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捡漏的第一百二十九天从明天开始,我……

随着太阳高升,街道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俱都行色匆匆,缩着脖子,踩得积雪咯吱的响。

温竹君出了茶楼,看着脚下已经被人们踩的糟污的白雪,沉思良久。

青梨从马车里拿出鹤氅,给她披上,小声道:“夫人,咱们现在去哪?”

“回去吧。”温竹君叹了口气,随着光仰头,看屋顶依旧洁白无瑕的雪,伴着金光夺目耀眼,静默无声的俯视着世间,不由嗤笑了声,无奈摇头,“不走了。”

她在心里骂自己,没有这金刚钻就别揽这瓷器活,一向谨小慎微,保命为上,这次万一真的出事,到时候哭都哭不出来。

可人就是这样,喜欢揽事儿,喜欢戴高帽子,喜欢搞拯救那一套,不可否认,她的确被张炳之说动了。

命如草芥,她再弱小也是人,心里更有深深的恐惧,按部就班、随波逐流当然没错,但若是自己也习惯了视若无睹,一旦彻底融入这个时代,那她跟那些人还有什么区别?

她还是她吗?

回家后,没多久,周三姑娘就急匆匆地上门了。

她眼角挂着泪,满眼含愧,哽咽道:“对不起,竹君姐姐,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温竹君见她一身薄衣,手冻得通红,连忙拉着她在燎炉边坐下,“怎么不穿件厚衣裳?”

周三姑娘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爹说我差点害死北地那么多百姓,叫我冻着清醒清醒。”

温竹君眉头一拧,“周大人怎么这样?他以为瞒着就是为大家好?以为延迟就能把事情解决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喜欢把责任推在女人身上?”

她都觉得这法子是死马当活马医,可现在这些人竟然全指着她留下能发挥奇效呢?太离谱了。

周三姑娘擦了擦眼泪,“不怪我爹,他也是没办法了,那些大人都害怕事儿藏不过年尾,我爹这官怕是真的做到头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拿下自己的披风,裹在周三姑娘身上,“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周三姑娘瑟缩了一下,眼里忽然露出恐惧之色,忐忑道:“我被我爹送去受灾县了。”

她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砸了下来,“竹君姐姐,你别走,求你了,天寒地冻,我们还有炭能烤火,可那些人只能活活被冻死,还有不少人的家早就被洪水冲垮了,只能缩在冰天雪地里被冻死饿死,他们,他们太可怜了……”

温竹君听的手一抖,原来当初说要遣返回乡种地,是这样的意思。

这些消息,连北地都传不出去,更遑论传到在积极为皇帝贺寿的玉京?

周三姑娘也是娇养长大,这次真的被吓坏了,一直哭个不停。

“……我刚去的时候,正好下了一场大雪,被冻死的人全都赤条条的,蔽体的衣物都没有,我问别人,难道连衣裳都没得穿吗?才知道他们身上的衣裳是被别人扒掉的,其实那些衣裳也是破旧褴褛,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她哭得很伤心,是真心为那些可怜人流泪。

这世上,为这些无名无姓的百姓流泪的人,不多了。

温竹君听的心惊肉跳,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偏偏就像一幅画面在她面前展开,心里不由发堵。

这算天灾还是

人祸?

“我不走,你放心,我不走。”她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怒意,霍云霄还在战场拼杀,他可曾知道拼命保护的百姓,在遭受这样的苦难?

那些人到底在干什么?

她帮周三姑娘擦掉眼泪,“你回去告诉你爹,让他放心,我不走了。”

周三姑娘用力点头,临出门的时候,还是扭头,可怜巴巴道:“竹君姐姐,你会不会怪我?”

温竹君笑了,“我不怪你。”

又是一场雪落下,便是丰源都开始有倒塌的房屋,冻死的百姓了。

周三姑娘又哭着上门,“城里死了六个人,咱们这都死人,更别提那些灾县了……”

她满脸伤心,“我爹还把家里剩下的粮食一半儿都搬去了总督署,这次怕是要饿死了……”

温竹君对古代百姓的抗风险能力,又有了新认识,实在太苦了,哪怕如今算是盛世,一点挫折就能全盘掀翻,日子苦的像是泡在黄连里。

“不会饿死的,秋蝉,你别担心。”

周三姑娘擦擦眼泪,“竹君姐姐,你听说了吗?张大人要斩杀那些贪墨义仓粮食的人,说不定就有粮食了。”

温竹君点头,“当然知道了。”

但她心里清楚,这也解不了北地危局。

北地许多义仓一开始就是空的,差点影响了战局,更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张炳之顺应皇命,一连要斩六个官员的脑袋,其中,就有他的门生旧故。

查抄出来的银钱和粮食,也只是杯水车薪。

周大人这段时间是一直跟着张炳之的,此时满脸苦涩,看着雪地上的一抹艳红,还有人头砸出的雪坑,艰难转头。

“大人,钱呢?粮呢?北地每年向朝廷缴纳的赋税也不少,怎么就换不回……”

张炳之瘦削的身影立在总督署大门前,寒风中挺立,花白的头发被吹得微微凌乱,望着玉京的方向,轻轻摇头。

“我老了,管不动了,那些人胡来也不禀报,我也不知道钱跟粮去哪儿了,不过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万一有心人听去,于你无益。”

周大人浑身一凛,低头应声,“是,大人,属下记住了。”

张炳之沉声道:“霍侯夫人既然说留下,那她之后要做什么,你要尽全力配合。”

周大人一愣,“一个女人,真的这么大作用吗?大人,会不会……”

“我也不知道。”张炳之面色平静,“总之,尽人事知天命吧。”

温竹君答应留下后,便开始闭门不出,给所有认识的人写信,最多的是写给霍云霄。

尽管她很不想承认,但她也只能承认,在这样的时代里,能活得体面痛快,的的确确是在依靠霍云霄,若她不是霍云霄的妻子,张炳之压根不会理会她。

眼看着年关将近,家里的粮食也一日日减少,她心里的不安也在与日俱增。

“夫人,东西准备好了。”青梨有些不舍,“以前送礼是送银钱,送首饰布匹,现在倒好,送粮食。”

温竹君心里叹了口气,“走吧,去周家。”

周大人今日正好在家,看到温竹君带来的一石粮食,很是诧异,“侯夫人这是做什么?我家中有粮的。”

温竹君也不揭穿,只笑道:“周大人,我与秋蝉是好朋友,承蒙照顾,如今新年快到了,送些东西也是应该的,就当拜年了。”

周大人面色尴尬,“不知夫人今日可还是要寄信?”

温竹君摇头,信寄多了也无用,她到现在还没收到回信呢,只有大哥哥报平安的信。

“我想看看现在北地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周大人刚想说话,但犹豫了下,干脆去书房拿了个小册子出来。

“这是昨日送来的,最齐全的数字。”

温竹君郑重接过,翻开一看,数字触目惊心,顿时就有些呼吸不畅。

“为什么这个县死了这么多,足足六千多人?”

周大人沉重道:“那个县在汛期就被淹了,是最严重的,后来听说能回去种粮食,那些人就回去了,房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寒冬腊月,只能冻死,这还是张大人尽全力保下的。”

温竹君听的喉头发干,手渐渐捏紧,“朝廷是彻底指望不上了,对吗?”

如今还大雪封路,更有借口了。

周大人不敢乱说话,只能沉沉道:“张大人说,是他对不起北地的百姓,拖累了他们,其实,北地的百姓从未怪过他,丰源的百姓更不会怪他。”

温竹君听得很是沉默,张炳之来北地,是北地百姓的救星,反之,也是催他命的克星。

她缓缓闭上眼,在脑海中幻想太子此时的模样,或许在庆贺张炳之一党即将倒台,也可能在虚伪的掉眼泪,内心暗喜阳谋已成。

是啊,没有好处的事,他怎么可能会干?那可是举全国之力奉养出来的一国储君啊。

还有皇帝,这个已经年迈的老人,更是帝王术的大成者,可这一切,太子真的能瞒过皇帝吗?

册子里死去的人,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一根根杂草,等待来年,就有新的草重新填充。

温竹君忽然道:“张大人现在在哪?”

周大人道:“他老人家去了惠州,那边情况不太好。”

温竹君咬牙,“若是我能找来些粮食,能用什么办法,尽快运送到北地?”

现在寒冬腊月,水路不好走,有些河段深度不够,有些河段直接结冰了,更别提这大冷天的,船工也受不了。

其实张炳之说的对,时间都太巧了,巧的连老天都不帮北地百姓。

周大人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然,“夫人即便是能弄来粮食,我们也买不起了,北地荒凉,赋税严苛,余钱可不多。”

“我们可以签协议,五年内还清就行。”温竹君顿了顿,“不过我能力有限,弄来的粮食,可能也不多。”

周大人却极高兴,“张大人说,百姓能撑过这个年,或许事情就有转机。”

温竹君听着只觉心里闷闷的,这个转机,恐怕就是张炳之的死期,他倒是挺坦然。

“如今西边是什么状况?”

“听说霍侯爷一去就又胜了一仗。”周大人轻笑,“霍侯爷少年英才,难怪如此受重用。”

温竹君面色端肃,“周大人,接下来,我可能不便露面了。”

周大人一怔,苦涩道:“夫人是要走吗?”

“不。”温竹君轻轻摇头,“周大人,从明天开始,我就病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