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宫
“嬷嬷,我来,我来。”
见从慈宁宫来的那位燕秋嬷嬷要上手,松琴连忙笑着上前,端过了桌上刚清出来的汤药。
燕秋嬷嬷也没和松琴争这个差事。
她对着松琴点点头,还十分用心的嘱咐道:“这汤药要趁热用才好呢,快端着去服侍昭妃娘娘用药。”
松琴点头应着,两人一同从小厨房出去。
路上燕秋看了松琴一眼,随即有些担忧的念叨着:“嬷嬷我想着是不是再去问问许太医,看看昭妃娘娘心悸绞痛的病症可还有没有根治的法子?”
“如今昭妃娘娘身上不痛快,陛下一直惦记,太后娘娘也跟着烦忧,还盼着昭妃娘娘身子能早日康复才是……”
松琴一路笑着,只当听不懂燕秋嬷嬷明里暗里的暗示。
反正自打入宫起,太后就十分不待见她们娘娘。
但不待见就不待见,在这宫里有陛下的圣心比其他的什么都强,太后娘娘也不是就只能如这般敲敲边鼓?
这些年琼华宫的人从初时的诚惶诚恐到现在都习以为常了。
等过几日太后娘娘面子上过得去了,陛下就会将这老嬷嬷给打发了。
进了正殿,松琴就见昭妃倚在榻上出神,她的手边依旧还放着那本《九梦谭记》。
许是身子弱的缘故,昭妃的脸色较常人更苍白一些。
偏她的秀发却没有沾着久病之人的病气,乌黑的发密密垂在腰间,兼之身形清瘦,颇有种乘风清月的美感。
“娘娘,汤药好了,您趁热喝。”
听着声音的昭妃回过神。
她没看松琴端来的药,只是低头轻轻的摸着手边的书册,眼里透着亮光。
“松琴,本宫见着他了,他虽然生的黑了些,但那双眼睛,却还像小时候……像极了玉音姐姐。”
“他年幼的时候,本宫还抱过他,他那会儿才那么一点大。”
昭妃说着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他同玉音姐姐来看我的时候,还带着……”
温柔的回忆戛然而止后,昭妃的神色就变的激动了起来。
她恨恨的捶打着床侧,万般恼恨,:“可恨本宫无用!”
“玉音姐姐去了,本宫却连她的孩儿都护不住,叫他这些年流落民间吃了不少苦……就连,连一个小小的工部郎中,也敢那般折辱于他。”
如今世人皆知宫中有个陛下不顾伦常,一意孤行迎入宫中的昭妃娘娘,宠爱非常。
于昭妃而言,她在这天下最尊贵富贵的地方,享尽荣华,帝王爱幸。
但于当年的徐灵容来说,却是煎熬恐惧,生不如死。
她心悸绞痛的毛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因着二皇子身故,徐灵容从人人艳羡的皇子妃,一朝跌入无底深渊。
所有的人都对她避之不及,毕竟谁敢对二皇子生前定亲之人有什么非分之想?
甚至民间都说徐灵容是不祥之人……
不仅外人忌讳她,徐府亦是,徐父甚至日日忧惧于皇帝会迁怒降罪。
府里其他兄妹也暗恨婚事被连累耽搁。
那日,她甚至亲耳听到她的弟弟盼着她能主动为二皇子死殉……留下一个贞烈清白的好名声,也好过府里上上下下这样被她牵连。
当年的明崇帝还未登基,也没法对着兄长留下的未过门妻子关心过切。
因而这样不堪回首的日子,徐灵容整整煎熬了四年。
这四年里,她唯独从虞玉音那里得到了慰藉。
她们是总角之谊,手帕之交,最煎熬的那一年,虞玉音甚至还时常抱着当初只有两岁的慕容烨去看她。
那个奶呼呼的孩子还会抱着她,喊她姨姨,给她擦眼泪,给她带糖果子……
见神色激动间捂着心口的昭妃,松琴连忙上前扶住了人。
“娘娘,您当心身子,如今万不可激动。”
看着昭妃难看的脸色,松琴连忙又拉出了慕容烨,宽慰着昭妃,:“娘娘,如今小王孙已经被寻回,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如今信王妃不在……娘娘您千万保重自己,才能看着小王孙啊。”
“是,本宫还得好好看着他……”
昭妃闭了闭眼,强忍着心悸,端起松琴送来的汤药一饮而尽。
待喝了药,昭妃缓了缓神,神色颇有些冷冷的对着松琴吩咐道:“去徐府告诉我父亲,我最恨背信忘义之人,潘府,我瞧着不痛快。”
除了在宫外的潘府……还有在宫里的潘玉莲。
潘府里能有什么好东西?
左不过都是些贪慕虚荣,恬不知耻的贱人。
拍拍屁股转身就想入宫常享富贵?
没有这么好的事!
因着陛下喜欢清雅端方的贵女,又看重规矩,所以宫中位份高的妃嫔也如此行事。
即便结怨暗恨不已,明面上也没有如市井妇人那般当众撕破脸,撒泼咒骂,恶语相向的。
当然,这份体面现在得除过荣妃。
但妃嫔们明面上不起冲突,不代表私底下不会做点什么……
昭妃捏着松琴的胳膊,轻轻的嘱咐了几句。
松琴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是。”
……
长春宫
“娘娘。”
采秋扶着又跪完神像的荣妃起身。
这些日子,宫里头的事,荣妃压根都不去掺和。
宫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谁进宫了,谁得宠了,谁不得宠了,她也丝毫不理会。
现在荣妃就是一心一意的拜神,然后按着吉时喝药,只等着她求来的神药喝完了,就按着吉时去侍寝。
看着这次荣妃这样虔诚笃定的模样,采秋都觉着心惊。
以前荣妃虽然也吃药,但那也只是光服药而已,时不时的求求这个菩萨,拜拜那个神佛。
可这次却是完整结合了所有的流程——
求神、算吉时喝吉药,算吉时侍寝……越是麻烦,荣妃反倒越是虔诚,越是笃信。
采秋甚至都不知道要是这次荣妃的希望落空了,这事该如何收场。
伺候着荣妃净手用药,端着药碗出去的时候,采秋看见踢着石头子唉声叹气的采青。
她皱皱眉,上前拉过人,:“娘娘还在里面呢,你在这叹的什么气?”
采青闻言却又叹了口气。
“陛下今日又传召那位潘宝林,哦,不对,现在该叫她潘才人了。”
听着这话采秋莫名其妙的看了眼采青。
“她是宫里的妃嫔,自然得侍奉御驾,陛下愿意传召就传召,碍着咱们宫里什么事了?”
采青颇有些神神秘秘的拉过采秋。
两人站在临近殿门口的窗前。
“我就是觉着这位主儿,忒有些邪性,你说说,她明明生的那般模样……太后娘娘却不管不顾的非要让人进宫。”
“昨晚上昭妃娘娘犯了旧疾,陛下明明都已经到了琼华宫,却愣是被召去了慈宁宫,还带着人去了延英殿,今日陛下甚至又传召了这位潘才人……”
等铺垫完了一连串,采青又煞有其事的问着采秋:“你知道这位小主叫什么名字吗?”
采秋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就听采青长叹了口气,:“我可打听清楚了,叫玉莲呐。”
“你说咱们娘娘那么喜欢莲花,就连咱们供奉在神像面前的灯都是莲花灯……偏她叫这么个名字,你说说,她岂不是,偷着咱们娘娘的福气?”
“万一真叫她偷着了,再叫她生下个皇子……”
这些话乍一听起来像是有道理,但稍一思索,却是牵强附会,一派胡言,无稽之谈!
采秋瞪着采青正要说什么,却见殿门被打开了。
站在门口的荣妃直勾勾的看着采青,:“你说什么?”
采青和采秋被吓了一跳,采秋正想打个马虎眼,
却听采青倒豆子似的说了个干净。
采秋眼睁睁看着荣妃的脸色一点点的变了,显然是真的将这狗屁不通给听了进去。
见荣妃脸色阴沉的进殿去看灯,采秋一把拽住了采青,气急了,:“你这混账,你无缘无故的故意说这些话做什么?”
“挑拨娘娘对上那位潘才人,对你有什么好处?!”
采青瞪着眼,挣脱了采秋拉拽的手,反问道:“好处?”
“那你倒说说,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那你还……”
采青扭头看着殿内,随后又看着采秋,认真道:“采秋,那你说真的,你真觉着咱们娘娘这一次,能称心如意?”
采秋咬着唇,没有言语。
“娘娘如今的性子……”
“唉,采秋,不怕你笑话我。”
采青叹了口气,:“这次我是真的害怕,你说说,要是这次娘娘这么费心,最后还是那个结果……到时候会怎么样?”
“还不如提前找个理由……”
到时候,哪怕真出了什么事,也能有个由头,不至于让荣妃真的发疯。
“潘才人心性浅薄,性子张扬又不知收敛,父亲也不过是工部郎中,根基浅,现在又得罪了昭妃……”
采秋听懂了采青的意思——
不外乎就是潘才人这个软柿子好拿捏,荣妃真要收拾了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待进殿时看着荣妃摔了满地的灯盏,采秋沉默了,任由采青上前对着荣妃又说着什么。
……
临华宫
当听到御驾亲至的消息时,整个临华宫里的宫妃都候在了宫门口。
精心打扮过的温昭仪看了一眼站在右手的潘玉莲。
这一眼的眼神有点复杂。
昨晚潘玉莲去侍寝,一波三折般的‘吊诡’之事宫里哪个没听着?
不管是不是顾忌着慈宁宫的缘故,总之陛下今夜确确实实是没去陪伴那位昭妃娘娘。
这些也就罢了。
更令温昭仪没想到的是,这么个浅薄蠢笨,不守规矩的麻烦精,竟然真的能引得陛下到这偏远些的临华宫来。
潘玉莲叫温昭仪幽怨莫名的一眼看的全身的汗毛蹭蹭往外竖。
再看看周围宫妃们个个都盯着宫殿门口,伸长脖子期待的模样,站在这的潘玉莲已经开始反思自己不够敬业了。
对着那副尊荣的老皇帝,还能这么卷,潘玉莲只觉得……活该她入宫只能当个宝林。
世人常说,有一就会有二,果然底线被拉低后,有些事情就会变得顺其自然。
是的,昨晚吃醉后的潘玉莲确实已经没有那么恐惧了,隐约记得老皇帝好像没有想象中的胖?
行,能忍得住不吐出来,凑合的过得去就行。
更何况,她现在人睡都睡了,不图点什么,岂不是亏得慌?
“陛下驾到——”
温昭仪带着众人齐齐行礼,:“臣妾嫔妾参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都起来。”
潘玉莲努力露出了最是倾慕的神色,呵,既然要卷,那就大家一起卷,她也不能输。
待做足心理准备后抬起了头——
落日熔金,天地间昏黄与明色交错。
被层层侍卫簇拥着走进来的人,被层染着金红之光的烟青色常服裹着,堆叠的衣摆处是若隐若现的银色云纹。
你瞧他,最先品出的是那股独一无二的气韵,身上带着这个世界特有的古典美,还有举国供养出的权势滋养出的从容不迫和清冷些的静谧。
不是,你是谁?
我那看起来丑丑胖胖,有些抽象的皇帝老登呢?
和想象中的截然不同给了潘玉莲巨大的冲击。
原著中从来没有描述过皇帝的容貌风姿。
仿佛他就应该是个丑恶的背景板,他膝下无子就是为了给男主占着帝位,他夙兴夜寐处理朝政,只为给男主打下一个‘盛世名君’的基础……
但现在出现在潘玉莲眼前的,是个在角色描写外自由生出骨血和风貌的君王。
关键是,他长得……要不是潘玉莲也生了副花容玉貌,他们俩谁了睡谁,嗯,这事还真不好说。
周围的妃嫔已经规规矩矩的收回了目光,余光注意到潘玉莲不守规矩的满脸惊叹,眼里恨不能冒出星星的模样,不由心头暗自恼气。
陛下自是英明神武,但你也不用这么不要脸吧?
昨晚侍寝的时候又不是没见过。
装什么装!
“陛下。”
装的十四五六的潘玉莲乐颠颠的往前挪了一点。
反正她就是个浅薄的草包。
趁着现在她和皇帝的交情不深,形象还没定下来,先试一试这位看重规矩陛下到底能受得了哪一步也是个好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