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在宫里混,不管什么时候都果然少不了惊心动魄的场面,就如这次的毒杀太后。
许是因着“家丑不可外扬”之故,闻太后打发了所有人离开。
因而闻太后和闻怜玥到底在殿内说了些什么,潘玉莲暂且不得而知。
但此刻进了内寝,端看闻太后此刻的神情,‘内贼’就是闻怜玥没跑了。
因着慈宁宫里,防着谁都不会防着闻家的七姑娘。
就这么简直堪称荒唐的被连着喂了两三日毒药的闻太后,强撑着身子收拾了人后泄了神,眼见的精神头其实已然不太好。
看着薄皇后和潘玉莲两人过来,半靠在榻上的闻太后扭头吩咐了燕秋嬷嬷几句,随后朝她们两人点点头,:“都坐吧。”
“多谢娘娘。”
宫人们麻溜儿搬来了绣墩。
只是潘玉莲刚要坐的时候,就见闻太后朝她看了过来,笑着道:“来。”
潘玉莲一愣暂时没动,倒是旁边的薄皇后道:“玉莲,太后娘娘唤你呢,且先过去。”
一贯在慈宁宫里都是格外乖巧懂事,老老实实的潘玉莲自然是听话的走上前。
“太后娘娘。”
刚刚被太后娘娘支出去,潘玉莲就知道这家丑,闻太后不愿意其他人看见。
因而潘玉莲还在斟酌着自己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闻太后已经轻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不必这般拘礼,且坐到这儿来。”
这……这距离确实有些太亲近了。
要知道,潘玉莲即便是假假真真两次怀孕都没能得到这待遇。
若是旁的人可能会犹豫一二,但对于没脸没皮,惯爱打蛇上棍的潘玉莲来说,那就没什么值得犹豫了。
闻太后肯给面,潘玉莲从不会让这脸面丢在地上。
待微微有些惊喜和惶恐的谢过闻太后,潘玉莲当真就不客气的坐了。
看着没有再三推辞的潘玉莲,闻太后眼里满是笑意的点了点头。
她轻轻拉过潘玉莲的手,又垂眸仔细看了看上面的伤。
“还疼吗?”
潘玉莲连连的摇着头。
“娘娘,刚刚就是微微有些刺痒,嫔妾抓挠了一下,这会儿确实什么事都没有。”
“好孩子。”
闻太后笑着慢慢的拍了拍潘玉莲的手,有些感慨的轻声道:“你是个有福气的。”
“老天爷将你送来,也实在待我们母子不薄。”
潘玉莲脸上泛出了两朵红霞,不,甚至是耳朵都红了。
“太后娘娘,您吉人天相,又有菩萨庇佑,也是苍天不忍见您无辜受罪,今日这才借着嫔妾的手……”
潘玉莲说这些话的时候,闻太后就一直笑着看着潘玉莲。
相由心生,这话都是沾着点道理的。
觉得厌恶的时候看着人就动气,若是没了那么份偏见带来的恶感……视觉上潘玉莲给人的感官愉悦刺激就是独一份的。
更何况她当真是能软的下来,藏着害羞却又轻声细语的时候,不管真假,确实叫人有种轻飘飘的有种昏昏然之感。
怎么说呢……
大概是真的因病有些发晕吧。
闻太后看着眼前的潘玉莲——难怪她的儿子喜欢呢,确实是讨人喜欢啊。
不一会儿,燕秋嬷嬷捧着个匣子走了过来。
闻太后伸手接了过来。
打开,却见里头是一对玉镯。
光泽莹润,像是玉兰花层层裹住了这份清透的白,更妙的是这对镯子触手生温。
闻太后手指轻轻的在上面抚了抚,随后将匣子递给了潘玉莲,:“这是哀家当年入宫前特意制的镯子。”
当年闻太后没有参加选秀,她同涂家的那位……这对镯子闻太后还没来及戴,先帝就下旨让她进宫了。
这对镯子带进宫,闻太后却从没有戴过。
这东西一看就是闻太后的爱物,潘玉莲怎么好收着?
她自然是连连的推拒着,手腕上点点的金色也随之晃动。
潘玉莲现如今已经是庄妃了,甚至享的还是贵妃的份例,又有明崇帝和薄皇后毫不吝啬的给她一个劲儿的添好东西,她身上的东西自然不会寒酸。
但因着潘玉莲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惹的闻太后心头不爽。
因而她每每来这慈宁宫的时候,都会格外注意收拾一下自己的穿戴,免得招眼。
明崇帝给的那对春桃粉彩的玉镯自然也在清除之列。
“哀家老了,用不了这么俊俏的东西。”
“这对东西放在哀家这蒙尘,也是可惜了。”
闻太后垂眸看着潘玉莲手腕间的那对符合规制,显得有些不功不过的金镯子,轻轻的笑了笑。
“匠气了些,比不得那日的芙蓉春桃彩。”
看潘玉莲红着脸,嘴里唤着娘娘可怜巴巴的模样,闻太后笑着将匣子里的玉镯取出来就要给潘玉莲戴上。
“好孩子,戴着吧。”
“都说玉能养人,且盼着你也岁岁安澜,顺遂如意。”
闻太后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潘玉莲再推拒就不礼貌了。
见潘玉莲摘了金镯换上了这对玉镯,闻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闻太后青春年华,风采出众的时候,先帝丝毫不曾偏爱于她。
当年让她入宫,也不过是为着闻家,为着朝政,为着让她与裕妃抗衡,为着……为着许许多多,而这许许多多里没有她。
可她的那个儿子,一贯都冷冷清清,端肃冷漠数十年,忽而出人意料起来,让闻太后一时都有些转不过心态。
潘玉莲,入宫的她仿佛如有神助,实在走到太顺,走的太快了。
顺风顺水到让旁观的人都觉得,到底意难平。
不过……闻太后垂下眼看了看潘玉莲的腕间,轻轻摩挲了一下,真的很合适啊。
这对镯子,她当年没能戴上。
如今,皇帝待潘玉莲……只不过最后闻太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笑着轻轻拍了拍潘玉莲的手。
“回去吧,且好生照顾自己。”
见闻太后神色倦怠,薄皇后和潘玉莲自然不敢多打扰,连忙告退。
郑嬷嬷服侍着闻太后歇息。
她掖着被角,轻声道:“太后娘娘,花园内的那些长云附子,已经派人清理干净了。”
“七……人已经安置在小佛堂了。”
“只是,只是还是哭哭笑笑的闹腾。”
闻太后神色寻常的点点头。
“由着她闹吧。”
“到底是年轻,等什么时候她消停了,再送膳过去。”
说实话,闻怜玥做出这样的事来,郑嬷嬷和燕秋嬷嬷心里自是恨不能即刻处死这个狼心狗肺,心肠歹毒的白眼狼。
但闻太后偏偏没赐死她,只是吩咐关进了小佛堂。
郑嬷嬷有心想问闻太后将人关多久,如何处置的时候,就听闻太后轻声吩咐道:“慈宁宫里另修一处小佛堂。”
登时郑嬷嬷心里就打了个突。
随后她连忙应诺,:“是。”
这头,慈宁宫中的太后娘娘是真真正正需要吃药排毒静养。
而潘玉莲也甭想再溜达了——
请太医都请到了慈宁宫,得了,且好生养着吧。
回了春晖殿,潘玉莲摸了摸手上的白玉镯子。
片刻后,她还是摘了下来,又重新换上了那对芙蓉春桃彩。
她还是有些习惯于旧的东西……嗯,下次去慈宁宫的时候,记得
戴上就好。
坤宁宫春晖殿内也有小书房。
不知不觉间就由长信宫里带来的东西填满了。
潘玉莲伸手从上面抽出了一本书。
《齐禹要论》。
这书册厚实,还在含章殿的时候,潘玉莲拿来当枕头垫着却是正合适。
落在榻上小案桌的书册摊开了,潘玉莲看了一眼,就看见了熟悉的字迹。
“若昧昧于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陋室扬眉,其谓与坎井之蛙何异?”
一人之文,数人观之有百态。
同样的文章,潘玉莲看到的就是如何拼命努力,使劲儿向上,站在高台上才能发出声音叫人听见。
明崇帝看到的却是如何拔擢这些有才之人,做到知人善用。
“人杰者,天下乱时,若能用之,可取天下。”
“若能善用,可安天下也……”
耳畔仿佛自动响起了明崇帝的声音,潘玉莲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轻轻的叹了口气。
瞧瞧,这何尝不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洞察秋毫,知人善用?
她都快变成明崇帝的‘形状’了。
潘玉莲这个没出息的,她压根就没有那种‘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旺盛精力。
只有遇见会要她命的事时候,才能有疯了一般咬人的劲。
但想想闻太后……都不由得让人心凉。
为着闻家的事,闻太后和明崇帝都闹了几次,甚至不惜装病逼迫。
有时潘玉莲都能瞧见明崇帝独坐在桌侧,丢下折子阴着脸,垂眸默然无语的时候。
如今闻怜玥想毒死闻太后。
不,她光是想,甚至是已经动手了。
你问潘玉莲怎么看这事?
嗯……
都不必多言,从头到尾,她认定的罪魁祸首只有一个。
而现在宫里面的日子——
潘玉莲只觉得自己就和过‘八十一难’一样。
简直是一灾又一难,没完没了。
要不是有系统,光是这段时日,潘玉莲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这段时日害喜不是假的,吐得昏天黑地又吃不下东西的潘玉莲,实在是斗不动了,借病避退,不管不顾的做了‘逃兵’。
差点就亲手喂给闻太后一碗毒药——
从慈宁宫里出来后忽然觉出后怕的潘玉莲,结结实实惊出了一身冷汗。
哪怕到这会儿,潘玉莲都觉着自己的脑仁一跳一跳的只觉头疼。
殿内很安静,潘玉莲枕着书,抱着珍珠蜷缩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却又有脚步声靠近,来人轻声唤着她,:“娘娘。”
潘玉莲强忍头疼睁开了眼。
转过头,来的人是听梅。
“娘娘,何嫔来了。”
听梅说完这话,抬头却看见了潘玉莲苍白疲惫的脸色。
她心头一惊,倾身靠的近了些,有些紧张的道:“娘娘,您可是哪里觉得难受?”
这会儿听梅的紧张却是真的紧张——
平日里潘玉莲确实是惯会装样,撒娇卖乖,装可怜讨好处,却是她的拿手好戏。
但现在没外人,潘玉莲没必要……瞧着也不像装的。
潘玉莲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无事,就是有些累了。”
说着潘玉莲坐起身,她伸手拍了拍脸,又咬了咬唇,生生给自己拍出一点血色。
潘玉莲现在同何玉珊,已经不单纯的只有宫内的这点关系了——何玉珊的父亲是大理寺右卿,是潘玉莲需要的盟友。
朝中局势复杂,山头林立。
凭着肚子里的孩子,潘玉莲已经悄悄被立起了‘小山头’——这事避无可避,除非她肚子里的孩子马上就没了。
她现在是“山头”里的扛鼎人物。
若是她瞧上去情况不佳,其他的人心里也虚乎乎的不会安定。
此刻人工唤起精神气的潘玉莲抱着猫。
瞧着很是神采奕奕,她笑着对听梅道:“将何嫔请进来。”
听梅有心说什么,潘玉莲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还有统哥在呢。”
“万幸不比其他怀有身孕的人辛苦。”
“我现在确实身子无恙,放心。”
知道潘玉莲心里一直惦记着狄怀真的事,听梅轻叹了一口气,却也没再多劝。
她转身笑着去殿外请了何玉珊入殿。
……
涢水关
“咚咚咚——!”
风声里似乎都混着腥甜的气息,战鼓声里四处喊杀声震天。
草原十八部里经过拼杀出来的勇士自然都不是花花架子,御马而战的功夫确实了得。
更为叫人心惊的是,草原十八部的人竟然不缺甲胄,甚至有的看上去很像是大晋的制式。
先帝晚年时,大晋于祁南关惨败而归,朝中被迫求和。
除了金银珠宝,岁岁纳贡,献财和亲,便是甲胄兵器都多番索要,即便知道此举是饮鸩止渴,可却依旧不得不给。
经此一役,大晋朝元气大伤。
朝中的许多墙头草甚至抱着提前效忠的未雨绸缪,同外敌多番亲近。
内忧外患中登基的明崇帝,很是杀了一批人,甚至杀到最后朝堂震荡,甚至是调动大军镇压的地步。
幸而还有个信王爷将军中撑了起来,老可汗病重,草原十八部的自己陷入内乱……
也是那个时候,杀够了在大是大非面前只愿跪着求生的卖国贼,明崇帝才放下屠刀,开始竭力怀柔,修养生息。
直到几年前老可汗死了以后,大晋朝停了岁贡。
为这事,后来边关还扯皮着小打小闹的打了几场,最后却到底没真的打起来。
但祸患就是在先帝末年的那场大败中埋下的。
即便到现在,明崇帝都不敢说这朝堂内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二心之臣,没有暗地里通敌之辈。
“陛下。”
脸上带着血的秦国公匆匆进了大帐,:“如今大军数度冲阵,情形凶险,还请陛下,还请陛下……暂且移驾。”
一听这话,帐内的其他几位公侯将军也纷纷跪地相求,请明崇帝移驾。
帐内唯独还有信老王爷还坐着,但他神情显然十分犹豫。
若是此刻明崇帝就从军中脱身而去……信老王爷断定,此战必败!
只是……和战胜战败较,却是明崇帝的安危更重要。
哪怕信老王爷再怎么痴心妄想,也不会说慕容烨现在就能比得上明崇帝。
即便现在的战事没危急到这份上,但没人敢赌。
毕竟若是明崇帝出事,顷刻间就是天
下大乱。
最后信老王爷也站起了身。
他对着明崇帝拱手相求,:“还请,还请陛下暂且移驾。”
明崇帝看向了信老王爷。
“信王爷,若朕现在弃军而离,此战如此?”
信老王爷沉默着。
明崇帝看着信老王爷。
他走近了一步,:“当年之事……即便朕将通敌叛国之人千刀万剐,也不足以平息心头之愤。”
明崇帝又走近了一步。
他目光锋利的看向信王爷。
“短短数年,信王爷可是叫这些贼人的诡计磨平了心气,浇灭了壮志?”
“更是两股战战,望风而逃?!”
明崇帝再度走近了一步,:“信王爷行军多年,可知主帅临阵弃逃何如?!”
信王叔直起了身,随后他又一揖到底,掷地有声——“主帅临阵脱逃,此战必败!”
“军心大乱,惨败而归。”
“三军溃逃,便是将涢水关拱手相让,吉利可汗可回头遣兵包围吕禄山,百人不行就千人,千人不行就万人直至绞杀消磨殆尽!”
“今后,草原贼寇北上可直取渭水,东进可取平昌,中原腹地近在咫尺,唾手可及!”
呼——
满帐如死寂,外头的战鼓隆隆声直震心头。
大晋朝和草原十八部,现如今一个是为着直捣黄龙,内外夹击大胜而归。
一个,是为着今后扼住喉咙要地能直达中原,进可攻,退可守,按着心意随时吃掉这块肥肉。
大胜与大败就在此一役。
大晋朝和草原十八部就钉在了这,谁也不能松气。
明崇帝伸手扶起了信王爷。
“此战,大晋退不得,王叔退不得,诸位公卿退不得,朕亦退不得。”
此刻帐内已经无人相劝明崇帝移驾了,各个都目光沉凝,神情肃然,杀气腾腾——
现在就皇帝都不退分毫,其他人还有什么退却的念头?
此战,唯死而已。
环视一圈的明崇帝慢慢的点点头,随后他朗声道:“来人,与朕着甲。”
“陛下!”
信王爷却是悚然一惊,张口欲拦。
今日之事明崇帝与他商议过,但明崇帝亲自出阵的事,却没给他说过啊!
“王叔。”
明崇帝轻轻的拍了怕信老王叔拦住他的手,:“朕的本事,还是当年您教的。”
“莫不是王叔夸赞朕天资聪颖的话,其实都是王叔诓骗朕的不成?”
不光是信老王爷,此刻的其他人都拼命的劝着明崇帝。
“陛下,陛下,战场上刀剑无眼……”
“陛下,还请陛下坐镇帐中,臣等一定奋勇杀敌。”
“陛下……”
如今这些人会因着战势凶险来劝皇帝立即移驾,难道外头的那些士兵心里就不会嘀咕皇帝会不会逃吗?
于公,士气可用,众志成城,此战才有赢得希望。
于私……明崇帝想回京了。
他想回家了。
他想见一见潘玉莲,见一见他的……孩子。
他想抱着她,他想亲一亲她,他真的真的想的都要疯了,他已经一刻都等不得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大晋朝压上了全部,草原十八部又何尝不是?
端看这口气谁先懈了。
他此刻动身,这场战注定就拖不了多久。
没人拦得住主意已定的明崇帝。
临出帐前,明崇帝留下了信王爷。
“王叔,若是……若是苍天薄幸,事有万一,这大晋朝往后就托付给王叔了。”
“陛下!”
信王叔眼睛有些红,他死死的抓着明崇帝的腕间,:“臣征战沙场一辈子,临了,临了,哪有做逃兵的道理?!”
“臣请战!”
“王叔。”
明崇帝轻轻的拍了拍信王爷,:“当年拜您为师不是戏言,师有所愿,弟子当服其劳。”
看信老王爷还要说什么,明崇帝神色郑重的道:“更何况,其他人,朕也不会放心,只有托付给您,朕才能无后患之忧。”
“……”
信老王爷站在大帐门口看着明崇帝离开的身影。
他的拳头攥了几次,松了紧,紧了松。
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的信老王爷,最后仰着头笑骂了一句,:“小***。”
“当年一堆子侄里老子一眼就相中了你……”
“老子的眼光果然还是最好的。”
……
“咚咚咚——!”
“咚咚咚——!”
“咚咚咚——!”
军营之门大开的时候,战鼓和疯了一般的震天响。
御马当前的卫国公亲自执旗,他迎风高喝,用力呼喝到神色甚至都有些扭曲。
边关阵前,风声,鼓声,马鸣声,旌旗烈烈声,呼喊声……所有的声音最后都凝结成了震人心魄的一个声音:“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