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正月,温竹君给霍云霄去了一封信后,一直都在处理竹记的琐事。
糕点铺子有玉桃管,她极少操心,只有肥皂这桩事儿,令她感到棘手,并且时常后悔,为什么要做这么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可开工没有回头箭,那么多女工指着这点工钱,她根本不能撂开,每每看到女工们期待又感激的眼神,她心里那股劲儿就蹭蹭涨。
如今作坊范围和产量,已将玉京及周边覆盖,女工数量激增,存货也与日俱增,销售范围必须继续外扩。
随着利润升高,作坊渐趋稳定,竹记已经不止生产廉价肥皂了,现在还能做别家也有的高档香胰子,凭借之前累积的名声,收入也算不错。
姚坚跟温春煌又推荐了几个穷
学子,两人毕竟还要考科举呢,不能将所有精力放在生意上。
温竹君对此没有异议,只大胆放权,让两人去折腾。
她则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事宜。
商队里的人也弄得差不多了,总共四十二个人,有专门重金聘请的商队长,押货人,马夫、伙夫等,还有太子推荐的七个护卫,个个肌肉鼓胀,虎背熊腰,看着就特别有安全感。
不过规模太小,只能交钱依附大商队,虽说麻烦,但安全有保障啊,温竹君最在意的就是安全。
商队离京可不能空手,至于前期运送什么,她也不想胡来,暂且交给有经验的商队长去处理,不求赚钱,不亏就行。
得知他们这次跟的商队,集齐后足有四百人之多,里面甚至有专门的翻译、工匠等,是专门运输丝绸瓷器等东西出大梁的。
温竹君很是心动,若是将来有朝一日,她能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商队就好了,也能顺道看看这未经开垦的大好河山到底是什么模样。
一直忙忙碌碌到二月中旬,玉京的积雪开始消融,青石板缝里钻出湿漉漉的苔痕,残冬余威犹在,春意暗涌。
温竹君才在霍云霄的催促下,终于依依不舍地启程了。
“夫人,夫人,您还好吗?”青梨焦急拍着温竹君的背,连忙递过水,“您快喝一口漱漱口。”
温竹君摆摆手,面色苍白地抬头,有气无力道:“咱们到哪了?”
青梨面有忧色,“下一次停船就到燕子坞了,距离玉龙县不远,您还能坚持吗?”
“能,我能。”温竹君咬着牙点头。
她必须能。
来到这时代,温竹君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玉京郊区,骑马坐车也就几个小时,打扮得漂漂亮亮,潇洒利落的,渴望出门游玩的心情,就跟前世渴望出门逛街一样。
她想过许多的困难,比如洗澡吃饭睡觉赶路艰难等,但万万没想过,坐马车也能坐得想吐。
并不是晕车,实在是古代赶路太麻烦了。
即便是这样的大商队,马匹足够,补给也充足,一天最多也只能走七八十里,偶尔后面的辎重耽误功夫,走走还得停停,实际上一天就走五十里。
再加上有宵禁,还要考虑落脚处,更有那稀烂的泥巴路况,有时一天下来,颠的骨头痛了,也就走二三十里。
没办法,正好商队有一部分人准备走水路去另一处采买东西,中间经过兖州,温竹君便干脆跟着换了水路。
结果好了,没想到她居然晕船,现在吐得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
都说世界那么大,想要去看看,但谁来告诉她,怎么在古代舒舒服服地赶路呢?
温竹君望着船外的风景,惆怅不已。
金乌西坠,红云似火,余晖泼洒在水面,碎金涛涛,水鸟贴水而飞,眺目远看,能瞧见船坞的雏形。
漕工们喊起了振奋的号子,船行的速度在减缓,说明真的要靠岸了。
青梨高兴极了,激动得满脸通红,“夫人,到了,到了,听说那就是燕子坞,信早就送出去了,大姑娘肯定派人来接了吧?”
温竹君的心情也好了许多,那种想吐的感觉,也没那么严重了。
她迫不及待地出了船舱,正好瞧见船老大吆喝着抛锚,手臂粗的铁链落在水中,犹如划开了一块巨大的碧绿水晶。
虽说赶路艰难,但风景旖旎,这一路的疲惫,也消减不少。
纤云两眼在下船的人影中搜寻,忽然惊喜不已,“三姑娘,三姑娘,这儿,我是纤云……”
温竹君看到她,也很高兴,“你怎么在这呢?”
纤云笑眯眯的,“得知您要来,夫人高兴坏了,每日都叫我来守着,还在想您什么时候到呢,今儿都要天黑了,可算是到了。”
“大姐姐可还好?”温竹君随着她上了马车,喉间又是一阵不适,“还有七哥儿好吗?”
纤云脸上的笑,渐渐有些僵硬,“夫人挺好的,七哥儿也好,长得可壮实了,就是自老夫人来后,夫人就有些不痛快,和姑爷吵了两句。”
温竹君看在眼里,暗暗叹气,江老夫人不是省油的灯,大姐姐大概不好过。
玉龙县是个物阜民丰、四通八达的好所在,本来是夫人想让温春辉来的,结果阴差阳错,让江玉净来了。
就在天边泛青,暮色将至之时,可算是到了地方,玉龙县县衙后院。
一行人吵吵闹闹,青梨刚把温竹君扶下马车,县衙后院的门就开了,隔着一点幽光,果然是温梅君。
三月的夜风寒凉,温竹君晕船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又被颠了一路,此刻已是极限。
她一把推开青梨跟纤云,扒着墙根就吐了起来。
“可算是到了,我都担心好些天了,你这死丫头,那么早送信,结果都三月了才到我这?”温梅君嘴上骂的溜,但动作可不含糊,一边帮她顺着背,一边吩咐丫头小厮。
“快去把行礼搬进去,客房都收拾好了……”
“去端茶来漱口,纤云,你快去叫厨房熬些止吐的药,快去……”
她向来嘴上不饶人,一脸嫌弃道:“你呀,真没用,坐个船还能吐成这样,坐车嘛又嫌不舒服,你可真金贵,那你还跑出来干什么?老老实实做你的武安侯夫人不好吗?”
温竹君吐完后,接过茶水漱口,整个人靠在温梅君身上,跟没了骨头似的。
她有气无力的道:“你再说,我就走了,枉我丢下男人特意转道来看你,你就这么奚落我?我哪知道我晕船哪。”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姊妹,熟悉感还在,嬉笑打骂一如既往。
温梅君难掩心里的高兴,忍不住笑着轻轻捶了她一下,又是嫌弃又是殷勤的扶着她进门了。
“这儿可比不上你武安侯府啊,你住下了不许嫌弃,还有,我婆婆在呢,要是惹你笑话,你不许告诉母亲,不然我可不饶你……”
温竹君听到这些还算懂事的话,都有些好奇了,向来嘴毒无脑的温梅君,如今听着,好似长大了,有点过日子的样子,像个真正的出嫁女,后宅妇了。
她借着檐下的灯笼打量,温梅君穿着身湖蓝的琵琶袖圆领袄,素绫裙,头上的首饰不比从前张扬俏丽,整个人很素淡,不止多了点柔婉,还多了点端庄。
“大姐姐,你,你还好吗?”
都有些想不起温梅君最初的样子了,只记得不是如今这样。
温梅君扶着她坐下,见她一直打量自己,笑道:“其实还不错,就是偶尔想你们。”
温竹君点点头,“大姐夫呢?你们关系可还和睦?母亲最担
心的就是你了,我出发前简直是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你受苦。”
“挺好的。”温梅君听到母亲如此关心她,也不禁泪湿眼眶,“我随夫君赴任前,母亲也曾叮嘱我许多的话。”
温竹君从未见过这样的温梅君,大概是打理后宅,又独自与官夫人们打交道,真有些官夫人的派头,看来还是生活磨砺多,的确成长不少。
“七哥儿呢?现在都能跑了吧?怎么不见他?还有大姐夫呢?”
“他去同僚家吃酒了。”温梅君笑道:“七哥儿白日里玩疯了,这会儿已经睡下,要是醒了肯定要哭,明儿你再看……”
姊妹俩没说几句,外头就响起了声音。
温梅君面色落了下来,眉头拧着,“是婆婆来了。”
温竹君看着江老夫人进来,明明之前身强力壮的,还种田种菜呢,现在居然拄起了拐杖,身上也穿起了绫罗绸缎,派头挺足。
不过,她的目光落在了扶着江老夫人的丫头身上。
没记错的话,这丫头叫翠云,现在竟然梳着妇人头?
温竹君面色不变,笑着寒暄了两句,眼角余光则是看向了温梅君,见她果然将目光凝在翠云身上,眼神阴郁。
天色已晚,毕竟舟车劳顿,江老夫人过来说了几句话后,便走了。
温竹君立刻拉着温梅君坐下,“大姐姐,那个翠云是怎么回事?大姐夫纳妾了?”
“嗯,我替夫君收房的。”温梅君面色平静,佯装淡定,嘴硬的很,“反正迟早的事儿。”
温竹君跟她多少年姊妹,便是一张嘴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一看她这样,就知道说的气话。
虽说以前夫妻磕磕绊绊的,但温梅君是真的喜欢江玉净,她就喜欢这款书香气的男人。
“这才几年?你已经生下儿子,为江家延续香火,他姓江的敢如此羞辱你?当我们温家是泥捏的不成?”
温梅君还在强行硬撑,假装自己不在意,不想在妹妹面前丢脸。
“纳妾的话是我提的,他当夜便将翠云收房了,我怪不了他什么,三妹妹,你在母亲面前,也别乱说。”
温竹君心内只觉气怒,江玉净以前瞧着是有些读书人的清高样子,几年而已,就成了这样?
“若他真的封侯拜相,替你挣了一品的诰命,你忍受他是你活该承受,可他算什么东西,靠着侯府,也好意思将你的脸面踩在脚下?”
她是真的生气,虽然以前姊妹们老是在说纳妾,但真的纳妾了,温梅君是最受不住的。
“三妹妹,呜呜呜……”温梅君听到妹妹这么一番话,终于绷不住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忍到现在全靠生活磨炼,靠心里一股气,靠好面子。
可现在亲人来了,她真的忍不住。
“我那日真的就是生气,说的气话,婆婆来了后,老是挑拨离间,我怎么解释他都不听,就吵起来了,所以我才一时糊涂说什么纳妾的话,可他,可他当时就答应了,我心里堵着一口气,觉得他不可能抛弃我们之间的夫妻之情,当时情况又骑虎难下,我以为他不会……”
温竹君听得冷笑起来,她是不喜欢温梅君,但要此时帮谁,她心里还是有数的。
“你没告诉母亲?也没告诉大哥哥吗?”
温梅君摇头,用帕子掩面,羞愧不已,“我,我哪有脸说这些?三妹妹,我现在算是知道,你们以前劝我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了,呜呜呜……”
她也想不在意,可这叫她怎么不在意?从前她还说什么决不许丈夫纳妾,如今想来,恍如隔世之言。
温竹君看她如此,也有些心疼了,这个姐姐糊涂,但对江家是掏心掏肺的,没想到,竟然换来如此羞辱?
那江玉净怎么敢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大姐姐,你是要大姐夫官运亨通三妻四妾,还是要他偏安一隅,老老实实守着你一人?”
温梅君睁着一双泪眼,哽咽道:“你什么意思?我还能左右得了他吗?”
温竹君眼神微眯,“当然了,咱们温家虽然不显,但也不是什么路子都没有的,这都看你取舍,大姐姐,江家如此辱你,你当真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