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捡漏的第九十三天她总是羡慕命好的人……

含春院中,紫藤花廊在最后一缕夕阳中盛放,淡紫如云飘拂,蜂飞蝶绕,薄薄的雾气渐渐笼罩。

夫人坐在窗前,淡淡道:“梅儿走了吗?”

韶华点头,“走了,不过是哭着走的,夫人,要不要派人跟着?可有好一段路呢。”

夫人叹了口气,摆摆手道:“不用了,糊涂这么久,她该清醒点了。”

看看她做的那些事儿,没一件事叫她顺心的,真是糊涂极了。

武安侯府正院,此时已经开始掌灯,廊檐下的烛光将庭院照的一片亮堂。

温竹君望着霍云霄买回来的一堆吃食,很是无奈,“马上就要吃晚食了,很多菜呢,你这是做什么?”

霍云霄殷勤道:“你随意挑几种尝尝嘛,新开的铺子呢,不一样的味道,难得吃点新鲜玩意儿。”

温竹君可没觉得有什么新鲜的,瞥了他一眼,见他正看着呢,还是伸手选了两样。

“对了,你今天去东宫,有什么进展吗?”

霍云霄耸耸肩,也有些无精打采,“没什么进展。”

温竹君也不知道他说得是真是假,低头咬了口手里的藕盒,还挺好吃。

“嗯,这个好吃。”

霍云霄看她眼睛在温黄的光中微微弯了弯,应该是真的喜欢吃,心里很是高兴,抿了抿唇,“是吗?让我尝尝。”

温竹君并没觉得不妥,还举起手里的藕盒,递到他唇边,“你自己买的时候没吃啊?”

“没有啊。”霍云霄低头

咬一口,藕盒上的齿印重合,亲密无间,他的心一荡,不自觉地柔了语调,“我光想着跟你一起尝尝,就赶紧回来了。”

温竹君笑了,刚想说话,就听到外头一阵吵闹声。

“让我进去,温竹君……”温梅君一把推开青梨,怒声道:“让我进去,我找你们夫人,赶紧让开。”

青梨拦着不想让她进去,劝道:“大姑娘,天色已经晚了,您该回去,大姑爷该着急了……”

“啪”的一巴掌,温梅君高昂着头,朝青梨冷声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拦我?”

青梨被打得头一偏,捂着脸委屈不已,但依旧站那拦着,不愿离开。

温竹君在窗子里看的分明,立刻站了起来,拧着眉道:“青梨,你下去吧。”

温梅君见她终于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两眼红肿,面色不佳,眼神发狠,咬牙切齿地。

“你满意了?你现在满意了?别以为找了母亲过来,我就没办法收拾你,你从小到大都这么虚伪,嘴脸谄媚,告状精……”

“大姐姐,我时跟你有仇吗?”

温竹君隔着窗子看温梅君,有些不太明白,婚姻是如何改变一个女人,又是怎么毁掉一个女人?一个有自我意识,自我想法的人,怎么会连自我都在消散呢?大姐姐以前至少还有理智,现在就完全失了智。

温梅君一愣,有仇?当然没有,可她此时就是讨厌她。

“大姐姐,我们姊妹从出嫁后,不说同心协力,但也是和睦互助,内里再吵,表面也一团和气。”温竹君面色平静,“不过一件小事,与我根本没什么关系,大姐姐就能恶语相向,跑上门打我的丫头,现在不是小时候了,你真的觉得发脾气还有用吗?你觉得你声音大,我就会像小时候那样让着你?母亲都劝你,你为什么不听呢?”

温梅君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多话,一时怒目而视,“你?”

她当然知道不会了,女子出嫁从夫,她早已不是那个能在家呼风唤雨的大小姐了,她只是个小小的江家少夫人,寂寂无名,谁都能来踩一脚。

没人告诉她,要享受将来的荣华富贵,还要经受如此多的破事儿,糟心事儿,那么多年,温兰君是怎么过来的呢?她真的受不了了。

温竹君拦住了想开口的霍云霄,摇摇头,示意无碍,她能解决。

“大姐姐,人做错了事儿,是要道歉的,你从头到尾,跟谁说过一句对不起吗?你这样真的对吗?”

温梅君僵直着站在原地,面色煞白,一言不发,只是垂在身侧攥紧的拳头表露了她不忿的内心。

温竹君静静地看着她,“日子是你自己过的,好或者坏,在最初未成亲时,母亲是不是就已经说过了?还劝你无数次,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想找谁撒气就找谁撒气,你该长大了,大姐姐。”

温梅君心里有千言万语,想嘶吼怒骂,也有许多愧疚,但她就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真的错了吗?

可每一天的日子,她也是认真过的啊,是真心想过好的,过跟梦里不一样的日子,为什么心里还是那么多不满?尤其是,她现在还第一次尝到了没有钱的滋味,这滋味可真难受啊。

上一次的结果,她承受不了,难道这一次,她也要铩羽而归?她到底怎么了?老天爷要这样对她。

温竹君见她怒目而视,但隐忍不发,胸膛起伏,很好,说明并不是蠢到无可救药,还能听得进人话。

“白芷,让车夫准备好马车,送大姐姐回去吧。”

温梅君看着温竹君的背影,飘逸轻盈,一如闺中时的沉稳,小时候哪怕吵架,这个妹妹也是最淡然的,只要不涉及到她的底线,似乎什么都不入她的眼。

她嘴唇翕张,想到那笔钱,还有大哥哥跟母亲的话,还有自己的来时路,不甘终于被现实压了下去。

好半晌才颓然道:“我,我,对不起,今天是我太冲动了……”

还好,是跟温竹君低头,不是跟温兰君,不然她就是死都难甘心。

温竹君并没接受她的道歉,而是看着她发白的脸,冷声提醒道:“大姐姐,你已经很幸运了,别让这份幸运把你甩开,到那时,你才明白什么是后悔不及。”

她总是羡慕命好的人,比如温梅君,只要夫人在,她就算过得烂到泥里,也一直有人能兜底。

霍云霄看着温梅君离去的背影,撇了撇嘴,眼中不喜,“她一直都这样吗?”

“嗯?”温竹君眨眨眼,“也不是一直吧,就是偶尔。”大姐姐这人脑子总是犯糊涂。

霍云霄也懒得再管温梅君,那女人简直不可理喻,他只把一双眼愣愣的看着温竹君,一眨不眨。

温竹君终于忍不住笑了,靠在他肩上,无奈道:“我说你怎么买那么多好吃的,原来是有所图?”

霍云霄牵着她的手轻轻晃着,笑着道:“都好久了,而且我的伤快好了,真的,不信你看看……”

温竹君无奈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霍云霄眼睛都亮了,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拉着温竹君去吃晚食,“太好了,阿竹,那我们快点去吃饭,走走走……”

温竹君糊弄好霍云霄后,看他去洗漱了,便从小金库里拿了张银票去看青梨,小丫头这会儿恐怕正伤心着呢。

青梨正抹着眼泪,白芷等人在一边安慰她,见夫人来了,大家连忙起身。

“夫人。”

“你受委屈了,快坐下。”温竹君拉着青梨坐下,“你是最先进院子伺候的,只有你选择留在我身边,今儿挨了一巴掌,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她细细看了看,这一巴掌力道很重,五指印很清晰,这会儿已经上了药,看着就觉得疼。

青梨摇头,“夫人,伺候您是我的福气,我不难受,只怪我自己没有那个能力,今儿是我该打。”

温竹君拍拍她的手,柔声道:“你心思细,办事牢靠,要真的没有你在身边,我肯定不习惯。”

青梨含着眼泪笑了,有夫人这句话,就足够了。

温竹君叹了口气,歉疚道:“我现在虽然有了钱,但也有许多顾忌跟考量,我不能跟着也打她一巴掌,但我有另一个办法抚平你的难受。”

青梨有些惶恐,连连摇头,“夫人,我只是个丫头,您不必做这些的……”

“丫头也是人,也有情绪的,很正常。”温竹君笑道:“你也不用感激,本质上,我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自己。”

她掏出一张银票,递到青梨手里,“朝前看,过好以后得每一天就好,今天的事儿,就当作一个梦,咱们丢掉它,大步朝前走。”

青梨呜呜咽咽地伏在温竹君怀里哭了起来,白芷在一边也不禁抹起了眼泪。

霍云霄早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了,他对着自己嗅嗅闻闻,嗯,香香的,嘴巴也刚仔仔细细刷过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快,“东风”回来了。

温竹君刚进门,就看到霍云霄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很是无奈,“你这是做什么?”

霍云霄还是跟着她,“阿竹,你可别想说话不算话。”

温竹君瞪着他,不说话。

霍云霄最终还是讪讪地闭嘴了,但满脸不服气。

温竹君无奈关上湢室的门,要不是看他伤还没好彻底,真想揍他一顿。

霍云霄不想躺着,就急得在屋里四处转悠,忽然看到梳妆台上有一个没盖上的檀木盒子,这是阿竹的东西。

经常看到她跟玉桃主仆俩对着盒子嘀嘀咕咕,里面不知道藏了什么。

盒子不大,四四方方的,一侧放了一摞纸张,是些田产铺面大额银票等,另一侧角落里放着三个小玉瓶,小玉瓶下面好像还压了什么东西。

霍云霄俯身凑过去看,但烛火照不清,他便伸手摸了摸,好像是手绢,他干脆将伸手将东西抽了出来。

没想到,是厚厚的一摞,还挺大一张的,正好平铺在箱子底部。

霍云霄朝湢室看了眼,觉得离温竹君洗完还有好一会儿,便大着胆子将上

面的东西全都收捡了出来。

温竹君出来时,拿着棉巾子擦拭沾湿的发梢,就看到霍云霄站在梳妆台前一动不动,不知在做什么。

她有些好笑,“怎么了?你还要梳妆打扮啊?”

霍云霄依旧一动不动,垂着头似是在看什么。

温竹君走过去,还没靠近呢,就看到自己没合上的箱子,心头巨震,顿时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霍云霄转过头看着温竹君月画烟描的脸,还有刚沐浴后清新好闻的味道,忽然眨了眨眼。

温竹君有些尴尬道:“这个是我出嫁的时候,母亲给的压箱底,额,女子出嫁,都有的,每个人都有。”

她着重强调了一句,以免让霍云霄觉得,这是她的东西,心里则是在后悔,为什么没盖上盖子,大疏忽。

霍云霄摸了摸鼻子,面色也有些尴尬。

温竹君将箱子盖上后,见他还是不说话,只觉脸皮滚烫,尴尬地直往拔步床走去,这都什么事儿啊?

只是还没坐到床上,就被霍云霄这小子给扯住了,她反射性一甩手,不小心就打到了他的伤口上,听他疼的嘶气。

“哎哟,你自己的伤也不注意些?”

霍云霄委委屈屈地控诉,“阿竹,你不能这样啊……”

温竹君到最后,他也没拗过温竹君。

“赶紧让让,别胡说了。”温竹君推他,小心的避开他的伤口,往一旁的桌子走去,“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别裂开了,还得换药呢……”

霍云霄知道这事儿不能敷衍,只能起身换药。

温竹君无奈的看着他,嗔怪道:“叫你别乱动,别碰到伤口,伤口开裂你又要多疼几天。”

她干脆用力摁了下,这小子太不长记性了。

霍云霄正好被按到了伤口处,疼得“嘶”了声,好在伤口也快好的差不多了,这会儿上药也没有多疼。

温竹君看了他一眼,手上又轻了许多。

翌日,姚坚在午食的时候,匆匆上门。

“三妹妹,这是周尧的资料,你看看。”他将两张纸递了过去。

温竹君有些惊讶,“嚯,两页纸啊?有些来头。”

姚坚点头,“他确实有些坎坷,罪臣之子,后来大赦,算是捡回一条命,但科举是无望了。”

温竹君一边看一边点头,“罪臣之子,家中两个妹妹,一个瞎眼寡母,还有个找不到的兄长,看来日子很难。”

“不过,他不肯签契书,”姚坚叹了口气,“三妹妹,将来若是我跟二弟都回去科考,你得有人帮你才行。”

“人品信得过吗?”温竹君对签契书这事儿并不在意,想要笼络一个人,还有比逼他卖身更好的法子。

姚坚点点头,“你可以看看,有空我就引荐一下,是个很靠得住的人,我还问过几个朋友,都说人品不错,是个可交的人,就是被家里连累了,很可惜。”

温竹君笑道:“二姐夫,我信得过你跟二哥哥,既然你们都说好,那我就见见。”

被信任总是令人愉悦的,姚坚松了口气,喜笑颜开的,“你要是今天有空,我直接带他来见你?”

“行,那就今天吧,正好有空。”温竹君站起身,“早些定下来也好,咱们本来就缺人手呢。”

她在茶楼里等了不到盏茶的时间,门就被推开了,隔着四扇山水屏风,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不算高大,但举止轻缓,脚步也不重,行动间没有东张西望,看着是个知礼的人。

姚坚请人坐下,回应的声音也很干净清朗,并未拖泥带水忸怩作态。

“周尧?”温竹君笑了笑,不打算浪费时间,单刀直入,“你是罪臣之子,十年寒窗,行商,心里会有怨气吗?”

周尧一愣,没料到东家是女子,更没料到今日问话会这么直接。

他拱了拱手,犹豫着沉声道:“能留下一条命就很幸运了,至于怨气,已经没有力气,活着已经很难很难,满腔怨恨不会让我好过,我还有家人要照顾。”

“为何不肯签契书?”温竹君抿了口茶,“你要知道,做账房,签了契书意味着什么。”

周尧站起身,“东家应该知道我家的事儿了吧?我好不容易摆脱那个身份,不想再为奴了,只想好好站着活下去,至于报酬,我可以比签了契书的少要些,但若是东家要我做什么不该的事儿,我现在就要先说明,我不会做的。”

姚坚连忙站起来将他压下去,小声道:“东家是做正经生意的,不会要你做不该做的事儿,来之前我不是说了吗?”

温竹君笑着让二姐夫坐下,好奇道:“周尧,你期望每月能拿多少银钱?”

“能让我一家人饱腹即可。”周尧躬身行礼,“我家中一个寡母,两个妹妹都能挣钱,我只需一两。”

姚坚有些好奇,“为什么是一两?”

周尧老实道:“母亲和妹妹已经承担了房屋的租子,我必须得挣到饱腹的钱。”

温竹君听的心头直叹气,一文钱能压弯人的腰,一家四口,一个月在玉京竟然只吃一两银的东西?日子可见有多拮据。

“可以,试用三个月吧,每月一两,三个月后,你要是还能继续干,每月涨到二两,你看行吗?”

周尧很是欣喜,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敲定,实在意外。

“多谢东家赏识。”

他又朝姚坚拱手,满眼感激,“多谢姚兄引荐,活命之恩,实难相报。”

姚坚连连摆手,“是周兄人品佳,东家才赏识的,不用谢我,还是谢东家吧。”

既然商定了事儿,就准备走了。

周尧站着没动,有些犹豫地朝屏风后看了看。

姚坚可不会让温竹君跟陌生男人共处一室,招手道:“走啊,周兄,怎么了?若是有疑问,咱们边走边说?”

周尧尴尬的躬身,咬着牙道:“东家,这里面的点心,你们不吃的话,我可以带走吗?”

温竹君侧头一看,桌上摆着两碟子点心,一碟豌豆黄,一碟红豆酥,看着不太好吃的样子,屏风外的桌子上也有,不吃也是便宜了店家。

她端起自己身边的两碟点心,缓步出了屏风,笑道:“这些也都带回去吧,让你家中的妹妹跟母亲也尝尝。”

这才看到周尧的模样,不高不矮,略微的瘦,额头刺了字,面目清秀,眼神明朗清澈,穿着粗布麻衣布鞋,大概是做着体力活儿,肩头跟膝盖上打着厚厚的补丁,不过收拾得很干净,衣裳都洗的发白。

周尧也是目光一闪,只见一个身穿金缕绛绡衣,馆着飞凤髻,脸如莲萼,唇似丹朱的女子走了出来。

他愣了一瞬,随即赶紧低头,“见过东家。”

温竹君一直看着他呢,见他举止得体,很是满意,经历过的人做事会更妥帖。

“来,姚先生,叫人将这几碟点心包起来,我也吃一块,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自家人帮自家人了。”

她这一打趣,姚坚都笑了。

周尧的脸色也放松了些许,他经历那件事后,遇到的皆是白眼,唯恐避之不及,很少有贵人会照顾他的脸面。

“多谢东家,麻烦您了。”

温竹君摆摆手,倒是又跟他寒暄了几句,问家中的妹妹几岁,做什么营生,其实这些消息她都知道,但总不如当面问来的好,也更亲和些。

周尧已经很是放松了,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守节知礼,问什么答什么,老实的很。

温竹君心里很满意,便和两人颔首道别,率先出去了。

青梨跟在后头唏嘘不已,“看着是个读书人呢,为人也正派,真是可惜了。”

温竹君倒是没觉得可惜,罪臣之子,若罪名成立,那说明是享受过父母的托举,过过好日子,那这种下场,不是应该的吗?

回了武安侯府,才知道霍云霄早就回来了。

温竹君都有些好奇,居然回来得这么早。

甚至都猜到了,这小子要干嘛,她示意院里的丫头不要出声,自己则是悄无声息地进了卧房。

果然,这小子在翻她的箱子。

霍云霄一脸疑惑,明明昨儿就是在这里的,今儿早上还看到了呢,现在就不见了?

“不用找了,我都丢了。”温竹君无奈道:“你现在好好养伤是正经,别老是想七想八的,万一伤口裂开怎么办?”

霍云霄不高兴,嘟囔起来,“阿竹,我都还没看完,你扔了干吗?”

温竹君没好气道:“有什么好看的?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伤,万一太子又有要事需要你去办呢?”

霍云霄急急忙忙地追上她,还没开口,大概是最近厨房的伙食太温补,他鼻子一热,两道鼻血淌了下来。

温竹君:“……”

这小子。

她叫了青梨过来,面色严肃,“让厨房最近都不要炖汤弄羊肉,弄得清淡下火点,也不要弄药膳了,一切清淡为主。”

看看,都给人补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