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竹君听到院子外没了声响,但也没人进门,慢慢叹了口气。
真是人各有命,但女人的命,从出生就在依靠别人,遇人不淑,就等于提前下地狱。
忽然屋里有人喊了一声,“是谁来了?”
“老夫人让我们来的,”她毫不犹豫道:“你不要乱动,别吵醒了孩子。”
屋里的动静慢慢又小了。
霍云霄见她哈欠连天,人都要站不稳了,便靠过去,轻轻揽住她的腰。
他一低头便能看到她莹润的脸颊,忍不住柔了声音,“困了?”
温竹君笑着点头,又打了个哈欠,“好久没这么熬夜了,有点不习惯,天儿太晚,还是别睡了,等天亮吧,咱们接了乔智就回家。”
她也不矫情,把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努力让自己舒服点。
回家。
霍云霄在喉咙里反复咀嚼这个词,他对家没什么概念,师父那是家,侯府也是家,姨母那也可以算个家,甚至军营里也能算。
但温竹君口中的家,听着就完全不同。
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揽紧了点,为了让她靠得舒服,还微微侧身,俯首看着她黑漆漆的头顶,忍不住笑了,心口溢满了柔意,抬头看天,特别期盼太阳的升起。
本来离天亮就不远了,院里院外的四人等了没多久,就看到远山处渐渐亮了,鸭壳青的天色,显露晨曦将至。
温竹君坐在屋檐下的藤编软凳上,没忍住,还是迷迷糊糊地打了会儿瞌睡。
屋里率先起了动静,没多久就听到孩子的哭声。
“娘,我要娘,呜呜呜……”
还不等温竹君动,就看到霍云霄急急忙忙一侧身,把门给踢开了,小院落外也终于有了声音。
温竹君:“……”
她看着还在震颤的门板,想起霍云霄平日看到乔智就板着脸,不由想笑。
“你们,你们是谁?”伺候的女人一脸震惊地看着闯进来的人。
“乔智?”霍云霄进了屋,目光还没适应黑暗,忽然就被一个软软小小的身子给抱住了。
“表哥,你来了。”乔智哇哇大哭起来,“娘说你肯定会来找我们的,我就知道,你最厉害了,呜呜呜……”
霍云霄浑身一僵,眼睛适应黑暗后,总算是看到可怜兮兮的乔智,正抱着他的腿哭嚎。
他刚把人抱起来,乔楠就冲了进来,“乔智,娘在这,娘在这,别怕啊,不哭……”
“娘,”乔智哭得更厉害了,像是受了大委屈,张着手要娘抱,“娘,我都好些天没看到你了,呜呜呜……”
温竹君靠在门框上,看母子二人重逢相拥哭泣,一扭头,就看到李丰念孤零零地站在院子里。
天光未至,他的身影犹如静止的水墨画,带着沉闷与死寂。
“李大人,能劳烦您备个马车吗?”温竹君没有想着去打听什么,也懒得去打听,男女之事,最是累心。
“乔智醒了,我们也该走了,马车能舒服点。”
李丰念沉默地看了看她,目光旋即又落在热闹的屋中,不知什么时候,屋里燃了烛火,纸糊的窗子上,透着黑乎乎的人影。
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两眼后,扭头走了。
霍云霄忍了一会儿,实在受不了乔智一刻不停地哭声,一脸嫌弃地出门了,和温竹君站在一块儿。
温竹君这会儿眼睛都要打不开,她太困了,这两天奔波,让她很不适应。
等回去了,她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屋里的哭声慢慢停了,乔楠抱着哭累的孩子出来,看到两人后,微微垂首,遮掩红肿的眼睛。
温竹君上前摸摸昏昏欲睡的乔智的小脑袋,“好了,咱们回家。”
院外响起马车的吱嘎声,是李丰念到了。
温竹君见霍云霄跟乔楠都满脸冷漠一动不动,只能认命地上前寒暄。
“李大人,赵老夫人还好吗?”
李丰念点头,“祖母身体康健,大夫说只要好好养着,保持平静不躁怒,身子就能好。”
温竹君听着都觉得不可思议,那老太婆是真坚强、真难杀啊,这都没事?
她又忍不住回想李夫人那瘦得骨头架子的模样,心中同情,要想真的解脱,恐怕还早呢。
“老妖婆这都不死?”乔楠也是同样的想法,但很快,嘴角就露出嘲讽的笑,“也是,她怎么可能会死,不然,怎么是老妖怪呢。”
李丰念抿着唇,没有回应她这句话。
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温竹君,“这件事儿,是我们李家对不住……”
温竹君赶紧打断他的话,“李大人,孩子不是我的孩子,这件事的苦主不是我,我也不能左右这件事的走向。”
霍云霄冷冷地看着他,“这件事儿没完呢,你们李家就等着顺天府来拿吧。”
李丰念只能去看乔楠,目光如渊,面色苍白,“我知道,孩子是你的,李家不会再去打扰。”
乔楠嗤笑,“老妖婆没死呢,你就敢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可以,”李丰念的脸色愈发苍白,浑身僵直,站不住般的抖,他的眼眶逐渐发红,犹如承诺般发狠道:“这次一定是真的。”
温竹君的困意消散了不少,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游走,本来乔楠的愤怒肉眼可见,但李丰念说出这句话后,她陡然沉默了。
院子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连风都停下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过了许久,乔楠狠狠道。
天光破晓,晨曦已至。
温竹君几乎是爬进马车的,她太困了,眼睛都要睁不开,听到霍云霄说吃点东西再睡,她也直接拒绝了。
马车不大,容纳不下所有人,霍云霄自然是赶车,乔楠便把乔智也塞进去,一大一小缩在车厢里躺着,正正好,她自己则是陪着霍云霄坐在车外。
温竹君还顺手把乔智搂在怀里,充当自动发热的抱枕,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乔楠不时回头往车厢里瞧,看到温竹君哪怕是睡着也依旧娇媚的脸,须臾忍不住笑了。
霍云霄侧目,拧着眉道:“姨母,你笑什么呢?”
乔楠抬头看他,依旧是这个年纪,难搞的鬼德行,对着她就是板着个脸,跟欠他钱似的。
可成亲了,就是不一样了,方才她可瞧见他那体贴劲儿了,两颗眼珠子跟黏在了温竹君身上,殷勤体贴得很,又搂又抱的,往日可从来没瞧见他这德行。
她笑着摇头,“没什么,就觉
得,你这亲,成得挺好。”
温竹君睡了醒,醒了睡,等彻底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头昏脑胀,车厢外已经一片热闹,夕阳散漫,透着暖光。
能听到小摊贩在叫卖,还有孩子的欢笑声,马儿的嘶鸣声……
怀里的乔智已经不见了,她悠悠地掀开车帘子,就看到霍云霄骑在马上,怀里正是乔智。
霍云霄时刻注意着呢,见她醒了,连忙驱马靠近,“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温竹君虚弱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嗓子还有腿,浑身都颠得酸疼,嗓子更是干涩,马车里睡觉果然不是好主意。
“马上就到家了,”乔楠扭头笑道:“等回去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到了侯府,门房看到侯爷领着马车进来,连忙招呼人拆门槛,马车径直驶入侯府。
正院外,玉桃几人已经候着了,俱都一脸的担忧。
大头也匆忙赶过来牵马,看到自家主子殷勤地往马车里钻,抱着女主子就出来了。
大头:“……”
他摸摸脑袋,觉得主子忽然有点陌生了。
温竹君懒得推辞,她感觉很饿很饿,真的一下都不想动了。
“夫人?”玉桃很少见姑娘这个样子,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你怎么了?是受伤了吗?”
温竹君越过霍云霄的臂膀,朝她眨巴眼,笑道:“我没事,就是太累了,快去给我准备热水和吃食,还有,榻上的东西都要换干净的。”
玉桃破涕为笑,抹干眼泪,“吃食要多精瘦肉跟蔬菜,夫人放心,我这就去。”
温竹君满意点头,玉桃现在是越来越机灵了,果然经历使人成长。
霍云霄见她高兴,不由也笑了,低头柔柔道:“直接抱你去湢室?”
“嗯,”温竹君疲惫点头,嘶哑道:“待会儿我还要休息,侯爷若有事就自去吧。”
霍云霄确实还有事儿,他将人放下后,又去看了姨母跟乔智,就匆匆出门了。
赵嬷嬷跟了一路,但一直没找到机会说话,看到他出门头也不回,满脸落寞。
温竹君则是舒舒服服地泡在浴桶里,湢室里热气袅袅,一点寒意都没有,舒服得她手脚都软得无力。
她干脆闭着眼听玉桃讲府里的事儿。
“……别的事儿倒没有,夫人打发人过来说了一声,让您跟姑爷两日后回家吃顿饭,说侯爷想您了。”
“对了,昨儿发月钱,赵嬷嬷果然没叫正院的丫头,我爹娘那边也没有,我们去找赵嬷嬷,她说夫人安排的人,她不知道怎么给月钱,就把我们全都赶出来了。”
玉桃说完,见温竹君一直不说话,闷闷地道:“夫人,咱们现在该怎么做啊?这个赵嬷嬷,实在太过分了。”
温竹君虚虚睁开眼,指了指嗓子,玉桃赶紧又倒了杯温水过来。
她一口气灌下后,觉得舒服多了。
“咱们什么都别做。”
“啊?”玉桃急了,“什么都不做?这怎么行?您不在,赵嬷嬷都要骑到我们头上了。”
温竹君敲她脑袋,“方才故事听得起劲,别的都忘记了?姨母这两天会留在府里呢,你怕什么?”
玉桃摸摸脑袋,眼神一下子就亮了,“夫人,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