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捡漏的第一百三十二天狗贼。

大年初一,丰源城依旧死气沉沉,城中隐蔽处还是有冻死饿死的尸体,这里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受灾县了。

去年的水灾只是开端,天灾人祸随着时间蔓延,越发严重,以前是讨饭卖女儿,现在连儿子都要卖了,更别说田地。

等灾祸平息,肥了一大波权贵的腰包,百姓依旧要等死。

都说只要挺过这段时间,等麦子收获了,北地危机自然能解,谁都懂这个道理,但没人能教教,这段青黄不接的寒冬,该怎么挺过去。

这一切,本来可以阻止的。

没发展成肃州那种状况,朝廷得感谢这几场大雪。

温竹君觉得太子真的太狠了,一国储君,将来的皇帝,怎能以万千百姓的性命做赌注?

周三姑娘提着药包上门看望,见温竹君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眼泪如断线珍珠般落下。

“竹君姐姐,都怪我,要是我不多嘴就好了,呜呜呜……”

温竹君无奈地拉着她坐下,“秋蝉别哭了,我快好了,真的,再说我留下来也不是因为你,别太自责。”

周三姑娘擦擦眼睛,“那你要快些好起来呀,我爹说这祸事应该也快要结束了。”

温竹君一愣,“你爹还说什么了?”

“没了。”周三姑娘殷勤地帮着掖被角,“我爹现在可防着我了,什么都不让我听,还老是吼我。”

温竹君望着她担忧的脸,最近大家都不容易,小姑娘也瘦了,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能为那些可怜百姓切实落泪的人,已经不多了。

不过周大人说了这句话,想必玉京那边的利益纠葛快要清算清楚了,张炳之这次还能逃过去吗?

虽说她是因为张炳之的话留下,哪怕是被利用,她也不后悔。

正月初十,大头居然到了,衣衫褴褛,整个人狼狈不堪,手上跟脸上全是冻疮,嘴上一层一层的死皮,脚上的冻疮破了又愈合,都跟靴子长一起了。

温竹君的身体还是很虚弱,平日随意走走都会心慌头晕,这次真的病的有些严重,主要是心里有事,吃喝也不济,人消瘦的特别快。

得知大头回来了,连忙让青梨帮她梳洗。

青梨一边帮温竹君穿衣裳,一边难受的哭泣。

温竹君低头一看,眼前有些昏花,但还是看清楚晃荡的衣衫,哪怕冬天衣裳厚,也能明显看出消瘦。

她不由笑道:“别哭,平日我想瘦下来都难呢,这次算是因祸得福了。”

青梨哭的更凶了,这都什么时候,夫人还有心思说笑?

温竹君还等了大头一会儿,听说脱鞋子的时候,大头都疼哭了,嗷嗷叫,她听着也很不是滋味。

这种时候,女子的身份便是最大限制,她打听不到那些消息,张炳之也不会说,只能安静的等。

“大头,大头?”她将要从榻上起来的大头按下,关切道:“你怎么回来了?侯爷呢?他还好吗?”

她是真怕啊,既期待又担心,霍云霄那小子鲁莽冲动,可如今不同以往,又是朝廷指派,这要是到处乱跑,军法可不是开玩笑的,还会连累她。

大头局促地将被子缩紧,憨厚的脸上满是奔波的痕迹,好在精神尚可。

“侯爷很好,他也想来的,但是脱不开身,夫人放心,他让我带信过来,夫人,这是给您的。”他又掏出另一封,“这是给张大人的。”

温竹君一愣,那小子居然给张炳之写信,别是放了什么毒药吧?

她先接过给张炳之的信,犹豫了一下,又赶紧将自己的信打开看,这次的信与往常不一样,一点不啰嗦,十分简短,先是报了平安,然后让她照顾好身体,千万不要害怕,别的事,他会安排好,最后着重叫她只管养身体,他结束战事后会很快回来看她。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也没有理所当然,只有担心,看不出一点他的脾气,语调正常得仿佛不是他。

虽然知道那小子脑子不好使,但莫名地,心还是安定了一半儿,只要他能稳住不乱来,她就不怕了。

天知道,她装病最怕的就是霍云霄发疯,年前一连几封信的送,也不敢直说情由,内容都是叫他多动脑。

温竹君本打算拆开另一封信的,但此刻已经没有必要了,霍云霄和从前不一样,不再是那个鲁莽冲动的小子,会思考有想法,她当刮目相看。

这么一想,她整个人顿觉轻松多了,连日来的混沌思绪,犹如清风拂过般清晰。

青梨见她身子微晃,咳嗽了两声,连忙将鹤氅给她罩上。

“夫人,您身子要紧,回屋吧,别吹风了。”

温竹君摇头,“你去周大人府上问问,可有什么肉食,讨一些给大头吃,另外让周尧去远一点的地方买几只羊或者鸡鸭什么的,小心点弄回来,不论价钱。”

她喘了两下,继续道:“另外派人套车,我要去总督府送信。”

青梨焦急道:“让下人去送不就行了,夫人,您别出门了。”

温竹君抬手将她按下,又坐下和大头说了好一会儿话。

原来当时霍云霄擒获北戎二王子时,是准备一起押送去玉京的,只是太子的旨意太快,又想着西边是师父的旧部,他也痛恨西越人,去打一场也无碍,便心无牵挂地去了。

大头跟夫人说话就从容多了,因为每次说一半儿,甚至不到一半儿,夫人就已经听懂了,十分省时省力。

“侯爷得知您病了,差点就闹着回来了,幸好当时在肃州的通判大舅爷来了信,好厚的一封信,侯爷看了后,才慢慢冷静下来的,不过还是气疯了,说了好些大逆不道的话……”

“反正他当晚就写了一封信,急送回玉京,可没有收到回信,又接连写了三封,可惜战事又起,情况又不明朗,他只能派我前来递消息,侯爷说了,您千万别急,这事儿他一定会解决的……”

温竹君拧眉,想来霍云霄已经知道北地的事儿,那小子不同以往,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难怪张炳之说事儿快要结束了,当官当久了,一步看十步。

“玉京情形如何?你知道吗?”

大头点头又摇头,“我出发之前,只知道玉京现在乱得很,抓了好些人呢,侯爷说幸好夫人没留在玉京,又说太子这次要得偿所愿了,夫人,侯爷叫您别急,他不会乱来的,一定好好用脑子解决这些事儿……”

温竹君听的想笑,不小心岔了气,咳得止不住。

她缓了好一会儿,“你好好休息吧,既然来了,就安心住着。”

青梨扶着温竹君出了门,马车正等着呢。

温竹君上马前,忽然顿了顿,“今儿是不是做了米糕?去捡一些来。”

青梨心里不愿意,但还是听话的去了。

总督府并不算太远,路上也没什么人,一路畅通无阻,天地寂静一片,唯有车轮轧雪的裂帛之声,还有寒风呼啸的呜呜声。

温竹君面色沉静,静静地等,不出意料,张炳之同意见她。

她随着差役进了议事厅,看到张炳之依旧一身布衣,这次跪坐在案几边,低着头一动不动,才一阵不见,须发皆白,旁边放了个冒着青烟的燎炉,这炭显然不好。

“竹君见过张大人。”说完她又咳了两声。

张炳之扭身看她,温和一笑,“夫人请坐。”

他帮温竹君倒了杯热茶,里面连茶叶都没有,动作也很迟钝。

“听闻夫人病了,此刻见夫人消瘦若此,老夫心里愧疚。”

这话不管真心假意,温竹君都对他的观感越发地复杂,这个人一生经历了太多,她不是太子,对他的厌恶不过是基于从前的道听途说。

“张大人也瘦了不少,北地百姓会感念您的。”

张炳之轻轻摇头,目光温和无波,仿佛看透一切,“北地百姓是受我所累,再过阵子,若有一人念着老夫,便心满意足了。”

温竹君此时并不想隐瞒,好消息值得分享,“……咳咳,北地危机想必很快就能解,张大人,这段时间,您也辛苦了。”

张炳之微微一笑,脸上的褶皱越发明显。

温竹君将信递了过去,“这是外子给您的信。”

张炳之有些意外,接过信后笑道:“打狠仗,该用拙将,这是太子举荐霍侯爷的原话,我当时觉得很不妥,毕竟霍侯爷这人太跳脱,如今倒觉得太子用人,确实有

些道理。”

温竹君见他将信拆开,笑着看完,又笑着将信装好,面色一点变化都没有。

她不太想跟他说话,“张大人,我的任务完成,告辞了。”

“夫人稍等,老夫有事相求。”张炳之起身道。

温竹君目光有些戒备,“张大人,我们两家的交情,还不到这个程度?”

张炳之了然一笑,“夫人先入为主,畏我如虎,但此事非是自求,而是他求。”

他苍老的脸上平静淡然,说话不疾不徐,“听闻夫人和周家关系不错?”

“我与周三姑娘是好友。”温竹君坦然道。

张炳之点点头,“那就希望夫人多照看些吧,他们一家人,是好人。”

温竹君表情难以控制地变了一瞬,随即又道:“张大人是否多虑了?太子和您的恩怨,怎会牵扯到他们?”

张炳之不介意温竹君的质问,也不解释,只温和的送温竹君出门,还夸她心有谋算。

他将霍云霄给的信又还给温竹君,郑重道:“不管如何,我都要替北地的百姓多谢夫人。”

温竹君觉得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却只说了这么几句,不解的看着他略佝偻的背影,在皑皑白雪下,孤寂不已。

马车上,她将信拿出来看,不料上头只有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狗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