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五天太阳底下无鲜事……

夕阳西斜,正好透过窗牖,落在梳妆台前,温黄的光似乎格外懂事,正好笼罩着温竹君。

霍云霄看着数月不见的温竹君,只觉眼前人大变模样,弱不禁风,那镯子明明以前戴在腕上正好,衬得她肤白圆润,如今却空落落的挂在腕子上,一抬手,都能穿到胳膊肘了。

“怎么这么瘦?大哥跟我说你的病不碍事,我才忍着没回去找你,你怎么不跟我说实话……”

他急忙大步朝她走去,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满眼自责,越靠近,越发觉出她瘦得厉害,两肩只剩骨头支棱着,本就纤瘦,现在更是没什么肉了。

温竹君气虚,刚想开口说话,一仰头居然看到他无声的哭了起来,两眼通红,眼泪珠子直往下落。

她心头一荡,只觉惊诧,倏地回神,赶紧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人都下去了,温竹君才拍拍他的背,轻声道:“我没事的,就是风寒而已,还比不上你在战场受的半点苦呢。”

霍云霄捧着她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只觉她又瘦又弱,皮肤白的没有血色,说话也有气无力,顿时心更疼了。

“还说没事?你到底怎么了?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人难为你,故意害得你……”

他与她成亲,总是保护不好她。

温竹君笑了起来,这小子想什么

呢?过日子,哪有那么多阴谋诡计。

“一开始确实是装病,后来不知怎么吹了风,伤寒之症,也是我自己没注意,你别哭了,不像样……”

她心里有些惊讶,又莫名有点麻麻的,霍云霄经过一年的磨砺,年岁长了,越发像个成熟男人了,模样自然是好看的,此刻眼尾发红,为自己心疼落泪,说心里无动于衷,肯定是假话。

“别担心,我现在都好了,真的。”

霍云霄缓缓蹲在她旁边,眼睛不错一下,犹疑道:“看过大夫了?我去跟温春辉说说,不能马虎……”

温竹君一把拉住他,察觉到他掌心越发粗糙的茧子,还有手上痕迹明显的结痂伤痕,一时心头微软。

她拿帕子帮他拭去眼泪,柔声道:“别乱来,我真的没事,现在就好好吃饭养身体,会恢复的,你呢?怎么来肃州了?前线战事不吃紧吗?”

霍云霄仰着头,任由她擦拭,含糊道:“我来肃州,是正好特意领兵过来帮忙押送粮食,不能久待的。”

夫妻俩说着话,没注意到院子里来了人。

付淼眼尖,挺着肚子一把拉住丈夫。

温春辉还没觉察,奇道:“怎么了?”

付淼朝窗子里努努嘴,温春辉扭过头,正好看到窗牖间最后一抹橙黄余晖里,夫妻俩一个坐着俯首,一个蹲着仰头,融融暖光中,犹如交颈鸳鸯般亲昵,喁喁私语,远远看去,当真像一幅活的画卷。

夫妻俩也就欣慰的打量了几眼,相视一笑,便自觉退了出去。

温竹君和霍云霄说了好些话,了解了许多不知道的事儿,还要再说,但付淼身边的丫头便来了,说是晚食准备好了,请两人去用饭。

席间大家都只说了些家里的日常趣事,主要关注点都在温竹君身上。

温竹君面对一桌子菜肴,还有自己堆尖的碗,无奈笑道:“我身体底子好,会恢复的,你们都别担心,我也会好好吃饭,想瘦很难,想胖还不容易?”

霍云霄给她夹了一大筷子牛肉,闷闷道:“多吃肉,好得快。”

温春辉看的满意,给霍云霄也打了碗汤,“三妹夫,来,你也喝汤。”

一顿饭吃得还算热闹。

付淼见丈夫起身,笑着道:“吃了这么些,去隔间坐会儿吧,聊聊天,喝点茶水。”

她将人都赶了出去,又嘱咐丫头不许人靠近,才扭身回了隔间。

隔间里已经燃了烛,明亮得很。

霍云霄殷勤的扶着温竹君坐上了罗汉榻,又拿来软毯帮她盖住膝盖,十分体贴。

温竹君有些诧异他的变化,笑着拉他在旁边坐下,“你别这样,叫大哥哥大嫂看了笑话。”

温春辉笑着摇头,“你们夫妻恩爱,我们怎会笑话?”

霍云霄叹了口气,打量着温竹君瘦削的身子,劝道:“你少操点心,我看身体养得也能快些。”

温竹君瞥了他一眼,知道绕不过去。

她把所有事儿对霍云霄和盘托出,包括这段时间北地的变化和惨状,还有她的想法。

“……不是我要为那些贪官污吏开脱,也不是要为张炳之说话,他该死,那些人也该死,可百姓是无辜的,也有官员是好人,还有他们的家人,世世代代深耕在北地,若真的清算,一下子就能乱起来,北地会比肃州更乱,你还要平叛第二次吗?”

霍云霄眉头紧拧,“会这么严重吗?”

温春辉和温竹君通信多,在旁点头道:“右军都督府就在丰州,将士一半都是北地人,若真的要清算,不说百姓,那些将士们会作何想?”

“若是军中有异动……”霍云霄沉声道:“如今又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北戎也不会安分。”

付淼提醒道:“太子监国多年,这种事儿不会看不出来,或许我们的担忧不会成真。”

温竹君摇头,“不敢赌,或许太子此刻也是被架在火上,到了这个时候,他真的能掌控一切吗?皇上又会怎么想呢?”

人性如此,就连皇帝,都不敢说掌控一切吧?

温春辉脑子转得快,“你是说,太子一党不想让这事儿停下?可这没道理啊,若是北地乱了,他们有什么好处?”

但他很快便想到,最近朝堂上,全是参张炳之一党的折子,有多少是真的为国为民,又有多少是为了一己私利?

温竹君轻声道:“乱子终会平息,但北地再也回不去了,经历了天灾人祸,肥沃田地已经被许多大户成片的买了,北地重新洗牌,得利的不全是他们,但痛的也绝不会是他们。”

“不会的。”霍云霄猛地站起来,反驳道:“师兄不会允许那些人贪的,他扳倒张炳之,不就是为了治贪腐吗?那些人怎么敢?”

他说着说着,声音慢慢小了,满脸的惊怒。

温春辉倒是沉默了,一脸沉思。

温竹君也不嫌霍云霄脑子慢,拉着他坐下,细细开解。

“其实也没什么深奥的,不过是官越做越大,承担的责任也越来越重,要应付的事儿也越来越难,需要的钱也越来越多,一文钱压倒英雄汉,办事不能没钱,他拿了钱,就得办事,办事就得合作,一人拿钱两人分,两人拿钱十人分,事儿越滚越大,拿钱的人也越来越多,哪里控制得了?太子就能控制吗?纵观史书,浩如烟海,哪有那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多数都是一群掌握资源的人,你争我夺、利益瓜分、情杀仇杀之事,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治理国家也一样,一个张炳之倒下,还有许许多多的张炳之冒出来,你如今也读了不少书,从古至今,你见过哪朝哪代能将贪腐彻底根治的?”

这番话一出,顿时屋中都静了,只有烛火轻摇,投下的阴影也跟着如巨兽般晃动。

“可师兄做这一切,不是为了争夺利益,只是为了皇上跟百姓。”霍云霄喃喃道:“难道真的没有办法吗?”

温春辉震惊地看着三妹妹,从小到大只知道这个妹妹聪明内秀,不争不抢,但没看出竟然有这般见地,真是叫他心惊。

“你,你这都是从哪儿看来的?”

温竹君抿唇,淡淡一笑,“太阳底下无鲜事,今人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在走古人的老路,没有任何区别。”

她还有更多惊世骇俗的话呢,甚至能预言大梁会如何灭亡,都是古人走过的路罢了,没什么新鲜的。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霍云霄莫名想起了书中的话,忽然站起身,“不行,我得跟师兄写信提醒,约束好他的门人,绝不可让北地乱了。”

温竹君没有拦他,而是看向温春辉。

“大哥哥,我知道要你上书很为难,你也可以跟你的同僚说说,分析利弊,一同请奏,若真的有用,于仕途绝对是一大益处。”

温春辉郑重点头,“三妹妹一个女子都能有此心,我更不能冷眼旁观,北地百姓已经不易,不能再承受苦痛了,你放心,就算没有同僚,我也会上书的。”

付淼见温竹君看了过来,咬着牙没回应。

她是外嫁女,父亲这礼部侍郎来之不易,一个夫君掺和就已经叫人头疼了,总不能把一家子也都搭上,虽说那些话有理,但听着实在太危险了。

温竹君也不失望,很快转开眼神,“大哥哥真是一点没变,还是当年那个诗社里的君子。”

“惭愧,我只顾着自己面前的琐事,妹妹所想的,我竟没想到。”温春辉笑着摆手,“快去休息吧,你跟妹夫许久不见,好好说说话。”

他望着温竹君清瘦的背影,忽然就想到当年那个劝他按部就班的谨慎小姑娘,按部就班的走,世人都这样过来的,这些话言犹在耳,可故人的心却仿似不同了,一时间有些恍惚。

春夜寒风清冷,温竹君紧了紧身上的氅衣,回到了客院里。

一灯如豆,窗纱上倒映着一个伏案书

写的宽阔身影,隔着窗子,都能想象出他紧皱如峰峦的眉头,还有紧绷严肃的面色,确实成长了不少,赤子之心也一如当年。

真不知道他怎么保持的,不过这次后,太子在他眼里的各种滤镜,怕是快要碎掉了。

温竹君笑了笑,推门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