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双无法被寻常人视线捕捉到的眼睛看过来时, 整个东都似乎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仿佛所有生灵都消失了。
亦或者陷入到了虚无之中。
偌大的天地似乎只有一个存在,那就是太元夫人!
这是从创世开始就存在的古神,曾经一度执掌过九天中的三天!
东都街头某处, 一个生有虾须一般胡须的老者坐在地上,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着。
噗通, 噗通。
他抬头去看, 目光在触及到那团明蓝之后,“啪啪”两声轻响,他的眼球炸开了!
两行鲜血蜿蜒着流了下来。
这种感觉……
他伸手盖住了自己脸上的两处伤口。
是全盛时期的太元夫人进行了神降!
……
大概是因为四下里太过于寂静了, 乔翎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与此同时,她也能听到了一道仿佛发自灵台的冰冷无情的声音。
“阮怀仁的后继者,真是跟她一样狂妄……”
乔翎感觉自己握剑的手臂在战栗。
这是人在直面古神时不可控制地会产生的反应。
她定一定神, 很平和地回应了太元夫人的话:“就如同夫人如今也仍旧同当年一样冥顽不灵吗?”
太元夫人似乎笑了一下。
祂慢慢的, 居高临下道:“你不配这么跟我说话。”
乔翎气沉丹田,拔剑出鞘。
那冷厉清亮的剑光,照亮了方圆数里:“配与不配,要试一试才知道!”
她手中的断山剑因受到催动,燃起一点光亮,循着剑身上山脉的纹路, 逐渐蜿蜒向下, 一直流到了剑柄处。
乔翎紧握剑柄, 纵身一跃, 横起一剑, 划破长夜!
那剑势汹汹,宛若流光,直奔那片明蓝而去,然而却如同雨落深海, 没有惊起任何波涛。
与此同时,一股肉眼无从察觉的力量如水波一般轻柔来袭,落到身上,却似惊涛骇浪,将人凭空卷离数十米!
乔翎跌落在地,脸颊上肌肉抽搐一下,紧接着一口血吐了出来!
太元夫人冷漠无声地注视着她。
宛如一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唉。”
乔翎听见了熟悉的声音叹了口气。
水生的身影从虚空之中浮现,逐渐汇聚成形。
他微垂着眼睑,神情悲悯,到乔翎身边去,半蹲下身,目光柔和地注视着她,说:“你出生在湮灭记,灵气灭绝的时代,是无从想象湮灭记之前,太元夫人毁天灭世时的神通的。”
“别说是你,整个东都所有的人汇聚起来,都无法与祂抗衡。”
肺部似乎是受了伤,乔翎咳嗽了几声,唇边带着一点血痕,侧过脸去看他。
“现在的你,是无法战胜祂的。”
水生取出一块手帕,替她擦脸,同时又温声道:“或许我可以帮你这个忙呢?”
太元夫人的声音里裹挟着几分愠怒:“海君!”
水生恍若未闻,只专注地看着乔翎。
乔翎从他手里接过那条手帕,按住自己裂开了一点的嘴角:“只要我开口,你就会帮吗?”
水生一歪头,笑着朝她点了点头。
乔翎也笑了,笑完之后她用手帕按了按嘴边的伤口,将其丢到了地上。
她握紧手里的断山剑,站起身来,又一次挥剑而上。
水生叹一口气,神情不忍,闭上了眼睛。
重物落地的一声巨响,紧随其后的是飞扬而起的满地尘土。
这一次,乔翎伤得更重,吐出的血里甚至能看见内脏的碎片,连断山剑都脱手而去了。
她很久都没能起来。
水生淡淡地道:“乔翎,我的许诺仍然有效。”
乔翎没有理会他,挣扎着爬起来之后,踉跄着去捡起了她的剑。
她发起了第三次冲击。
她又一次失败了。
天际的那片明蓝色瀑布明亮如初,仿佛蕴含着某种冷厉的情绪,傲慢地,讥诮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人世间。
水生浮现在她落地之处的近旁,叹息出声:“你这是何必呢。”
“勇气与鲁莽,有时候其实只有一线之隔。”
他说:“求援也并不可耻。”
乔翎在地上躺了很久,才艰难地喘息着,找回了说话的气力:“你先前的承诺,仍然有效吗?”
水生如同夜色中的一朵睡莲,静谧地、柔和地注视着她。
没有人知道这个瞬间,他在想什么。
只是下一瞬,他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如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请你帮我一个忙吧。”
太元夫人似乎感觉到了威胁。
那仿佛岩浆一般的诡异洪流剧烈地波动着:“你不该插手人间之事……”
水生语气平和,甚至于似乎含着一点笑意:“世间之大,总是会有一点例外的嘛。”
乔翎没有看他。
她手撑着地,艰难而缓慢地坐起身来,一伸手,唤了断山剑来。
“水生,若你真的想帮我的话……”
她没有继续这个话茬,而是仰起头,毫无畏惧地对上了那片汹涌的明蓝色。
“拥有无上神通的太元夫人,不可一世的太元夫人,似乎无可战胜的太元夫人……”
乔翎用衣袖擦了擦唇边溢出来的鲜血,紧接着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她笑得很狂妄:“我想看看,这么厉害的太元夫人,当年被高皇帝诛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她笑得很挑衅:“你是岿然无畏,还是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呢?!”
水生听得怔住,神色猝然一震,愕然地看着她:“什么?”
乔翎道:“我说,如若你真的想帮我的话,就让我看一看,当年高皇帝是如何诛杀这位不可一世的太元夫人的吧!”
说着,她由衷地笑了起来,神采飞扬:“听说太元夫人是高皇帝诛杀的第一尊古神,这可是相当有纪念价值的人头——啊不,神头啊!”
太元夫人惊怒不已:“婢子敢尔!”
乔翎拉开弓步,稳稳立在地上,每一次喘息,都牵动着她五脏六腑里的伤口,但她仍旧稳稳地握着自己的剑。
这是一个进击的姿势。
“你为什么只是被动地接受攻击,却不出手反击?”
“是因为心地善良,不想这么做吗?”
“哈哈,真这么厉害,无极还会被打成邪祀?”
“不会是被高皇帝打垮了,只剩下一个花架子,用来装腔作势吧?”
“真可怜!”
乔翎唏嘘不已:“好歹也是古神,曾经执掌过三天的,如今沦落到只能欺负我这么一个生于湮灭记的小辈了啊?”
“你以为我会退缩,会因为一次次的失败而气馁吗?”
乔翎一边说,一边笑了起来:“只要你还在这里,我就永远敢对着你举剑!”
天际太元夫人的气息在如海浪般翻涌,惊怒似的那团明蓝色颠簸浮动起来。
水生怔怔地看着乔翎,就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一样。
回过神来,他挥了挥手,轻轻一笑:“如你所愿。”
……
乔翎看见东方天际在震颤。
数息之后,她看见天上巍峨的宫阙正在倾倒,流星一般砸向人间!
她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倏然间意识到,那是高皇帝立国、也就是湮灭记之前的事情!
太阳像是一个没有被煮熟的蛋黄,半融化了似的挂在天上。
那天空被烧成了一片掺杂着乌黑焦黄的色彩,不间断地有仙人宫阙和琼枝玉树坠落,砸向人间。
大地上有汹涌的火焰在燃烧,四处都是滚滚浓烟和逃难的人流。
紧接着,她看见了天际那片浓郁的明蓝色。
那是太元夫人的法驾。
天空中四处有神人和修士往来斗法,兵戈之声响彻天地。
在太元夫人法驾的死门方向,绘制有一个巨大的笼罩着方圆十数里的法阵。
乔翎一眼看过去,最先被一个有着四只眼睛、六条手臂的生灵吸引了目光——她短暂地怔了一下,倏然间意识到了那是谁!
这是初代镇国公!
乔翎看得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开始在人群当中搜寻能够辨别出身份的人。
她找到了一位持有明镜的女子,猜想着或许是初代越国公?
还寻到了一对容貌昳丽、风华绝代的年轻男女——乔翎心想:这肯定是定国公府的先祖!
乔翎怀着一种找找谁是谁的心态在看人,可实际上,阵法内部的氛围并不轻松,反而十分焦灼。
叫嚷声,呼唤声,传达声,无数道声音交织在一起,汇聚成了一道嘈杂的洪流。
乔翎在其中看见了视死如归的人,也在其中看到了惶惶不安的人,还有人在不住地念叨:“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但还是遵从命令,站到了自己需要站到的位置去。
成千上万人共同组建成了巨大的方阵,一点点明亮的金光从身体里被牵引出,如同获得了生命一般汇聚到了前方!
站在法阵最前方直面太元夫人的,是一个年轻女郎,手持一把闪烁着金光的长弓,神情坚毅,目光如炬。
成千上万道金光涌动,偌大的法阵,似乎成了一个耀眼的太阳!
而她就是最亮的那一点!
空气中涌动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氛围,不知何处原来隐约的雷声。
太元夫人作为先天所生的古神之一,这一瞬似乎感知到了命运的钟声,但祂始终不能相信——卑贱的凡人,怎么可能杀死古神?
祂出手了。
与此同时,在弦的那支金箭终于积蓄到了极致,束缚住它的那根手指松动的第一个瞬间,它便以一种所向睥睨的姿态,朝着目标疾驰而去!
射箭那女郎维持着动作没有变,法阵里的其余人亦是如此,离弦的箭如同活物一般,仍旧在汲取他们的力量和生机,与此同时,也正式与太元夫人短兵相接!
金与蓝两种色泽在半空中发生了碰撞,天地似乎都在战栗。
有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以手抱头:“她这么做,是会招惹来灾祸的啊……”
华胥国的几位圣人神情复杂,以法镜远远地观望着这一幕。
有位圣人说:“她怎么敢?那可是太元夫人啊……”
还有位圣人说:“不知天高地厚!”
最年轻的有虞氏圣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忽的有些歉疚。
她鬼使神差地想:如若她真的能赢就好了……
空气中被激发出了无数的火花,那法镜承受不住,“啪”地一声脆响,破裂开来。
其余几位圣人不以为意,只是就在下一瞬,他们都察觉到了大道的鸣颤,似乎是这片天地遭受到了重创,开始流血一样!
他们彼此惊骇不已地对视着,都意识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最终结果——太元夫人陨落了!
这位叱咤九天的古神,居然真的陨落在了凡人手里!
乔翎看见那团明蓝色的光芒在疯狂的涌动,不时地发出尖锐的绝望嘶鸣,像是濒死前的最后挣扎……
几瞬之后,金色大朵大朵地炸开,将其彻底遮盖。
一声雷鸣,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太元夫人陨落了!
……
东都城寂静得像是一片死城。
赵俪娘只是看了一眼,就慌忙低下头去,同时用手帕去擦拭口鼻中涌出的鲜血。
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无法理解这种大恐怖的。
她深觉震颤,更觉钦佩:“高皇帝居然能够将其诛杀……”
与她同行的是个身量修长的青年,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过太元夫人,是以此时此刻,他的状态较之赵俪娘,便好得多。
甚至于还有闲心道一句:“不然,怎么能在三十六岁就证道成圣?”
说着,他伸手推开了万府书房的门。
闲庭信步一般,取了外间里照明的蜡烛,来到了寝室床前。
赵俪娘过去看了眼,点头道:“是万沛霖。”
那青年拔剑出鞘,剑刃贴在万沛霖脸上,左右对比几下,端详清楚之后,手腕一横,刹那间让其毙命!
赵俪娘秀眉微蹙:“你确定她一定会上套吗?若是不成……”
那青年迆迆然往旁边衣橱中去,旁若无人地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外袍,寻了件万沛霖的衣袍上身:“她一定会的,她就是这种人。”
赵俪娘觑了他一眼,却说:“九九的心很软,未必会如你所言,引她入彀。”
那青年听得笑了:“是的,九九不会。”
与此同时,他也说:“但是乔翎还是会主动进入这场大梦,就跟我先前说的一样——她就是这种人。”
赵俪娘为之触动,默然无语。
摇曳的灯火照亮了那青年的面容。
丹凤眼,眉目细长,很柔和的一张脸。
是京一语。
……
太元夫人发出了愤怒而低沉的咆哮,正如同祂濒死之时一样。
乔翎忍不住“啧啧”几声,说:“好狼狈哟!”
“为什么别的古神那时候都没事儿,就你死的最早?”
“除了你可能最坏之外,有没有可能,也是因为你最无能?”
她一边说,一边举剑向前,剑刃闪烁着寒光,势如霹雳:“夫人,再来回味一下死亡的味道吧!”