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霄本来还在欣赏温竹君的美貌与洒脱,她方才笑容明艳,眼眸明亮,那个自信利落的劲儿,仿佛有了一种旺盛的力量,与在家时完全不一样,看得他心儿怦怦跳。
听到李丰念煞风景的话,他心里很不高兴。
“你闭嘴。”
手中的马鞭刷的甩向李丰念,满眼冷意,似乎他再说一句,他就要冲杀过去。
“侯爷,”温竹君夹了夹马腹,停在他身边,轻声道:“咱们是来找姨母的,不要轻易被外人激怒。”
李丰念略带嘲讽地看着气得面红耳赤的霍云霄,嗤笑道:“就你这样的,将来还想领兵打仗?连个女人都不如,现在你师父没了,没人领着你了,你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听话的大头兵冲锋陷阵吧。”
温竹君对李丰念也半点好感都没了,他激怒霍云霄有什么好处呢?把他打死,他就舒坦了?
她勒紧缰绳,准备拦住霍云霄,但扭头一看,霍云霄却罕见地偃旗息鼓,面色僵硬,不自在地退下了。
三人开始沉默地赶路,大概是为了照顾温竹君,两个男人的速度都放缓了。
霍云霄看着前面李丰念的背影,恨恨地磨牙,忍不住扬鞭追了上去。
李丰念斜着眼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怎么?今儿还想打架?”
霍云霄沉默半晌,忽然道:“我一定会成为领兵打仗的将军,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李丰念讥讽的表情,表明了他的态度。
霍云霄气的怒意在面上流转,但等了几息后,他竟然还真忍住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找姨母?“霍云霄面上忍住了,但心里还是气,忍不住戳他痛处,“姨母跟你有今天,都是你的错,你就不是个男人,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能抛弃。”
李丰念的表情僵硬,眼底也闪过一丝怒意,但他年岁毕竟大一些,经历多,不是毛头小子了。
他紧抿着唇,嘴角都绷成了一条直线,紧紧攥着缰绳,半晌都不发一言。
霍云霄不放过他,也学着他讥讽,嘴角勾起,语气也是极尽嘲讽。
“怎么?被我说中了?李丰念,我姨母遇到你,那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李丰念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了。
他一直冷静的脸上怒意翻涌不休,就连平静的语调都维持不住,朝霍云霄怒声叫了起来。
“霍云霄,你以为你比我好多少?年少气盛,自私自利,莽撞冲动,愚蠢无知,以为凭着血气之勇就能荡平所有,就能得到一切?你的现在就是我的以前,你以为我跟你姨母就只是因为孩子吗?你真是蠢得透顶,我等着看,看你比我好多少,看你对你的妻子,有多大的责任心,霍云霄,就凭你昨天那个烂样儿,你比我当年还不如……”
“砰”的一声,李丰念还在马上,整个人就被撞飞了出去。
霍云霄眼底发红,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生气,这些话让他气血翻涌,直冲上头。
他无法去想,有朝一日,温竹君会去步姨母的后尘,这不可能。
“闭嘴,混蛋,我不是你……”
温竹君本来悠哉得很,她因着腿疼,就不追求速度了,只要跟着两人就行,看两人说话还算平静,她就没再管。
结果,松泛了一会儿而已,就成这样了。
看着在地上翻滚殴打的两人,她也懒得去拦了,但还是忍不住皱着脸,拧眉想到,太不爱干净了,这地上全是枯草烂叶,甚至还有烂泥,衣裳估计是不能要了。
她干脆下了马,领着马儿在路边悠闲地散步。
看两人你一拳我一腿的,打得有来有往,但总体还是霍云霄占便宜,不禁摇了摇头。
莽夫,全都是莽夫。
霍云霄跟李丰念打完,躺在地上,两人都是大喘气,鼻青脸肿的。
“我是对不起你姨母,但我没对不起你,”李丰念喘着,忽然侧身吐了口血,“你个混小子,老子血都被打出来了。”
“你活该,”霍云霄也呸了声,吐出嘴里的烂叶子,“这几年,我早就想打你了。”
李丰念气笑了,摇摇晃晃地爬起来,觉得今日实在冲动,懒得再争执,自己爬上了马。
“我知道,接着走吧。”
温竹君牵着马过来,一脸复杂,“你们打完了吗?”
霍云霄擦擦嘴角的血,冷哼一声,“暂时打完了。”
“他到底说了什么?”温竹君不能理解,“我们是去接姨母和乔智的,侯爷,行事需三思后行。”
霍云霄见她白着一张脸,明明能在后宅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却偏要陪自己吹冷风,想到李丰念说了几次他配不上她,他咬了咬牙,扭开了头。
“我知道了,咱们走吧,姨母还在等我们。”
温竹君敏锐察觉这厮有话瞒着她,好在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她也不在意。
为了照顾温竹君,三人中途休息好几次,到李家时,天色渐晚,夕阳一点一点被远山吞噬,冷意渐渐泛起。
李家在久安县的另一头,现在有些势力,与当年的乔家,也算门当户对。
温竹君是真的怕了,赶紧夹了马腹,特意走在霍云霄的前面,生怕他一个冲动,又冲上去了。
若是在平日,霍云霄对她的行为绝不会多想,但今日还有李丰念在一旁,更有昨天和今天说的那些话,他望着温竹君在风中削瘦的身板,不由剑眉轻蹙。
李丰念看得明白,也有这个担忧,朝温竹君感激的点了点头。
“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先进去看看。”
霍云霄不同意,“我要跟你一起进去,我必须要看到我姨母,还有乔智,你家那个老妖婆,简直就是妖怪……”
“侯爷,”温竹君都有点听不下去,下了马,腿酸得她还踉跄了,轻轻扯他的袖子,让他别说话。
“你先别急,打仗还讲究先礼后兵呢,我们稍微等等,看看情况,贸然冲进去,万一对姨母不好怎么办?”
霍云霄伸手将她揽住,撑着她站好,紧抿着唇,面色僵硬。
李丰念叹了口气,“我知道你讨厌我,当然,我也不喜欢你,但你现在该听你妻子的话,她说的是对的。”
霍云霄喉头上下滚了滚,又看着温竹君担忧的眼神,终于咬着牙点头。
“你要跟我姨母说清楚,我们来接她了。”
李丰念点点头,便驱马进家门。
温竹君看到门房出来迎的时候,有些感慨,“他应该很久没回家了。”
“你怎么知道?”霍云霄扭头,诧异道:“这怎么看出来的?”
温竹君看着李丰念进了门,轻声道:“李家的门房还要出来迎人,说明是很久没见,不熟悉了。”
这么瞧着,李丰念这人,确实感觉有点复杂,不知道他跟乔楠到底是怎么了。
霍云霄恍然,也陷入了沉思。
很快,李家的下人便出来将两人迎了进去。
霍云霄是真的不想进去,觉得晦气,他厌恶李家的一切,包括屋子。
温竹君看看天色,知道今晚可能是得留一晚了,便跟着下人进了李家。
哎,成婚才多久就跟着东奔西跑的,新媳妇做成她这样,玉京应该少见。
霍云霄磨磨蹭蹭地才进去,心里很不痛快,很不配合,还没过影壁,就梗着脖子大喊:“我姨母呢?李丰念呢?叫他赶紧滚出来。”
温竹君真的无言以对,这厮到底是怎么养成这种狗脾气的?有时候真是让人又气又尴尬。
丫头见来人跟无赖一样,倒是很有礼貌,盈盈一礼,“霍侯爷,侯夫人,老夫人请您二位去花厅坐坐。”
温竹君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一动不动,“人呢?不见人,我们哪儿也不去,不会真以为我们是来做客的吧?”
“就是,”霍云霄来李家,本来就不想讲理,但苦于不想再被温竹君看作没脑子的粗俗莽夫,更不想被李丰念看不起,只能按捺自己心头的怒火。
此刻听到温竹君的话后,犹如天籁,立刻就有了气势,面色一板。
“我姨母已经不是李家人了,赶紧叫人出来,否则,别怪我砸了你们李家……”
他身量颀长,又是战场马革裹尸的将士,陡然放开气势,把丫头吓得不敢动弹。
“哟,霍侯爷到李家,不做客,是要做什么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人未至声先到,听着就知道是李家的老夫人了,也就是霍云霄嘴里的老妖婆,乔楠的前婆婆的婆婆,李家的老祖宗。
温竹君怕有人放冷箭,赶紧站在霍云霄身后。
接着就看到一个拄着麒麟拐的白发老太太,慢悠悠地从仪门里走了出来,廊下的烛火一盏接着一盏,亮如白昼,的确很有些当家人的气势,一身贵重,前后还跟了六七个持着宫灯的丫头。
气势做得挺足,不过这么短时间能弄出来这些,李家还是有点实力。
她犹豫了一瞬,准备等对方先出声,自己也好应对,也能判断对方想要做什么。
结果霍云霄一看到老夫人,新仇旧恨就忍不住了,怒目圆瞪,恶狠狠道:“老妖婆,你怎么还不死?”
温竹君扶额,人到底得有多缺心眼多憨,才能这么大义凛然地喊出这样一句话?
“竹君见过赵老夫人,”温竹君扯了他一下,没扯动,只能不动声色地屈膝一礼。
这才看到老太婆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应该就是乔楠的婆婆了,干瘦得紧,整个人细脚伶仃,目光无神,看着就像骨架套了层皮,的确如李丰念所说,他娘不可能会做
这个事儿。
她收回目光,朗声道:“赵老夫人,外子念姨母心切,实在是少年气盛,还望赵老夫人念在一片孝心,千万勿怪。”
赵老夫人笑呵呵地摆手,一脸慈祥,“小辈口出妄言,我这般年纪,什么没见过,怎么还会见怪?就是不知,侯爷怎么这个时辰上门?”
霍云霄看她那装腔作势的模样就讨厌,怒声怒气道:“老妖婆你装什么呢?我姨母,乔楠,还有她的儿子乔智,肯定在你这儿,赶紧放她们出来。”
赵老夫人麒麟拐猛地杵地,老脸一拧,任谁一把年纪听到一口一个老妖婆也不会高兴的。
“霍侯爷慎言,你是侯爷不假,但我们李家也不是泥捏的。”
她一双浑浊的眼泛出精光,冷声道:“念在从前有些情分,我就当侯爷是来做客的,不如进门好好让李家接风洗尘,好酒好菜招待一回,也算全了这点情分。”
温竹君对她的硬气倒是有些诧异,这老太太有点东西。
其实这也是事实。
比如安平侯府,全靠祖上荫庇苟活,实际上没什么实力,要真的在朝堂对上,可能还打不过李家,这也就是玉京那些贵人,包括夫人,拼命想往上攀姻亲的目的。
一个家族人才断代,比钱财断代要可怕得多。
霍云霄不懂这些,也压根没这种顾虑,张口就“呸”了一声。
“我来你家做客?老妖婆,你眼睛瞎了吗?就你家这又脏又破又臭的,抬我来我都不来。”
他实在担心又气急,“快将我姨母交出来,不然……”
温竹君这会儿恨不得拿锤子捶他,就不能让她来说话吗?
“不然还要怎样?”赵老太太也真的怒了,笑脸都装不下去,一个小辈如此不懂礼数,简直不可理喻。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种,敢在她面前跳脚的年轻混账了,手里的拐杵得砰砰响。
“你要怎样?难道你还要杀了老婆子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