都很浅显,战时除了朝廷的一些重要书信,别的信都接收得十分漫长,消息滞后的严重。
也不知道太子现在情况怎么样了,这种愚蠢的事儿,应该不是他做的,看来皇帝现在修道修的脑子都没了,军国大事,怎么还这么糊涂?
周大人听出温竹君话里的讥讽之意,小声道:“今天玉京刚传来消息,粮草军饷陆陆续续的运过来了,还说霍侯爷恃宠生骄,以下犯上,被罚面壁思过,太子也病倒了,我看,暂时是等不到侯爷来了。”
温竹君眉头蹙起,“霍云霄刚胜了仗,就被罚面壁思过?这,这是要干什么?”
这小子虽然鲁莽,但也没有这么莽啊?
应该也不是太子干的,太子虽说心机深沉,但对霍云霄是没的说,师兄弟相互信任,主要是霍云霄这么个人,用着也放心啊。
那就是皇帝了。
周大人在一旁叹道:“侯爷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如此功绩,北地若有他,何须惧怕北戎。”
温竹君抿着唇,没有说话。
九月的丰源,也开始起霜了,白日里阳光照着还好,到了晚上就难熬,幸好还没下雪,不然又得冻死人。
但也肉眼可见,今年是个极冷的寒冬。
北戎的消息陆陆续续地传来,听说牲畜又死了很多,人也被冻死了不少,这种生存重压下的反扑,极为强烈震撼,但凡他们突破了大梁边境防线,便是屠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就是生存之战了,北戎人为了活着,拼尽全力,不留退路,大梁将士被打得士气低落,一败再败,更别提北地本就复杂,这时候四处窜出来的土匪也更加猖狂了。
这些消息听着都叫人泄气。
“夫人,别着凉了。”青梨把玄狐大氅披在温竹君肩膀上,看了看外头天色,劝道:“快睡吧。”
温竹君望着天,担忧道:“丰州也丢了一城,青梨,你说北戎人会打到丰源吗?”
暮色四合,寒风凌厉,夜风中除了凄嚎声,便再无别的杂声。
青梨叹了口气,“您就别多想了,咱们肯定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温竹君笑了笑,“你说得对。”
主仆俩在如墨的夜色中,相携往卧房慢慢走去。
当明州丢了四城,惠州差不多一半都没了后,丰州也跟着丢了三城,饥饿的北戎人几乎要踏过浮山了,消息传回玉京,朝野震惊。
现在皇帝在行宫修身养性,几乎不管朝政,内阁也搬回了宫里,但太子病倒了,积压的条陈没人批复,大家都很着急。
胡志微虽入内阁,但并无批复之权,他去找左相,偏偏左相年纪大了,又忠于皇帝,还介意他们当初追着张炳之不放的事儿,不肯相见。
他犹豫着,心里在摇摆,到底是去东宫还是去行宫。
望着远山处的朦胧墨色,胡志微想定了心思,叫上几个人一起,“备车,去行宫。”
北地危急,必须请皇上拿个章程了。
只是当夜,胡志微还是狼狈的寻到了东宫。
太子虽没见他,但也给了句话,“孤会解决的。”
胡志微朝着东宫鞠了一躬,随后叹着气离开了。
寝殿里,太子妃哭着不让太子起身,“你身子不好,太医都让你静养,别再逞强了。”
“去替我寻些暖和的
衣裳来。“太子病容明显,语气温柔又坚持,“温竹君许久没让春果带信,老二带兵打仗根本不如伯远,北地怕是要没了,伯远心里不定怎么恨我。”
太子妃哭着摇头,“他不会恨你的,那孩子咱们还不清楚吗?他是一时想岔了,不清楚里头的事儿,你好好跟他解释,你要是不好解释,我去跟他说,那孩子讲理……”
“不许说,咳咳咳……”太子急迫地拉住她,咳嗽了起来,“子不言父过,你若是去说,置我于何地?又置父皇于何地?你要叫天下人骂了我,又要去骂六十岁的父皇吗?”
这份骂名,他将来就算做了皇帝,也得背负着。
太子妃越发伤心,她知道太子跟皇帝感情深厚,作为长子,幼时的他受尽宠爱,孝顺二字已经刻入骨髓,可如今这种情形,该换一换想法了啊。
“你,你从前事事都想的清楚,什么都能算到,可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当局者迷呢?阿钊,父皇老了,他怕你,他已经容不下你了……”
“胡说,还不闭嘴?”太子怒目而视,面色铁青道:“伺候我更衣。”
他浑身都在战栗,面色苍白如纸,但莫名满眼的坚毅,仿佛怕自己瞎想,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最近从父皇那听来的清心咒。
武安侯府,正院。
没了女主子,这侯府还是凄凉了不少,尤其是游廊还有檐下,灯笼都黑漆漆的,没有往日半分热闹,似乎又恢复到两位主子成亲之前了。
不过院子里的柿子树,硕果累累,压弯了树枝,昭示着曾经的热闹。
霍云霄躺在空荡荡的榻上翻来覆去,身上的伤处麻痒不已,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可感觉还没多久,就听到大头叽叽喳喳的声音。
他烦的大吼,“要死啊,是不是欠揍了?”
大头的脑袋从窗外探了进来,委委屈屈的,“侯爷,是太子来了。”
霍云霄猛地睁眼,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地穿衣,喃喃道:“他来干什么?”
大头摇头,“不知道,他没说,只是叫你快些穿好铠甲,准备出城。”
霍云霄顿时振奋不已,手上的速度加快,“好好好,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好……”
三皇子府中,有人匆匆上门禀报。
“什么?”三皇子猛地站起身,眼神微眯,“你说太子跟着霍云霄一起骑马出城了?”
“是。”来人低头禀报,“武安侯身穿铠甲,似乎是有旨意。”
三皇子眼睛一亮,兴奋不已,“好,好,立刻给我备马去行宫,他霍云霄敢无军令便私自离开玉京……”
来人好奇道:“万一不是私自呢?毕竟还是太子监国,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更好了。”三皇子冷笑道:“父皇还没死呢,太子就敢用兵符调动大将,他只是监国,不是坐上了龙椅,他这是要干什么?”
朝阳初升,光芒万丈。
水软山温、人烟阜盛的玉京城,已经热闹了好久。
城门口挑着柴和菜的百姓来来往往,还有马车进进出出,城门里外远处不少摆着小摊儿的百姓,基本都是卖的吃喝,什么包子馒头还有烧饼,进出城门的人,多数都会买上几个。
牵着马车慢悠悠的出了城门后,便都停下了。
霍云霄面色复杂地看着递过来的烧饼,一脸疑惑,终于愿意开口说话。
“你,你要送我们出城?这,没有调令,追究起来,我这是死罪吧?会祸及家人的。”
以前他可不怕这些,但阿竹几次三令五申,不得不记住。
其实若阿竹没了,他这死罪犯便犯了,可现在情况不明,他也不能胡来。
太子满脸病容,目光柔柔的看着他,轻笑道:“我方才已经给你看过虎符了,怎么?不信啊?还是不愿去?”
“不是不是。”霍云霄闷闷地咬了口热气腾腾的烧饼,不解道:“之前一直不肯放我去,怎么突然就放了?出了什么事儿吗?”
太子摇摇头,“我跟父皇禀报过了,你是战场上的雄鹰,天生就是打仗的将军,伯远,这一仗,你只许胜不许败。”
霍云霄顿时便觉使命在肩,浑身热血沸腾,他爱这种感觉。
“若不胜,我决不还朝。”
太子满意的点头,想上前拍拍他的肩,看到他略微躲闪内疚的眼神,笑道:“上马,我看着你走。”
霍云霄乖乖地翻身上马,郑重朝他拱手,“我定不负殿下期望。”
太子望着一人一马朝太阳奔去,阳光似乎将他整个人渡了层金光,如此年轻气盛,如此张扬热烈。
他忍不住眼眶一热,喉间发堵,朝他大吼,“臭小子,你叫我什么?”
一句“师兄”仿佛是被阳光送了过来,清晰又响亮,照得他浑身暖融融。
太子弯着唇,笑着喃喃道:“师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