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正是暮春时节,晴风和日,东郊四处莺啼燕舞,还伴着风的虫鸣声。
只在这一派明媚安然的春景里,于先蚕坛东南侧设立的帐中昏睡的林夫人却一点都不安生。
她闭着眼蹙着眉,挣扎着陷在
了一场可怖的画面里——
【“今有工部郎中潘同典修缮宫室不力,致使福济宫倒塌……”】
【“兹查,其贪赃枉法,索贿受贿共计白银万两,另有其余书画瓷器不计……”
【“判潘同典斩立决,秋后问斩,其任职期间贪墨所得,尽数充公!”】
陛下的旨意才下,破门而入的衙差下一秒就凶神恶煞的扑了上来,不仅镣铐拿人,还有直接抄家的……
“不,不。”
“老爷,老爷!”
陷入梦魇里的林夫人挣扎着喊叫。
“陛下,求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呐。”
“爹、娘——!”
满府都是哭声,四处都是哭喊的儿女和仓惶奔逃的仆从。
梦里面挣扎着跪地大哭的林夫人,体面全无,惶惶无助的她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要去找潘玉莲时,却怎么也找不着人……
“夫人、夫人快醒醒。”
身旁熟悉的声音叫林夫人回过头。
一脚踩空似的失重感猛地拉扯着她回了现实。
睁开眼,惊魂未定的林夫人满头大汗的喘着气。
因着那会儿林夫人刚从昏迷中惊醒时又恐惧又慌张,情绪极度的不稳定,所以庞太医直接给了林夫人两针,想着先让人睡着缓一缓,省的情绪激动的出点什么事。
结果就短短的这么一会儿,林夫人愣是体验了好几种不同的抄家死法。
不是抄家流放,就是斩立决、腰斩……
待看见身旁的乌嬷嬷时,林夫人都顾不得其他了。
她带着哭腔攥紧了乌嬷嬷的手,连连道:“快,快派人给我爹送信。”
“求他救救相公,救救我们……”
林夫人昏过去的那会儿,胆战心惊的乌嬷嬷也好不到哪去。
但自从忽然听得某个传遍东郊的‘天大的喜讯’后,乌嬷嬷腾的一点也不慌了。
这会儿乌嬷嬷不仅握着林夫人的手,还拿着帕子擦着林夫人脸上的汗。
她柔声宽慰道:“夫人,您刚刚是叫梦魇住了,您先缓缓神……”
“还缓缓?”
若是自认清白还好。
可深知潘同典陆陆续续收了多少东西的林夫人都快急疯了。
她哆嗦着身子咬着牙,:“还能再缓缓?!
“再缓缓咱们全府的命都要没了!”
又惊又怕的林夫人一激动,眼泪直接‘扑簌扑簌’的掉,:“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福济宫塌了?”
“那是老爷主持修缮的,这才修好了多久,它现在塌了……”
福济宫一塌,潘府的天也塌了!
“潘玉莲呢?”
林夫人说着就要下榻去寻人。
“她现在在哪?”
梦里遍寻不见人影的林夫人,连潘玉莲也一块迁怒。
“如今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以为自己还能躲在宫里享受富贵?”
“潘府出了事,她也落不得好!”
原本乌嬷嬷生怕大悲大喜下的林夫人有个好歹,所以想缓缓再说,但显然这会儿却是顾不得了。
乌嬷嬷伸手拦着要下榻林夫人。
不想林夫人却怎么拦都拦不住,推搡着就把她推开了——
“夫人,咱们贵嫔娘娘她有喜了!”
噶——!
一只脚踩着绣鞋,一只脚踩在地上的闻言林夫人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神色僵硬,脸上还带着泪水,这会儿目光一寸寸的移到了乌嬷嬷的身上——
她,她刚刚听到了什么?
“夫人,贵嫔娘娘……四姑娘她有喜了。”
乌嬷嬷躬身扶着林夫人踩在地上的脚放回榻上。
说起这事时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气,:“是宫里几位御医,在皇后娘娘的行宫里给咱们四姑娘一同号的脉。”
“确实是喜脉。”
“这事千真万确。”
前脚抄家灭族的大祸临头,正慌慌惶惶、担惊受怕的时候,后脚巨大的惊喜骤然袭来。
大悲大喜下的林夫人脑子里甚至都空白了一瞬。
她眼球空落落的转了转,飘飘忽忽的眼神有些不真实的落在乌嬷嬷的身上——
她,她这是还陷在梦里?
……
主帐
自从御医号脉给号出了个‘惊天动地’的好消息后,潘玉莲的位置就再没挪动过。
她踏踏实实的睡在了皇后娘娘的行宫里。
没人打扰,待一觉睡醒后,潘玉莲才慢悠悠的睁开眼。
她刚迷迷糊糊的翻身坐起,身旁立马就有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她。
嗯?
再一看,嚯,好家伙,她的身旁直接围了一圈的宫人。
见潘玉莲醒来,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笑。
还有宫人脚步匆匆的转出了屏风去给皇后娘娘报信。
之前潘玉莲那么努力和薄皇后打好关系。
就是为了万一有点什么事的时候,皇后娘娘不会连一两分的面子情都没有就那么草草的处置了她。
现在一看这阵仗——
昏迷前已经预设过所有可能场景的潘玉莲就知道,她抽到了最好的结果了。
和听梅对视一眼。
一瞬间就明白过来的潘玉莲,立马‘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懵懵懂懂的看着扶着她的听梅。
“听梅?”
“我不是……这是,这是哪啊。”
说着的话潘玉莲略微一低头,一下就看清了身上盖着的绣被——金红二色交织的云锦被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
“这是皇后娘娘……”
愣了愣神,反应过来的潘玉莲吓了一跳似的连忙就要下榻。
就问了这么两句话的功夫,薄皇后已经从屏风外走了进来。
看潘玉莲这会儿着急忙慌的掀开被子就要下来,薄皇后连忙上前按住了人。
“怎么一醒来就闹腾?”
“且老实待着。”
“皇后娘娘。”
被薄皇后亲手按住的潘玉莲没敢挣扎。
又因着才睡醒,脸上还带着点粉红,瞧着就软的不像话。
她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仰头望着薄皇后的时候,表情懵懵的,整个人都带着点茫然和不知所措。
潘玉莲的这副模样,看的薄皇后神色也忍不住柔软了下来。
不想她还没说来得及说起潘玉莲怀有身孕的事呢,就见刚‘老实’下来的潘玉莲,脸上顿现急色。
“皇后娘娘,福济宫……之前嫔妾听得福济宫塌了是不是?”
潘玉莲说着急慌慌的又是一副要起身请罪的模样,:“娘娘,修缮宫室的事是,确实是由嫔妾的父亲主持的。”
“这才修缮好不足一月就……”
“你别动!”
结结实实被唬了一跳的薄皇后连忙同听梅一起扶住了潘玉莲。
现在什么福济宫不福济宫的,谁还放在心上?
就为了宫墙塌了这么点的破事——
从清晨到黄昏,就这么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薄皇后都被潘玉莲给吓了多少回?
“潘玉莲,你呀……”
薄皇后神情无奈的坐在榻上。
这会儿她的一只手还攥着潘玉莲的胳膊。
“你这马上都要当娘的人了,怎么还这么莽莽撞撞的。”
显然,还没转过弯的潘玉莲一时反应不过来,神色有些迷惑看着薄皇后。
也是。
这事……还这么突然,之前谁能想到呢?
薄皇后摇头笑笑。
她伸手轻轻将潘玉莲垂落鬓边的发别在耳后,:“看着在宫里一天到晚的神气极了,怎么自己的身子却一点不上心?”
“还嫌药苦,讳疾忌医……”
“你说说,就按着你自己的那个折腾劲儿,万一真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到时你就是后悔都晚了。”
这些日子,潘玉莲和徐灵容来来回回的争端,薄皇后也看在眼里。
但是宫里那么多的人,陛下又只有一个……
妃嫔都是人。
只要是人,有怨气那是难免的。
堵不如疏。
更何
况真要一直压着,只怕会多疯几个。
因而平日里宫妃们不管是在宫中相互走动、刺绣、弹琴,吟诗……还是去晖澜轩作画、去晴仪殿调香;
或是结伴游园、聚众小宴、甚至是相互撕巴着争吵拌嘴的事……
只要光动嘴不动手,不闹出什么出格的事端来,薄皇后从不过问。
潘玉莲和徐灵容也止步与此阶段。
甚至因着潘玉莲从前无辜遭罪。
人又漂亮又嘴甜、年岁小还格外会撒娇卖乖,献殷勤的时候都献的格外叫人喜欢……
即便知道潘玉莲是每次挑事的‘祸头子’,还知错不改,薄皇后还是难免偏心她。
“从前的事过去了就算了,但你现在可不能和从前一样瞎折腾了。”
“你现在怀了身孕……”
说着说着,薄皇后想到潘玉莲那想起一出是一出‘风雷电雨’的热闹,就忍不住心头就发紧。
因而她又仔仔细细的叮嘱着潘玉莲。
“御医说你之前受的伤重,哪怕痊愈也大伤了元气,如今才堪堪将养过来一些。”
“你原本就身子还虚,偏偏,偏偏现在肚子里又多了一个,一定要好好养着。”
“万事当心。”
潘玉莲直愣愣的盯着薄皇后,有几分磕巴的道:“娘娘,您,您是说嫔妾……”
难得见潘玉莲这般‘傻乎乎’的模样,薄皇后不由得带了点笑意。
她点点头,对着潘玉莲话说的也软和的接地气:“是,玉莲,你肚子里有个小孩子了。”
潘玉莲的手慢慢搭在了肚子上,随后下一秒,她的手就和被针刺似的瞬间弹开了。
见状薄皇后噙着笑的神情微顿。
她关切的看着潘玉莲,:“怎么了,可是哪不舒服?”
潘玉莲脸上全然没有欣喜若狂的神情。
甚至可以说是喜色少,惧色多。
她眼神里带着无措的慌张和显而易见的恐惧,求救似的看着薄皇后,:“娘娘,娘娘,嫔妾肚子里真的,真的……”
潘玉莲的这幅不喜反慌的模样,叫薄皇后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她握住潘玉莲下意识不停揪着绣被的手。
却惊讶的发现潘玉莲的手冰冰凉凉的。
薄皇后沉住气,放缓了声音,:“怎么了,玉莲,可是觉得哪里难受?”
“我,我,嫔妾没想过有孩子……”
潘玉莲和抓着救命稻草似的,牢牢握着薄皇后的手。
她开口说话时,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它来了。”
“它也来了……我见过,那时候姨娘肚子那么大。”
“真的,有那么大。”
“然后她就那么摔了,摔了一下……”
“全是血。”
“地上全是血。”
“姨娘一直哭着叫着,她一直在哭,还不停惨叫着。”
骤然想起那个场面,满是惊惧的潘玉莲脸上刷啦啦的落下了一连串的泪。
她哆嗦着看向薄皇后,:“它出来了。”
“就那么,那么大,还有血。”
“血糊糊,红彤彤的……”
从知道潘玉莲身怀龙嗣后,薄皇后就想了许多,也权衡了很多。
这个孩子的到来……利大于弊。
往后的事往后再说,先让潘玉莲平安的把这个孩子好好生出来要紧。
但说真的。
设想到许许多多场面的薄皇后,万万没想到潘玉莲还亲眼目睹过那般惨状。
也万万没想到潘玉莲不是欣喜若狂间尾巴‘翘’到天上去的张扬,而是满心的恐惧。
薄皇后伸手抱住了惶恐不安、瑟瑟发抖的潘玉莲。
不仅抱着她,还一下下摸着潘玉莲的背后温声却又坚定的安抚着她,:“不怕,不怕,玉莲不怕。”
“这些事不会发生的。”
“陛下一定会好好护着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本宫也在这,还有太后娘娘……我们都会好好看着你的。”
“这次你一定能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
“到时候,你就能带着他一起看书、春日里还能一起放纸鸢,秋日里一起……”
“……”
薄皇后说的真切,也是真心。
但旁的人哪怕不错眼的盯着,有心护的再好,那也挡不住揣着这个‘宝贝蛋’的人要故意‘作死’啊。
被薄皇后揽在怀里温声安抚的潘玉莲这会儿都臊得忍不住在心头唾弃起了自己——
潘玉莲啊潘玉莲。
你可真是一个不要脸的骗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是的,这会儿的这个场面……潘玉莲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就这么干。
这个孩子,只是明崇帝记在心里牵挂……还不够。
毕竟潘玉莲已经‘应激’似的没法将明崇帝当成一个正常人了。
她所有的假设里都一直将他往最坏处想。
总是想着有个万一……但要是再加上个薄皇后呢?
明崇帝、闻太后,薄皇后……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局’,只要聚集这三个人,开局那就是拿着顶级‘王炸’。
管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局面,只管蒙头就走,横冲直撞的碾压过去就行了。
潘玉莲不信在这大晋还有什么人、还能有什么‘主角光环’挡住这三座‘大山’山崩地裂时的倾覆之力。
“……皇后娘娘。”
被温言安抚半晌的潘玉莲总算没抖的那么厉害了。
她慢慢的从薄皇后的怀中起身,脸上还带着乱七八糟的泪痕。
潘玉莲红着眼,祈求似的拉住了薄皇后的衣袖,:“娘娘,您看着这个孩子……往后,往后让他到坤宁宫,您一直看着这个孩子好不好?”
潘玉莲的这话一出,整个帐内静的像是所有人呼吸一顿。
听梅一直都没敢说话,这会儿更安静。
伺候在旁侧的冬英惊的直愣愣的盯着潘玉莲,脸色一直稍显平淡的绘杏也没能控制住自己的神情。
说薄皇后听着这番话时,她心里没有‘咯噔’一下是不可能的。
但潘玉莲的这话,又真的让她有些恼。
神色复杂的薄皇后沉着脸,:“潘玉莲!”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没人想谋夺你肚子的这个孩子。”
“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你是她的亲生母亲!”
“皇后娘娘!”
眼看着潘玉莲听着这话反倒一下就慌了。
她死死的揪着薄皇后的衣袖不放,眼泪仓皇的掉着,:“嫔妾害怕它。”
“嫔妾害怕……娘娘,您接走它好不好。”
“嫔妾求求您了。”
薄皇后伸手擦着潘玉莲的眼泪,尽力放缓了口气,:“玉莲,你若是担心这宫里……那你尽可以放心。”
“毕竟不光是陛下,除了我,还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呢,你现在只管安心静养,把这个孩子好好的生出来。”
“皇后娘娘,嫔妾说的都是真的。”
“此次嫔妾若是有心欺瞒您,就,就叫嫔妾五雷轰顶……”
情绪激动的潘玉莲最后更是咬着牙发狠的道:“就叫嫔妾的这个孩子,生都生不下来!”
“潘玉莲!”
被吓得心头骤然一紧的薄皇后一下就捂住了潘玉莲的嘴。
“混账!”
“你,你疯疯癫癫的孽障都胡说些什么?!”
“未休口德、莽撞无知,漫天神佛勿怪……”
低声祈祷的薄皇后抬眼就对上了潘玉莲噙着泪,一眨不眨,死死看过来的目光。
被这么看着的薄皇后慢慢的松开捂在潘玉莲嘴上的手。
她轻叹了一口气。
转而摸了摸潘玉莲的头,无奈的道:“此事本宫暂时应了你。”
看着眼神中骤现喜色的潘玉莲,薄皇后顿了顿,神色认真的道:“潘玉莲,本宫说过的话,从来也是千金难改,万金不易。”
“你年纪轻,现在又刚怀了身孕,忧心忡忡间胡思乱想,一时冲动间不管不顾说了什么话,本宫都可以理解。”
“但你是这皇嗣的亲生母亲。”
“从始至终,都是。”
“无论何时何地,他都必定得叫你一声母妃,周全侍奉。”
“潘玉莲,往后的年岁还长。”
“不要着急。
“咱们来日方长。”
卑鄙龌龊的潘玉莲哟。
你的‘良心’当真是大大的坏。
往后人心怎么变,那都是往后的事。
面对此刻的薄皇后,厚脸皮如潘玉莲都说不出什么话了。
她认认真真的按着薄皇后
的意思,重新躺倒,安安分分的好好卧榻静养,老老实实听着薄皇后关于回宫的种种安排。
……
西郊
农业耕种历来都是是王朝的头等大事。
大晋朝年年小祭不绝,逢三更是大祭。
今年正好是大祭。
因而较之亲蚕礼,由皇帝亲率文武百官前往祭坛举行‘春耕祭’的规模也更隆重些。
算上路上来往的时间,需耗费半月有余。
举行‘春耕祭’的地方也设立了临时的小朝堂,负责处理这半月的朝政。
翌日清晨,连夜从宫里出发的宫人赶到西郊的时候,正在开朝会。
因着还有留在京中监朝的人,来的官员仅有半数,不过倒是有几位世子在这。
这次是明崇帝亲自吩咐世子们随行,还是‘春耕祭’这样的时候……这个信号已经很明显了——
陛下当真是已经开始考虑起皇储的事了。
这几日文武百官一个个的,就跟恨不能把眼睛都掏出来放在这些世子身上一样。
他们仔仔细细的看看,思虑着哪个有可能是‘真龙’。
其中端王久居京中,关系网最为严密,往来官员无数,呼声最高的也是端王世子。
而越王是年岁最小的王爷。
先帝还在的时候,他就跟在明崇帝屁股后面跑,成日里皇兄长,皇兄短的。
他与明崇帝的关系也是几个皇子里最好的,因而越王世子也颇受青睐。
至于信王世子……幼年走失,父母双亡、身世凄惨,初入京中根基不深,倒是多得怜悯之情,而陛下似乎也对着他格外优容。
总之,旁的都没能挤到祭祀队列的皇室宗亲暂且不提。
只能说这三位世子,确实各有优劣。
这些朝臣们早早下注的下注,观望的观望,好不热闹。
这不,这份热闹劲儿因着巡盐使回京参奏的消息,那是越发的鼓噪。
其中,马不停蹄赶回京中的马御史略一休整,次日就站在了朝堂上。
“陛下。”
“臣有要事启奏。”
“准奏。”
只见神色端肃的马御史,一开口就是‘平地一声惊雷’。
“臣要参奏两浙都转盐运使司盐运使,林贞单,林大人。”
冷不丁听到岳父大人名字的潘老爷一下就抬起了头。
而御前参奏的马御史声音洪亮:“陛下,微臣一奏其贪银纵弊,徇私枉法。”
“私纵两淮煎盐灶户窃盐用于商贩,每日所煎之数有一明一暗两种记法,不敢卖于私贩而尽卖商人。”
“其在任数年,应诏煎数未查实,实借着民之贪,谋求私利。”
“微臣二奏其罔顾圣恩,巧立名目,贪污索贿。”
“去岁江浙沪等地已奏请预提引目,却仍令各商每引交银二两,以备公用。”
“共交赊运库银三十四万七千两有余,任内共私自调用、以公之名支过银十五万三千余两……”
“……”
竟然查的这样细!
甚至还有库银的具体支用数目……竖起耳朵听着听着,潘老爷冷汗一下就下来了。
已经提前收到信了,甚至还派人去提醒了,怎么,怎么就弄成这样?
擦着冷汗的潘老爷下意识的朝着信王世子看了一眼——
都说祸不单行,这会儿潘老爷还只是担心岳丈呢。
不想外头又有宫人急匆匆的进来禀报——他负责修缮好没多久的福济宫,塌了!
塌了?!
轰隆隆——潘老爷只觉得顷刻间五雷轰顶,天塌地陷。
众目睽睽之下,潘老爷整个人站都站不住。
他一下子跪在地上,头上的官帽也一骨碌的滚了下来。
潘老爷哆嗦着捡起官帽的时候,抬头求救的目光四处张望,却见黄侍郎最先愤愤的一拂袖,瞪着他的目光又是失望心痛,又是厌恶。
其他的官员也接头接耳的对着潘老爷指指点点。
……
最后的最后,潘老爷哆哆嗦嗦的目光都还是往信王世子那去。
高居上首的明崇帝将底下所有人的举动都尽收眼底。
出事了,必须问罪。
但被问罪的这个人,是真的罪该万死,还是只是一个‘背锅’小卒就不好说了。
不过这事上,负责主持修缮的潘老爷必定是躲不开的。
明崇帝扫了一眼狼狈的潘同典,随后看向了工部尚书杨同桓。
“杨大人,此次负责修缮宫室的是哪个?”
一听手底下的人闯下这么大的祸,捅出天大的篓子,工部尚书那是生撕了潘同典的心都有了。
他低着头,强忍住咬牙的恨意,:“回陛下,是户部郎中潘同典主持修缮。”
“潘同典?”
哆哆嗦嗦的潘老爷朝着御前连滚带爬的应着声,:“臣,臣,臣在……”
原本最为出众的一张脸,现在窝囊惊恐的是什么都不剩了。
看着眼桌上的账册,想起潘同典刚刚看向信王世子的目光,明崇帝原本想高高抬起的手,又往回压了压。
这般不堪……
还是叫人一次结结实实的长记性的好。
嗯,丢进天牢,叫他好好吃吃苦头就不错。
等走过天牢这一遭,再出来,应该能好好长记性了吧?
因而改了主意的明崇帝问都没问,直接道,:“压入天牢。”
“陛下,陛下……”
被左右拖着潘老爷又惊又惧。
他惶惶不安间张嘴就嚷嚷着求救:“杨大人,救救微臣啊,柯大人,黄大人……”
被叫到名字的大臣要不就是低头,要不就用刀锋般的目光恨不能刺死潘同典。
惊惧不已的潘老爷总算没完全丧失理智的发疯。
他没敢四处攀咬着断了自己的生路,最后只能涕泗横流的哭求道:“陛下开恩啊,陛下……”
狼狈的哭求不止的潘老爷被拖出去的时候,马不停蹄赶到西郊的宫人翻身下马。
他一路双手高举凤印,脚步匆匆行进间急声高喝——
“启禀圣上,有六百里急报——!”
六百里急报?
这是出了什么事?
原本明崇帝瞧着底下神色各异的朝臣,略有玩味的神情也沉了沉。
身旁的魏公公忙道:“宣——!”
如今还是暮春,莫不是草原上起了什么变故?
难不成是老汗王死了,新王继任后率兵犯关?
朝臣们思虑纷纷的时候,却见进殿的宫人拿的不是黄绸红封的急报,而是……凤印?
“陛下,奴才奉皇后娘娘谕令而来。”
跪在地上的宫人显然也瞧见了潘老爷被拖出去的场景。
临出发前被再三嘱咐的他也知道轻重,一口气不停的道:“陛下,庄贵嫔娘娘有喜了。”
“随行的几位御医一同确诊。”
“皇后娘娘特遣奴才第一时间来禀报陛下。”
“呼——吸——呼——吸——”
满殿的呼吸声凝滞一瞬后骤然粗重了起来。
这,这消息,那可真是……这比六百里急报都惊人啊。
都不用再三确认真假,没人敢拿这事开玩笑。
御座上的明崇帝缓缓站了起来。
此刻站在最前侧的几位世子都努力控制着神情。
站在最后的慕容烨垂着眼,掩在袖中的手死死的攥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