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和温竹君现在也熟悉了,并未隐瞒。
“昨日太子回东宫后,将自己关了很久,太子妃进去送吃食都问不出缘由,今儿一早,才得知太子与皇上为了肃州一案最近一直都在争执……唉,太子妃心里闷的很,又无人能说,只能请您进宫一叙。”
温竹君点头,“好,我马上收拾随你一起去。”
肃州一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发酵,又有太子极力主张彻查,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肃州官场几乎一空。
肃州布政使司和其上的总督、巡抚,全都压到了牢中,已经在押解往玉京的路上,这近十人都被判了斩刑,另外知府等一众同流合污者,贪污超五万两的,全部绞首示众。
至于再往下的小虾米,无外乎就是革职、杖罚、流放,还未全部清算清楚呢,已经有八人畏罪自杀,五人病故,可见查案的力度十分强。
这些消息虽然还没公布,但也根本遮不住,毕竟偌大的肃州,需要人治理。
夫人已经收到温春辉的回信,他响应得最早,早就被紧急调往了肃州,安抚百姓,帮助新来的巡抚理清当地事宜,并临时升任正六品通判,协助新上任的知府大人。
当然,是暂时的,毕竟资历太浅,但只要能得用,总能被人看见。
牵一发而动全身,肃州官场震动,就连玉京这边都被波及,已经有历任巡抚被抄家清算。
温竹君知道太子想做什么,可惜张炳之的把柄,不是那么好揪出来,但归根结底,就是皇上不愿动,谁说都没用。
她都有些佩
服张炳之了,这次的事儿这么大,被太子死死咬着还能全身而退,确实有本事,简直是做官圣体。
到了东宫后,定风阁中已经燃好炭火,焚了清香,太子妃正在煮茶,一个人坐在那,还真有些孤单。
“阿离姐姐。”温竹君屈膝行礼后,便坐在了太子妃对面,柔声道:“怎的一个人饮茶?”
太子妃苦笑,没有多余寒暄,直入主题。
“幸好伯远远去丰州赴任,若是遇到这事儿,怕是又要连累他,让你劳心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也知道不能置身其外,便应道:“到底怎么回事?是因为证据不足吗?”
要知道霍云霄离开前,还信誓旦旦的觉得此次一定能扳倒张炳之呢,那家伙当初还想坑杀他,不死不解恨。
“不错,只能证明他捐监的法子十分有效,没有证据说他也贪了,人证物证都不充足。”太子妃紧拧着眉道:“最重要的是,父皇其实已经不想继续查了,可阿钊他……”
太子要查,并且要彻查,父子之间爆发了激烈地争吵。
太子妃牙关紧咬,端茶杯的手都在抖,“他,他还说父皇守着权利,失了祖辈血性,忘了百姓之艰,查个贪官都瞻前顾后……这些话我能理解他,你们夫妻也能理解,可怎么能当面跟父皇说呢?”
那不仅仅是他的亲爹,也是皇帝啊。
本来肃州的事儿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皇上盛怒之下查办是理所当然,但也要考虑许多,水至清则无鱼,要是真的彻查,大梁还能安稳吗?
温竹君也有些惊疑不定,想了半天,只觉得太子这是要掀桌子啊?
“那,那太子现在呢?”
太子妃阖眸,“父皇说让他歇息几天,其实就是让他面壁思过,还下旨削减了詹事府的官员,这次父皇是真的生气了。”
虽说从前父子也吵架,但从没这么狠过,更不会用削减詹事府官员来当做惩罚,这也是在往梁钊的脸上甩耳光。
温竹君也无话可说,只能说雷霆雨露,皆是皇恩,因为前两年,太子因为监国得力,皇上还逾制增设詹事府官员。
这实在太冲动了,他当了这么些年的太子,心机手段皆是上乘,怎么会这么鲁莽?
“太子不可能会直接说那样的一番话,这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太子妃怔怔看着温竹君,眼中露出赞叹之色,无奈点了点头。
“父皇当朝斥责阿钊,夸了三弟,说他此次办事极为得力,不仅给了与阿钊这太子一样的俸禄,还初授荣禄大夫,兼任肃州卫指挥使司指挥使,甚至给了三弟一支兵,任由他驱使。”
温竹君恍然,心道难怪。
当初太子坑三皇子的时候,已经能明白,他是介意三皇子受宠的,加上三皇子留宿勤政殿,释放的信号也很危险,他是太子,对权力天生敏感。
肃州一事是引子,引出了父子之间的矛盾,皇帝明摆着是在限制收束太子的权力。
“这事儿不能继续了,阿离姐姐,你得劝劝太子,不能再咬着张炳之了,皇上这是在扶持三皇子……”
她话才到一半,就停下了,一是觉得自己冲动糊涂,怎能妄议朝政?二是,帝王制衡之术太子难道不懂?
可太子一党依旧要朝前走,这是为什么?说明太子也是身不由己了,他身后还有很多人,最明显的就是胡大人,只要张炳之倒台,胡大人便肯定能一举入内阁,太子一党羽翼更丰。
火已经架上点燃,只能持续燃烧。
温竹君提醒自己别胡说八道,她这点小心思,哪里比得上从小培养的太子?
太子妃聪慧过人,看出她的心思,起身和她坐在了一处,叹了口气。
“我也劝过,他只说,他与父皇是亲父子,不管发生任何事,他永远忠于父皇。”
温竹君也忍不住叹了口气,权利与人性还有亲情交织,最后的结果谁也说不准。
她思来想去,只憋出了一句,“太子如今在朝中树敌甚多,不如离开玉京吧,眼不见为净。”
太子妃闻言陷入沉思,良久后,才笑了笑,“你来了这么久,连口茶都没喝,净说话了。”
一壶茶饮罢,温竹君便起身告辞了。
太子妃挽留,“与你说话总有通透之感,要常来啊,对了,记得带上那俩小家伙,钰儿都念叨好些天了。”
温竹君笑道:“今儿我就打算去见见他们呢,我姨娘不想他们习武,这些天家中又闹得厉害。”
太子妃自然知道温竹君姨娘是什么人,见她大方提起,面色如常,心里不由暗暗点头。
等温竹君出了门,她才朝屏风后道:“她的想法,倒是跟你不谋而合了。”
果然有人影晃动,人影转过屏风,露出太子冷厉的面容,眼中万般情绪翻涌不休。
太子妃知道他此时心情激荡,连忙上前,夫妻俩携手缓缓坐下。
“你怎么想?要不要跟父皇开口?”
太子声调嘶哑,有些艰难道:“开口不是难事,难的是离开玉京,好在伯远已经走了。”
风里凝着冰雪将至的寒涩,混着人来人往的热闹繁华,令人无法沉思。
温竹君拧眉从车帘缝隙里望去,天幕低垂,铅灰色的云层如同浸水的棉絮,显然大雪将至。
“去安平侯府。”青梨拍了拍车门板,“别在街上绕了。”
温竹君打起精神,心里已经定下,玉京眼看着要成为风暴中心,远离才是应该的。
她心头一跳,觉得霍云霄此时离开,说不定也有太子的手笔呢,毕竟,玉京是文官一派的天下。
而太子现在最缺什么?兵权。
那她的丰州之行是一定了,只是得先将玉京的事儿安排好才行,她最在意的,当然还是美貌娘亲跟弟弟。
周氏对温春果习武本就不满,如今又有霍云霄屡次受伤的事情刺激,这种不满到达顶点。
“果儿最听你的话,”她拉着女儿诉苦,“你可得好好劝劝他,别乱来,那打仗杀人是那么好干的?”
温竹君叹了口气,“娘,小果子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吧?咱们这么些年在这小院子里缩着,不就是为了这样的日子吗?”
她甚至还想过守寡后,带着娘跟弟弟过日子呢,不过,现在肯定是实现不了。
周氏一愣,娇艳妩媚的脸上露出踟蹰,“可是……”
“别可是了,”温竹君拉住她的手,“娘,让他习武吧,等他长大,自然有他的造化,再说了,还有父亲在呢,别担心了。”
周氏最信安平侯跟女儿的话,闻言总算是不嘟囔了,但脸上还是不情愿。
“那你这做姐姐的可得瞧着点,你就这么一个亲弟弟。”
温竹君点头,“娘就放心吧。”
温春果看到姐姐出来,便扑进了她怀里,笑嘻嘻道:“姐,你可算来了,我真是望眼欲穿。”
“你小子,”温竹君没好气地戳他脑袋,“娘也是担心你,以后别老惹她生气……”
温春果大呼冤枉,“姐,我是最乖巧的了。”
温竹君看他撒娇卖乖,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心里有些不舍。
但既然想定了要去丰州,那接下来的事儿,就得开始安排。
回武安侯府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地纷飞在街头巷尾,人间烟火气烘化了不少,但后面落下的雪,还是顽固地将地面染白。
温竹君想到霍云霄念的那句“地白风色寒,雪花大如手”,还真有些好奇,她见过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山川湖海,但没见过那样的雪。
入夜后,大雪已经铺了约半指深,还依旧下个不停,玉桃带着账本上门了。
主仆俩一起吃了晚饭,雪夜暖炉促足依偎,静静听着雪花敲打窗棂的沙沙声。
“夫人,你真的要去丰州啊?”玉桃有些舍不得,抱着温竹君的手臂不愿放开,“丰州肯定没有玉京舒服,你还是别去了。”
温竹君笑了起来,眸光熠熠,“你想不想去?大梁纵横百年,征战四方,国土是从未有过的辽阔,咱们要是能去看看,总好过窝在玉京啊?再说了,你不是想将铺子开遍大梁吗?”
玉桃闻言也起了些兴趣,兴致勃勃和温竹君讨论了起来。
“……那这么说,出去走走是好事,我最近也读了一句话,觉得很对。”她摇头晃脑的念,“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大概就是夫人话里的意思了。”
温竹君看着小丫头红润的脸,还有她侃侃而谈的话语,心里是无法用言语去诉说的满足。
她的能量小,但总能影响到一些人,这就很好了。
眼看着到了寒冬腊月,玉京满城冰封,一片肃杀中,朝廷终于宣判。
肃州一任官员,该处死的处死,该绞杀的绞杀,那些流放革职的也不在少数,有些罪状轻的,要将吞下去的银子全都补回来,补不回来的,那就流放去垦田戍边。
这还是皇上温和仁慈,宽宥处理,不然依照太子的主张,还有的磨呢。
此事的落幕,意味着太子一党没有再继续争了,而远在肃州立了大功的三皇子,也终于启程,准备快马回京过年。
连温竹君都听说了,皇上思念三皇子,不止去信去催,甚至还哭了呢。
这事儿确实体现了
皇帝的慈父之心,朝臣们畏惧肃州之事被牵连,自然夸赞不已,但一母同胞的太子作何想,温竹君可太明白了。
而太子一直在东宫歇着,皇帝也没说让他出来,太子一党也龟缩了起来,想来,太子还是管束住自己,选择韬光养晦了。
腊月里,温竹君又收到霍云霄的来信。
说是丰州那边的府邸已经安排好了,他已经找人修布置,但里面的东西,还是希望温竹君亲自前去张罗,理由也很充足,他没钱。
啰啰嗦嗦的一大堆,信的末尾居然还文绉绉地附上一句“岁末将至敬颂冬绥”,看的温竹君忍不住想笑。
这小子想讨好的心也太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