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淼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饭食。
“这是什么话?你三妹夫如今,便是有罪过,也没有人能动他,西边是什么地方?是龙虎将军当年的部下,大梁最擅山地作战的军队,三妹夫自幼便长在军中,他去西边能这么快就胜了一场,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温春辉点头,“你说的对,他与三妹妹夫妻恩爱,这事儿于情于理,我这个做哥哥的,也不能瞒。”
“这事儿肯定瞒不住的。”付淼冷静分析,“北地的事,朝廷一直压着,就连赈灾使至今都没召回去,看来这次,太子是下定决心了……你别管什么朝堂,于三妹妹有关,只当做家事来处理便是了,将来就算有人挑理,咱们也能进退自如。”
温春辉叹了口气,想到朝堂盘根错节的事儿,只觉头疼。
“三妹妹这次,当真是有些鲁莽,也不知受谁的影响。”
付淼也跟着叹气,“你也别太担心了,三妹妹机灵着呢,不会有事的。”
因着天寒地冻,玉京这些日子一直平静无波,又近新年,皇帝于后宫养身,除非天大的事,轻易不露面。
定风阁中,红泥小炉上的紫砂壶热气袅袅,桌旁的螭兽博山炉轻烟澹澹,不远处还有悦耳的丝竹之声,窗外雪落纷纷,相映成趣。
“依你看,她这是真病还是假病?”太子亲手倒了杯茶,递给了对面坐的人。
太子妃轻轻摇头,面有倦色,“不管真病假病,都代表她不支持你的做法,阿钊,这次你是不是过分了?”
太子神色淡淡,但眼底露出些微犹豫,“眼看功成,怎能轻言弃之?她既然要太医,那就给她派一个,她现在也当得起。”
“那伯远若是知道,他心里该怎么想?”太子妃劝道:“如今朝中参张大人的不少了,不如去请示父皇,若是能早些给他定罪,北地百姓也能少受些苦。”
太子拧眉,半晌才道:“等等吧,等时机再成熟点,张炳之倒下,才能为更多百姓谋求福祉,大梁都快被他蛀空了,绝不能让他再去父皇身边妖言惑众。”
太子妃忍了又忍,轻声道:“若她真病了呢?伯远还在打仗,他刚立了大功,不说别的,你与他师兄弟相称,这不是寒他的心吗?”
“她一向聪明,这次绝对是假病,故意的。”太子轻笑,“我本以为她会跟从前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早早就出了丰源,没想到,她这次倒是大义起来了。”
以前每次来东宫,温竹君的表现向来是独善其身,胆小怕事,但好在聪慧机灵,他便没去督促,只以为她自会见机离开丰源,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遭。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霍云霄那臭小子影响,也变得鲁莽了。
他见太子妃还要再说,便道:“父皇大寿,听说三弟早早就预备好了寿礼,正好除夕将至,别的事儿就别惹父皇他老人家心烦了。”
除夕夜,从早晨起来,丰源就一直在下雪,天色也阴沉沉的。
青梨从厨娘手里接过食盒,望了望鹅毛纷飞的天,又道:“再去多煮些饺子,分下去大家一起吃了,如今府里吃食不多,但除夕夜也不能太苛刻了。”
厨娘面上一喜,“是,青梨姑娘,我这就去。”
青梨看她走开后,赶紧掀开帘子进了夫人卧房,神神秘秘的道:“夫人,快来吃吧,我特意叫厨娘多弄些,说要留着做宵夜,有三种馅儿呢。”
温竹君看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笑道:“这也太多了,大家都吃了吗?”
青梨点头,“您放心,我晓得利害,我也跟大家说了,等来年情况好了,夫人一定会补偿的,大家都乖乖地磕头,没有人闹,大家对您都感激着呢。”
“那就好。”温竹君最担心的,就是怕从里头乱,她现在又不能出面,“等来年我一定好好补偿大家。”
她吃了一口,诧异道:“哪来的羊肉?”
青梨递了一碟醋过去,“周大人送来的,说是除夕夜,年夜饭总不能太寒碜。”
温竹君点点头,“周大人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青梨哽咽道:“大雪封路,不说粮食了,信也难递进来,压根不需要使手段,我去打听了,这里到了年底,除非是朝廷的特殊信件,别的信就是会慢许多,而且今年情况特殊,信使死了好几个,现在都难找……”
温竹君叹了口气,轻轻握住她的手,无力道:“别哭,会过去的。”
这话说的一点都安慰不了人。
她也在心里暗骂自己,总是说要警惕不惹事不管闲事,那现在这是做什么?她肯定是被霍云霄粗莽的性子给影响,也变得鲁莽了。
青梨听她咳嗽,赶紧拿了衾被过来,“您要赶快好起来,这炭是越来越少了,您要再不好起来……”
温竹君也没想到,她还真的病了,这下装都不用装了。
“放心,我会好起来的,就是小小的风寒,你别坐那么近,被我传染就不好了。”
这一夜,可不止她辗转难眠。
雪夜里,一队人马在雪路上驰骋,马匹的脚上都包了东西,跑起来虽不比平日,但速度也不慢。
“好了好了,侯爷,您快回去吧。”大头用力踢了下马腹,焦急道:“您快回去吧,不能再送了。”
霍云霄经雪地映照得面容清冷冰寒,还未张口,鼻端便溢满了水汽。
“大头,这信你一定要送到。”
大头用力点头,“您放心,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会送到夫人手上的,您快回去吧,时间长了,会连累那些弟兄的。”
霍云霄忍下心头的担忧跟怒意,拍拍大头的肩,“靠你了,夫人决不能出事,玉京那边,我已经去了信,叫她别担心。”
大头犹豫道:“太子真的会出手吗?”
霍云霄努力平息心里的怒火,学着阿竹平日的样子,冷静地思考,“会的,他现在不出手,再出手就晚了。”
他从没想过,扳倒张炳之,竟然要付出这么多,往日他受伤不算什么,但决不能是阿竹,也不能是那么多的百姓,师兄这次到底在做什么?
“走吧。”霍云霄看着大头消失在雪夜的尽头,也干脆勒马扭头回转。
他很想和大头一起去看看阿竹,但这样做,少不得会被朝廷追究罪责,还会牵连阿竹,到时候,她肯定会骂他愚蠢。
隐下心底熊熊怒火,霍云霄朝着玉京的方向看了一眼,紧咬牙关,继续奔袭起来。
此时的玉京,正歌舞升平,一派祥和的庆祝除夕夜呢,烟火伴着洋洋洒洒的雪花,欢庆的气氛洒满了整个大梁。
偌大的皇城更是灯火通明,鼓乐喧嚣,傍晚开始,便有盛装的宫人在宽敞的游廊里穿梭,一盏盏琉璃灯仿佛移动的星子,明亮闪烁,粉墙黛瓦的肃穆宫廷似乎也多了丝暖意。
太子踉跄着从喧闹的宫殿里走出来,被身边的太监扶住了。
“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太监有些不解,小声道:“皇上都未退席呢,今儿是好日子,值得庆贺,您快些回席吧。”
太子被冷风一吹,清醒了不少,望着面前被装饰得绚烂夺目的殿宇,在皑皑白雪下,彷佛渡了层金光,在夜幕中熠熠生辉。
他淡淡道:“值得庆贺?这一场宫宴,花销了多少你知道吗?”
如今张炳之不在,国家又三面围敌,只是前期小小胜利,可父皇依旧不知收敛,当这还是当年先祖的盛世呢,竟然还要建造行宫,年年亏空的大梁哪里消耗的起?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退让,若是张炳之回来,他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扳倒他了,也正是这几次的事儿,他才发现自己看错了,不是张炳之离不开父皇,而是父皇离不开张炳之。
那些年,父皇爱民如子、仁爱治国的名头,都是张炳之一党的钱在撑着,父皇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其中,他不能。
等到宫宴结束,丝竹之音也渐渐消失。
太子妃扶着太子回了东宫,她满脸担忧,“父皇说的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太子无奈的嗤笑,“父皇真是老了,这话他自己怕是从没做到过……”
不,父皇觉得自己做到了,踩在张炳之的肩膀上做到了,他顺应的不是天命,是张炳之。
这是在说他逆天而行?看来父皇什么都知道,太子眼中露出讥讽。
太子妃捂住丈夫的嘴,警惕道:“伯远的信你也看到了,他若是生气,那不管不顾起来,你也压不住的,今天看父皇,我觉得他的身子好了许多,说不定过完年还能临朝,你别再触怒他老人家了……”
太子依偎在太子妃的怀里,轻笑道:“我如此做,实属无奈,伯远会明白我的苦心。”
他重重叹了口气,“只是这段时间,苦了北地百姓,既然那小子来信催,那就着手准备吧。”
太子妃松了口气,“你的计划已经布置完了?”
“嗯,张炳之逃不掉了。”太子露了丝笑意,“希望父皇能看清张炳之的真面目,万不可再受其蒙蔽,这才是大梁之福。”
太子妃听他说这话,不由拧眉,“父皇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这些话你万不可再在父皇面前说,三皇弟都知道说些讨巧的话,你怎么就不知道呢?”
太子摇头道:“若人人都像三皇弟跟张炳之,那父皇身边还有能用的人吗?况且我领监国之职,怎能辜负父皇信任?”
太子妃只是劝劝,也知道说不动他,作为长子,他从小就在无数要求中长大,压根不是会撒娇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