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遥遥地坐在正北最远的位置,笑眯眯地端着酒杯,看到女儿女婿们和和睦睦的模样,很是满意。
他得意地看了夫人一眼,这都是归功于坚持一家人一起吃饭的好主意,为人父母,最高兴的莫过于儿女过得好,家中和睦。
夫人望着桌上孩子们笑脸洋溢,人丁繁茂之相,笑着给丈夫夹了筷子菜。
温春辉作为长子,见父母高兴,也紧跟着站起身,举起酒杯,痛快高歌。
“今日欢聚,亦是为了明日欢聚,诸君,当与我满饮此杯。”
安平侯书读得少,就是觉得这句话好极了,一拍桌子,“好,辉儿说得好。”
具体怎么好,他说不出来,但儿子说的就是好。
大家喝下一杯酒后,都放松了下来,宴席才算是真正地开始。
温竹君一边照顾弟弟,一边注意着席上的人,喝了酒后,人就藏不住那些时刻想隐瞒的事儿,总能在细微处见真章。
她瞧见温梅君拒绝了江玉净再次递过来的筷子,脸上的笑带了一丝苦涩与抗拒。
她瞧见温兰君笑容僵硬,姚坚脸上的落寞不是假象,想来,小夫妻俩也有问题。
温竹君目光一转,就看到独自吃吃喝喝的霍云霄,不由一愣。
“你怎么不去跟大哥哥他们喝酒谈天?”
霍云霄板着脸道:“大哥哥他们谈论的,我听不太懂,我没有考过学,也不对,我考过童生试。”
尽管他极力掩饰,但表情依旧隐隐局促,“我不太会说话,尤其现在我是女婿,跟以前不一样了……”
温竹君能察觉到他这一刻的诚实,也明白他的意思,当关系改变,相处模式就要随之改变,以前学会的相处模式,也不能拿来就用,他大概还不太适应。
她笑了笑,“没关系,那就不去跟他们硬凑,咱们再吃些,就带小果子回去,我带你去见见我姨娘,好不好?”
霍云霄立刻点点头,人太多得地方,只有战场才能让他放松。
温竹君松了口气,方才美貌娘亲就一直哭诉,说侯爷爹骗她。
明明以前说好的,女儿的婚事,她也要有份参与的,结果倒好,别说有份参与了,完全就是捡别人剩下的,所以她真的想见见霍云霄。
温竹君对美貌娘亲的眼泪,那完全就没有抵抗力,仔细想想,也就只能捡这个时候,让美貌娘亲好好看看霍云霄了。
“你,为什么都不犹豫就答应啊?”她不想到时候见面,伤了美貌娘亲的心,还是要提前问好。
“你应该知道我姨娘的身份吧?”
霍云霄不太在意地点头,“知道,一开始姨母就跟我说了。”
温竹君看他的神情平静,还有闲心用筷子沾醋逗温春果,就连眼里都没有一丝轻视与不甘愿。
很好,这个反应不错。
霍云霄却反应了过来,他不假思索道:“所以,你是觉得我会瞧不起你姨娘?”
温竹君冷静撒谎有一套,得心应手地笑着摇头,“怎么会?侯爷,我只是觉得,你不会答应去见一个妾室,毕竟我名义上的娘,是母亲。”
“去见你姨娘是有点奇怪,”霍云霄俯身将犯困的温春果抱了起来,“不过,你至少还有亲娘可以见,我作为女婿,也应该见见。”
温竹君闻言一愣,想到他的身世,不由有些感慨。
夫人摸摸温春果的脑袋,又捏捏他的手,“手有些凉,把衣裳披好,这个时节,最容易风寒了。”
温竹君屈膝行了一礼,“母亲,那我跟夫君送小果子回去了。”
夫人笑着点头,眼里带着看透一切的温和,“去吧,你姨娘一直喊着想见见姑爷呢。”
温竹君感激地笑,她对夫人的情感真的有点复杂了。
聪明又善良有原则的女人,即便她有些冷血,但也真的很难不生好感。
春思院里,一片阳光静好,院子里的花草已经枯黄,看着有些凋零。
霍云霄四处打量,像是对一切都好奇,然后,他就看到一个罗衣叠雪,云鬓高耸,满头珠翠的妇人走了过来。
与温竹君的眉眼有一点点像,都很漂亮,但气质截然不同,两人的眼睛很像,都很清亮干净。
温竹君上前两步,“娘,小果子刚吃饱,我已经让丫头带他去走走路再睡觉。”
周氏装模作样地板着脸,拿眼睛觑霍云霄,看他身量高挑,倒不显笨拙,模样也偏清隽俊雅,身姿笔挺,心里的怒气便消了两分。
霍云霄面对大部分人自有一套应对方法,笑着拱手行礼,“云霄拜见姨娘。”
周氏心里不自觉又满意了一分,按理说,她这样的身份,是没资格让霍云霄这样的女婿拜见的。
温竹君怕霍云霄心里会不痛快,便拉着周氏小声道:“娘,少说几句,这是内院。”
周氏很不满,但女儿的话不能不听。
她便请霍云霄坐下,然后直接道:“姑爷,你家中真的一个长辈都没有了吗?”
温竹君:“……”
她都不想去看霍云霄的脸了,估计表情很精彩,美貌娘亲这个嘴真是吓死人。
霍云霄没有胡乱应付,认真思索过后,平静道:“我母亲那边,除了姨母,还有个舅舅,不过我父亲母亲都过世后,就没有再来往,姨母说就当没有这门亲了。”
周氏一愣,不解道:“为什么?那是你亲舅舅吗?”
“是亲舅舅,”霍云霄点点头,“我母亲过世的时候,我还小,舅舅想来家里拉走母亲的嫁妆,被我给打出去了。”
“干得好,”周氏一把拉过霍云霄的手,眼里满是怜惜,“可怜孩子,没爹没娘的,真是可怜,竹儿的二哥,煌儿也是从小就没了姨娘,幸好夫人宽厚……”
温竹君目瞪口呆,她见越说越远,连忙扯了下美貌娘亲的袖子。
“娘,二哥哥好着呢,你别瞎说。”
霍云霄却转过头认真道:“姨娘没有瞎说,没有娘的孩子,就是可怜,我姨母也总这么说的。”
周氏也连连点头,表明自己没有瞎说话。
温竹君:“……”
行吧。
她倒真是看走眼了,霍云霄居然跟美貌娘亲说得上话,似乎有些方面,还挺投契,这画面着实诡异。
不过,花廊那边宴席还未结束,他们不能久留,只能辞了周氏回转。
霍云霄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似是在思考什么。
温竹君也没问,她对霍云霄脑子里的想法,没有任何兴趣。
果然,宴席还没散去,三个哥哥跟两个姐夫都是读书人,共同话题极多,凑在一起说得热烈极了。
霍云霄看到温竹君跟着两个姐姐走了,有些无聊地坐在了自己的席位上,默默拿起筷子吃东西。
安平侯饮了酒,女儿们都走了,跟儿子们没什么话题,跟两个读书的女婿,更没话说,正烦躁呢,就看到乖乖坐在一边的霍云霄。
这一晃眼,跟小时候简直没区别。
“好小子,云霄,”他醉醺醺地朝霍云霄招手,“你来我这儿,你来,咱们爷俩好好说话。”
霍云霄端着酒杯上前,恭敬道:“岳父大人,您要跟我说什么?”
“还记得我送你去军营的那天,我问你怕不怕,”安平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痛快道:“我至今都记得,你说你不怕,你喜欢习武,你要保护自己……”
“嘿嘿嘿……”安平侯傻笑起来,“你那时候真是不知道,我有多希望你是我儿子,哎哟,我们家祖上马背上起家,结果现在家里一个学武的
儿子都没有,这都怪我无用啊,是我无用啊,云霄啊云霄,你不知道啊,你世伯心里难受哇……”
霍云霄手足无措地看着在他面前流眼泪的安平侯,很是尴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他从十岁后,就没有和家中长辈一起吃饭的经验了。
夫人更衣回来看着这个场景,是一刻都不想待,直接带着韶华走了。
好在温春辉马上过来,立刻招呼兄弟几个熟练地将安平侯给架走了。
温春成一脸好笑地看着霍云霄,还眨巴眼,“三妹夫,你不用担心,父亲喝多了就喜欢这样,不过这种情况很少,没事的,以后习惯就好了。”
霍云霄一愣,以后?
温家的热闹,从前他羡慕过,如今他跟温家有了以后,这些热闹,他将来也能有了。
但与人相处他真的不擅长,跟打仗完全不一样,尤其是今天他才有些明白,原来他心里满意、愿意亲近是一回事,但真正亲密相处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他做得好像并不好,这比战场杀敌还要难多了。
四姊妹回了花厅,过了正午,太阳开始偏西,又有北风穿堂,花厅里就有点冷了。
温梅君直接招呼丫头把东西全都搬进了抱夏,将窗子都关上,这样便舒服多了。
温菊君年岁还小,也习惯了睡午觉,没一会儿,就被婆子给抱走了。
属于三个成婚姊妹的私密话谈会,终于正式开始了,没了温菊君,三人的话就大胆多了。
首先是温梅君,她已经成婚一年,都开始被催生了。
“三妹妹,你跟妹夫在帐子里,还好吧?”
今儿近距离看到霍云霄,有了对比,她真的被吓了一跳,温家没一个男人有霍云霄高,最高的就是温春辉,但还不到霍云霄的耳朵呢。
温竹君装傻,“好啊,都挺好。”
温兰君“啧”了声,帕子甩过,“你知道我们说的什么,快说。”
“两位姐姐,”温竹君真的不想说,因为不管真话假话,都没有好结果,“你们当时要是不拒婚,就知道在帐子里,跟你们妹夫是什么样儿的了。”
“呸,不要脸的,”温梅君指着她骂,笑道:“二妹妹,你瞧见没?这丫头从小就这样,老是胡说八道。”
温兰君对温竹君总有些歉意,其实温竹君哪怕在家中多留两年,也不晚的,说不定凭着大哥哥仕途,她能嫁得更好。
“三妹妹毕竟才成婚,脸皮薄也是有的,那大姐姐,你呢?在帐子里可还好?”
温梅君有些笑不出来了,四妹妹在的时候,她只能捡好的说。
这会儿四妹妹走了,她作为大姐姐,最先成婚的那个,觉得有些话还是应该说出来。
“他那个性子,你们也见识过,话少不爱说笑,平日里倒还好,就这阵子,婆母老是提及子嗣,他似乎就不想开口了,白日还正常,但是,只有夫妻之间才能感受到,他,他……”
温兰君倒是有些奇怪,“你是说,之前他还是愿意跟你说话的?你们平日都说些什么?”
“基本都是我说,他会附和,”温梅君语调有些沉重,“多是家中琐事,什么今儿厨房里做什么菜式,丫头们买回了什么好玩意儿,我做了什么,之前他常常会笑着跟我谈几句……”
温兰君是真觉得奇怪,上一次,江玉净还是她的丈夫的时候,对她的话几乎是充耳不闻,屡屡当作听不到,当然,她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就是。
她也不是那种觍着脸的人,两人都话少,结果可想而知。
但温梅君确实话多得很,没想到,还真能让江玉净开口呢。
“大姐姐,你那个婆母,完全不用害怕,”温兰君想起那个老虔婆,怒意比对着温梅君还要多,“你要是实在对付不了,就不要理会她,她要是说你,你就抹眼泪,千万别傻乎乎地忍着,知道吗?”
温梅君的目光渐渐变了,她怔怔地看着温兰君。
温竹君也怪异地看着温兰君,“二姐姐,你怎么知道这个法子有效,你了解大姐姐的婆母吗?”
温兰君当然了解,她跟江玉净夫妻情薄,在江家自然过得不算好,跟老虔婆也斗智斗勇多年。
不然,她那身算账调配的本事哪儿来的?后来岂能坐享江玉净带来的一切?
但她此刻可不能承认,“当然不是了,你们也知道,我有两个婆婆,可都不好对付呢。”
温竹君想起方才二姐夫的面色,她有些担忧的看过去,“二姐姐,你也跟我说句实话,你跟二姐夫,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温兰君抿着唇,没有承认,“没有,哪有什么状况,我们成婚才多久。”
温竹君目光一直死死看着她。
温兰君只觉十分局促,撑了一会儿实在没撑住,满脸通红,耳朵滚烫,举双手投降。
“好好好,我说我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是没有问题我才奇怪,因为他还是那样,并没有变化,但是就像大姐姐说的,只有夫妻之间能感受到,帐子里就是能感受到他有些变了,没有一开始的热情和耐心了……”
温竹君诧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温兰君哽咽道:“大概是你成婚之后开始的。”
“也就是说,是放榜之后开始的?”温竹君不由抿唇,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太了解二姐姐的性子。
“放榜那天,正好大哥哥大姐夫的喜讯一起来了,二姐夫没考中,二姐姐,你当时是不是做了什么?”
“你,你是说,”温兰君仔细回忆起来,面色渐渐有些发白,喃喃道:“他看到了我的样子,所以才……”
温梅君一无所觉,她看向温兰君,问道:“你那天什么样子啊?”
温兰君陡然想起她得意洋洋欢呼的鬼样子,一时间没好气的道:“反正不是你那个样子……”
“二姐姐,这不关大姐姐的事儿,”温竹君立刻打断她的话,“你今晚回家,该好好跟二姐夫谈谈心了。”
温梅君听了半晌还在状况外,急得很,“哎,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温竹君朝温兰君点点头,以示安抚,随即朝温梅君道:“大姐姐,也没什么,就是二姐姐不小心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被二姐夫听到了,夫妻俩有一点点心结。”
温梅君听完,顿时有了大姐的样子,语重心长。
“二妹妹,不是我说你,你平日里老是掐尖要强、不肯服一点软,咱们姊妹就算了,跟妹夫可不能也这样,夫妻感情不容易……”
温兰君:“……”
要不是温竹君在一旁,她真想站起来跟温梅君大吵一架。
想起放榜那天,她帕子都揪破了一条,显然她的表情跟态度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可姚坚竟然一点都不露?
这一次回门,姊妹间的话谈会,算是圆满结束。
等温竹君出了花厅,来到花廊下,便看到霍云霄被大哥哥他们围着,个头当真是突出极了,群情激昂的,不知在说什么。
“姐姐,”温春果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兴奋得满脸通红,朝她招手,“你快来,姐夫在讲他打仗的事儿呢,可厉害了。”
霍云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其实我只是听从军令,只需坚决执守,厉害的是师父和其他人,他才是指挥人。”
温春辉连连摇头,“战事瞬息万变,能死守且绝不后退,又能抽调人手回援,这已经很厉害了,西越狼子野心,杨将军真是可惜了。”
大家闻言都有些唏嘘,战争和战死的人,并不是人人都会铭记的。
“师父说他不后悔,”霍云霄抿唇,眉眼现出一丝凌厉,铿锵道:“总有一天,我定会为师父报仇雪恨的。”
温竹君望着他坚毅的侧脸,还真有些好奇,霍云霄在战场上是什么样子呢?
后世的人总说双商,经过相处后,能看出霍云霄的双商明显不对等,可能与人相处太少,情商极低。
他能爬这么快,除自身有实力外,恐怕他的师父出力不小,也难怪他这般看重尊敬定远将军。
这会儿天色渐晚,落日余晖即将散尽,温梅君住得远,夫妻俩已经出发回家了。
温竹君在夫人的房里又多呆了会儿,将大姐姐的事儿一一告知。
“母亲,您别太担心了,大姐姐如今晓事,能应付得过来。”
夫人笑了笑,眉眼间略显忧愁,“怎么能不担心呢?她那个性子,我跟你父亲都操心得很。”
“好了,”她拍拍温竹君的手,“你也回去吧,武安侯府里
的事儿,恐怕也多着呢,但我还是那句话,若是有事,就传信回来。”
温竹君出来时,温兰君跟姚坚也已经走了。
只有霍云霄站在门前石阶上等她,北风凌厉,吹得他身上的氅衣猎猎,越发衬得他身形高大伟岸。
见她出来了,嘴角明显轻轻上扬。
温竹君也立刻回以一笑,温声道:“怎么不进马车?这风这么冷呢。”
“还好,这也不算风大,”霍云霄让大头把马车赶过来,又回头笑道:“你没去过西北边,那边的风带着沙呢,有些大风,能把人都吹起来。”
温竹君假装讶异,“真的吗?”
霍云霄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亮灼灼的。
虽然和温竹君相处日短,但他对着温竹君,就是能比对着安平侯他们自在轻松许多,板着脸装相应付人,其实也不是他的长项。
见她乌发间发簪上的流苏被风吹得四处乱甩,他刚想伸出去帮忙的手,到底还是缩了回去,犹豫间,他挪了挪步子,站在她的上风口。
他没进马车,还是自由自在地骑着自己的马。
温竹君从车窗里看着他的背影,目中露出沉思,人是极其复杂的,不能单由一件事将他定性。
两家距离不算远,到家没用多久。
玉桃看到青梨在门内朝她招了招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随后和姑娘眨了眨右眼,表示一切进展顺利。
温竹君便一把拉过要亲自去喂马的霍云霄。
“侯爷,今儿累了一天,咱们早些吃晚食,收拾收拾就歇息吧?”
霍云霄一愣,“可我不累呀。”
今儿就吃吃喝喝,除了应付人有点紧张,别的都好,路都没走几步呢。
温竹君脸上的笑差点都维持不下去,“让大头去喂马吧,等吃完,待会儿咱们还要洗漱,要不少时间呢。”
霍云霄听懂了,目光瞬间变了,他双眸灼灼地盯着温竹君看,有些迫不及待。
“你说得对,那咱们赶紧回屋吧。”
温竹君:“……”
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让他误会了,但不管了,先办正事。
霍云霄满怀期待地奔回卧房,想着湢室里这会儿不知有没有准备热水,结果一推门,人都惊呆了。
衣裳床帐弄得满地都是,成婚才三天,正红的喜被喜帘都未撤下,窗纸破碎,满屋狼藉,一边地上跪着两个小丫头,正埋着头,害怕地哭泣。
温竹君后他一步进屋,进门前,绿橘给她使了个眼色,她也调整好表情,保证自己足够震惊。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