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竹君听他提起赵嬷嬷,也有些愣神,这次匆匆忙忙来了丰源,都未给赵嬷嬷传个口信。
“你别担心,嬷嬷在庄子里养鸡养鸭,还养了小狗呢,日子好得很。”
在侯府操心的事儿多,还要照顾他这个“孩子”,那才累呢。
霍云霄闻言点点头,“你赶紧回信,我去置办些丰源的土产一起送回去,我们夫妻都来了丰源,北戎眼看又起了乱子,她老人家肯定担心。”
温竹君看着霍云霄的身影,笑着摇头。
青梨也笑了,“侯爷瞧着,还真会疼人了呢?”
“你啊,说别人,自己好好抓紧吧。”温竹君拿笔写字,笑道:“周尧回来了,你还在我边上坐得住?”
青梨红着脸,“我是您的丫头,自然坐得住了。”
温竹君只笑不语,她身边的丫头至今无一人成亲,说实话,她还不想这样,传出去还以为她这个人怎么了,把持着丫头婚嫁不松口。
“好了,如今家里事少,我又不愿跑,你要是乐意,不如去周尧那?”
青梨面上一喜,屈膝行礼后,便红着脸匆匆跑了。
果然是有人就好办事,草料行的筹备,总共不过半月,荒地有了主,草料也在精制,人也给力,竟然连销路都寻好了。
郑溪和周三姑娘对这事都很重视,不管是出于对钱的尊重,还是自己第一次开铺子新鲜,两人都把速度贯彻到极致。
七月盛夏,一改之前的大雨倾盆,如今是烈阳焦灼,丰源真是热的没处躲,连之前快要溢满的河道也渐渐退了,运河里的船跟舢板又恢复了原样。
郑溪拉着周三姑娘上门讨水喝。
温竹君看着两人亮灼灼的眼睛,不由失笑,“这已经很快了,做生意哪有你们这么急的?”
周三姑娘也笑了,“其实我们也是学过掌家的,只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自己去寻一门生意呢,太新鲜了。”
郑溪跟温竹君多熟的人了,可不像周三姑娘那样客气。
她正色道:“已经有十几家铺子定了我们的精料,等再过阵子,那些老百姓手里的存货送完,这些铺子就必须找我们订购了。”
“没错,等他们用的差不多,咱们的草料存货也多起来了。”周三姑娘激动的绞着帕子,“到时候就按照竹君姐姐说的,咱们盘个铺子,做草料行供来往客商用。”
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真是钱能激发潜能,举一反三都会了。
“喝点酸梅汤吧,刚在井里湃过的。”
郑溪摇了摇团
扇,又拿起帕子擦汗,“如今这样天热,不知他们可都还好,北边遭灾,北戎又有异动,就连东南都没个消停,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二皇子来了丰源,自然也不是来玩儿的,如今也算是和霍云霄得偿所愿,能一起抵御北戎了。
温竹君摇摇头,“只希望内里不要乱了,至于北戎,其实也不足为惧。”
那么多年都被大梁压着,不可能就今年能爬起来,只希望大梁自己不要出幺蛾子就行。
这天,大头提前回来通知,说霍云霄要回家了。
前线操练辛苦,回家一趟不容易,温竹君想着这时候不能亏了这小子,便直接叫青梨牵了一头整羊回来,另外特地买了两斤牛肉,吩咐厨房这两天好好做饭。
这里的羊养得好,羊油极厚,连羊奶也多,想到玉桃跟姚坚说玉京里的猪油和牛乳越来越贵,她心里也渐渐起了点主意。
反正自己有商队,有些事儿慢慢做总是能做成的。
霍云霄回来时,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他满头大汗的进门,见温竹君正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纳凉。
“这时辰你怎么不去找她们俩说话?”
温竹君起身朝他走去,笑道:“再多话也不用天天说,再说了,你都要回家了,我不在像什么样子。”
霍云霄抬手,让她不要过来。
“我这满身的汗臭,可别熏着你,等我洗完再来跟你说外头的情况。”
温竹君见他乖觉,便停了步子,吩咐丫头准备摆饭,饭菜这时候摆出来,等霍云霄洗完,也就不烫了。
霍云霄披散着一头湿发,敞着衣领就走出来了,连鞋都懒得穿。
他神色恹恹的坐下,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少见的无力模样。
“阿竹,这仗不好打,北边也不安稳了,要不你还是回玉京吧。”
温竹君吓了一跳,她这时候可不要回去,玉京也不见得有多安全。
“什么意思?太子怎么了?”
“不是太子。”霍云霄摇头,“我也是才知道的,是北边三府,丰州,还有明州、惠州,三府的义仓,余粮十不存一,现在甚至都比不上乱成一锅粥的肃州,如今还有东南边倭寇作乱,要是西越再掺和一脚……”
温竹君不解道:“义仓怎么会是空的呢?总督呢?巡抚呢?不是说会派赈灾使来吗?”
霍云霄叹了口气,鬼知道为什么是空的。
他气愤地拍了下桌子,“也不知道朝廷怎么想的,出这个馊主意,赈灾使就是张炳之,还兼任此次的粮草转运使,他上次就想让我死,这次还不定会出什么幺蛾子。”
温竹君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太子这次没派人跟来吗?义仓是空的,那朝廷的赈灾粮呢?”
她说完便反应过来了,东宫势大,已经引起皇帝猜忌,这个时候,太子应当蛰伏,这次也不会出头。
霍云霄愤愤不平地嘟囔,无奈道:“我既然答应了你,不瞒你,那我就都告诉你,你知道师兄为什么一直要盯着张炳之,盯着贪腐吗?”
温竹君凝眸沉思了下,淡淡道:“国库不丰?”
她一直就有此猜想,但也不敢出口,因为大梁的表面看起来花团锦簇,一点没有颓败的迹象。
至于太子为什么要想做清水里的领头鱼,她从来都抱着怀疑的态度,毕竟是一国储君,没有好处的事儿,怎么可能会干?
霍云霄都习惯了温竹君的聪慧,点了点头。
“是啊,这么多年安稳,国库却越来越空,可见贪官蠹虫的厉害,去年肃州一事,更是拖累,便是抄没了那么多官员的家财,补回来的银两,也不足百分之一,现在不止赈灾粮,还有军粮也不足,今年这仗,难了。”
也难怪师兄这么着急,可偏偏皇上不急,还有心情去行宫避暑呢。
温竹君半晌说不出话来。
“如今这情形,那张炳之就能拿出来吗?太子一党竟也同意张炳之来?”
霍云霄端起饭碗,沉声道:“天晓得了,咱们这还算好,明州淹了四个县,惠州淹了五个县,已经要饿死人了,反正师兄说张炳之此人一贯巧舌如簧,希望他能挤出粮食吧。”
温竹君听的心惊,却也不意外。
王朝走下坡路最明显的特点,就是当权者眼睁睁看着朝廷财政渐渐崩塌,想依靠抓贪腐去延长寿命,不过杯水车薪。
真正的问题还未显现,挖肉剜疮都没用了,这是封建王朝难以避过的劫数。
一直到吃完饭,夫妻俩都没再说话了。
温竹君一直在想,为什么太子一党会放任张炳之来做赈灾使,甚至粮草转运使,按照太子对张炳之的厌恶,这不是拿将士跟百姓的性命开玩笑吗?
举凡帝王,想要的从不是一方百姓的安危,是要天下安定,贪官污吏在他们眼中,也只是无伤大雅的泥点子。
除非,朝野上下,现在只有张炳之能解决这个问题。
温竹君想到那条运河,还有平日听到的一些关于张炳之的事,只觉电光石火般,脑子里瞬间清醒了,好多事都说得通了。
“阿竹,阿竹,你怎么了?”霍云霄揽住她的肩,轻轻摇晃,“阿竹,你想什么呢?”
温竹君眨了眨眼,“或许你不用太担心,这事儿还真有可能只有张炳之来才行。”
霍云霄俊朗的面上浮起不解,“为什么?他那种人,怎么可能会行?他还想要我死呢。”
“为什么不行?”温竹君快速道:“他这么些年就能爬到皇帝身边宠臣的位置,门生遍天下,就连肃州总督都是他的门生,你还说他贪腐,那他底下的人也多是一丘之貉,皇帝不能杀掉大梁所有贪官,也不能勒令他们主动拿出家产,但张炳之说不定可以筹集出来,至于他想杀你,我想至少暂时不用担心,北戎还在呢,除非他想通敌卖国。”
她越说越觉得这一招妙极,简直无懈可击。
“举荐张炳之的,一定是个知大局又老谋深算的人,大梁暂时动不得张炳之,甚至还要倚重他,所以,他本人未必愿意来,是朝局和时事逼他来的,也必须是他来。”
霍云霄听懂了,却也越发气愤,“所以,我们将士的粮草,还有此次赈灾的粮食,还得靠他们那些贪官污吏来调度?那些钱本来就该是这个用途,混蛋……”
他虽然喊的响,但事实如此,只能心内暗骂,这都什么破事儿?
温竹君对张炳之的感官越发复杂了,她没见识过,只东拼西凑地听来许多褒贬不一的话,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个极厉害的人精子。
她忽然想起有个问题没问,“到底是谁举荐的张
炳之?你知道吗?”
霍云霄有些不自在道:“是,是师兄举荐的。”
听说太子举荐张炳之,父子难得秉烛夜谈,让皇帝挺高兴的,说他懂事了,终于明白以大局为重的道理。
“所以你刚才那些话,其实是在埋怨太子呢?”温竹君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子现在很有长进嘛。
“你等着,要是太子知道,看他怎么骂你。”
霍云霄连声讨饶,“好阿竹,我现在懂了,你可别跟师兄还有阿离姐姐说,方才那些话,我可谁都没说,就跟你说了。”
温竹君抿唇笑了起来,心内叹了口气,说到底,太子也是个极厉害的人精子啊。
或许,朝局上的一切,不过都是他们博弈的棋子。
“北戎是不是要开始打了?你什么时候出发?”
霍云霄摇头,“暂时还不确定,不过就在这段时间了,他们的集结的很快,阿竹,我把大头留下来给你,你在家要注意安全。”
“不用,你带着大头吧,有个照应。”温竹君仰头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他还很年轻,英俊的脸庞朝气蓬勃,搁在后世,也不过将将把书读完,信心满满地准备着工作事宜。
但他已经在战场杀过多回了,风霜雪雨,以命相搏。
温竹君心内泛起涩意,柔声道:“你要注意安全,一切都以保存性命为主,我在家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